“你师父薛思,并未得到这山谷承认,因此只是代谷主,他为薛闻笛修补横雁的陨铁,是我放在上面剑冢的。”
曹若愚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竟茫然地“啊”了一声。
对方又道:“锁春谷自封谷以来,传承单薄,若不出意外,秋闻夏之后,真正成为谷主的,应该是薛闻笛。”
“哦哦。”曹若愚若有所思,“其实我也知道,我听顾长老说过这件事。”
“那我问你,假如薛闻笛继任谷主,你要怎么做?”
“啊?你这什么问题?他不管是不是谷主,都是我大师兄啊。”曹若愚有点莫名其妙,那声音没有回答,只问:“假如我告诉,你也有机会接任谷主,你又该如何?”
“啊?”曹若愚更是傻了眼,“我吗?”
“对,你。”那声音平静如初,冷淡得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并不会多作解释,“你与我锁春谷颇有渊源,若我告诉你,你也有机会接任谷主,你会选择取而代之吗?”
“不会。”曹若愚恍然,刹那间就明白了他的暗喻,正声道,“我是我,只是我,我不管那些什么渊源,什么前世今生。师父师兄,都是我的家人,我要做的就是拿到那把剑去保护他们。”
“好。”
话音刚落,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子便悬空坐在了其中一把剑的剑柄上。
曹若愚仰头,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些复杂的情绪又开始翻涌,似是疾雷掣电,在他骨血深处奔腾,所过之处,只留下无法排解的慌乱和落寞。
那孩子眉眼低垂,鎏金色的眼瞳仿佛这星河之中最璀璨的一颗,透着与他的样貌完全不同的深邃与宁静。
“选一把吧,选择一把,你认为与你最有缘的一把剑。”他道。
曹若愚回过神,挠挠鬓角:“你不是说要回答三个问题?怎么只问我了两个?”
“我问过你了。”那人深深凝视着他“我问你,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啊?那时候就开始了吗?”曹若愚的头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对方道:“你一定要记住今天你的答案,你选择作为曹若愚来向我讨要这把剑,也是作为曹若愚,选择保护你的师门,这是你的答案,不要违背这个答案,不要辜负现在的你自己。”
曹若愚眨眨眼:“你说得好深奥,感觉听懂了,又没听懂。不过——”
他笑笑:“谢谢你,没有为难我。”
“不用谢。”
那小孩神色自若,曹若愚总觉得他像自己长辈,有种很奇特的不怒自威的感觉。
曹若愚定定心神,看向那悬挂于半空中的剑器,冷铁折射出点点寒芒,遮盖住许多细节。曹若愚凝神静气,脚尖一点,飞身而上,落在倒立的剑柄之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所有的剑器都是虚空悬浮的,并未借助任何工具悬挂,他心一惊,差点失足掉下去。
苗苗被留在悬崖边上,着急地叫他:“爹爹小心呀。”
“我没事。”曹若愚屏住呼吸,仅凭一点,便静立于剑柄之上,如此,浩荡如星河般的剑芒仿佛流淌于他的脚下,无声无息。
曹若愚举目望去,鳞次栉比的剑器不胜枚举,若是一把又一把地找过去,不知要找到何时。他思忖良久,从灵囊里找到一只雨燕,并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绑在上头,而后他施术,让雨燕振翅飞去。
他想,雨燕停留在哪把剑上,他就去看一眼。
那小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发一眼。
雨燕徜徉在剑芒之中,灵巧敏捷,它轻盈地穿过闪烁星河,落到了那个小孩身上。
曹若愚呆了一下,很快就靠了过来,落到离他最近的那把剑上,问道:“可以取走你身下这把剑吗?”
“可以。”
得到应允,曹若愚又挠挠头:“你方便起来吗?不方便的话我拉你?”
他话还没说完,那小孩就如风般散去,一会儿工夫,就又出现在曹若愚不远处。
“好厉害。”
曹若愚叹道,俯身摸到那把剑的剑柄,五指合拢的那一瞬,曹若愚便感到一股强烈的共鸣,那剑器就像是从他身躯里长出来的一颗种子,抽枝长叶,迎风生长,欣欣向荣。那剑芒昭昭,如三春清晖,迸发出无限生机。
“就这把了。”曹若愚很满意。
“好。”小孩应着,勾起手指,那只雨燕很快融入剑身,变成了上面栩栩如生的图腾。
“取个名吧。”
曹若愚莞尔:“雨燕,敏捷迅行,就叫它敏行吧。”
“敏行?剑名就叫敏行吗?”
“是啊,以后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曹若愚止不住地笑,像是藏了什么坏水,可小孩并没有觉得他在胡说八道:“那以后,我也叫敏行?”
“啊?”
“我是这把剑的剑灵。”
曹若愚傻了眼:“剑灵?就是那个据说很难形成的剑灵吗?”
“是。”小孩点头道,“自今日起,我便为你所驱,供你所使。”
他说着,再次散作微芒,落到剑柄上,曹若愚只觉肩头一重,听见对方道:“你现在跳下去,先谷主为你准备了一个剑阵,你要学会它。记着,剑阵威力巨大,要发动它,一定要选择道心坚定之人,否则必遭反噬。”
“好。”曹若愚应声,正要往下跳,苗苗又慌张地大喊:“爹爹你成功了吗?”
“你在那儿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曹若愚说着,正要纵身一跃,突然又停下。
小孩问他:“怎么了?”
曹若愚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师兄的横雁断了,我能给他也捎一把剑回去吗?”
“不可以。”
被断然拒绝。
曹若愚有些失望:“不可以吗?他可是你们未来的谷主。”
“就是现任谷主也不行,要取剑,人必至。”
曹若愚哑然,小孩又道:“不过,我还有一块陨铁,他若是需要,我可以给你,让他重新铸造一把。”
曹若愚一听,顿时欣喜不已:“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
曹若愚重新燃起了希望,感觉浑身都是干劲,他深吸一口气,果决地跳入那万丈深渊。苗苗吓得大叫,趴在悬崖边大声哭喊:“爹爹!爹爹你回来呀!”
一旁的小狐狸用尾巴卷住它,安抚着,苗苗呜咽,满地打滚。小狐狸卷紧他,带着小水獭一同跳了下去。苗苗大哭:“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他稳稳掉在了曹若愚怀里。
苗苗抱紧曹若愚的衣襟,迅速缩成一团,怎么都不肯抬头。曹若愚哭笑不得,单手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他不断下坠,眼前竟闪过无数奇怪的画面。
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在铸剑,火光映照在那张好看的眉眼处,将那抹忧愁逐渐抹去。年轻人伸手,一缕青烟缓缓落入剑林之中,变作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曹若愚一惊,下坠的速度愈发快了些。
他又看见了詹致淳,老人似乎在和那个铸剑的年轻人道别。
曹若愚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能勉强看见詹致淳的口型。
“小……鸡?”
曹若愚有些茫然,谁家叫这个名字?
可一阵风刮过,他又只能闭上眼睛。再睁眼,便是在那剑阵前了。
“就是这个。”敏行钻出来,那行云流水的剑招和构思精巧的阵法,看得曹若愚一愣一愣的。半晌,他才喃喃着:“这个剑阵,好像鬼主前辈在平湖城教我们的呀。”
可惜他也记不太清了,索性从头再学一边。
七日之后。
他学成出谷。
“五个人,那刚好我们五个嘛。”曹若愚掰着手指头,“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小师弟……”
他嘀咕着:“应该能行吧?”
“静观其变。”敏行坐在他肩头,明明是个小孩子,说起话来就和小老头似的。曹若愚本来要笑他两句,可一想,这剑灵的年纪说不定比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都要大,就算了,转而恳切地问他:“我们怎么出去啊?我听大师兄说,锁春谷有封山大阵……”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敏行瞥了他一眼,“锁春谷现有的封山大阵,是先谷主李霁在原本的结界基础上,重新布法形成的,但我说过,你是有缘人。”
曹若愚似懂非懂:“嗷,你是说我能走后门?”
敏行:“……”
“跳吧。”他道。
“跳哪儿?”
“从哪里出来的,就跳哪儿。”
“啊?”曹若愚看了看那口古井,有点难受,“我发誓我后半辈子一定要住山上,再也不要被水淹了。”
他没有过多地抱怨,一捏鼻子,“扑通”就往井里一跳。
不同于上次昏迷时的情况,这次,曹若愚清晰地感受到了水流的流动。不过他没有心思去戏水,很快,他就照着敏行的指示,朝着有光的地方奋力游去。
“噗。”
曹若愚钻出水面,吐出一点水来,苗苗也探出头,看着这熟悉的人世,不停地左顾右盼:“这里好像我以前遇到姐姐的地方。”
“哈哈,说不定真能遇见呢。”曹若愚也很期盼尽快与施未他们会合,他迅速游上岸。可天色阴沉,下着绵绵细雨,昏昏如夜。本该热闹的长街也空无一人,连走街串巷的野猫都没有。
“嗯?怎么这么安静?”曹若愚疑惑着,往长街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愈发眼熟起来。
曹若愚心情微妙,直到他走到一个古旧的住宅前。
风雨绵绵,不及那天夜里大雪纷飞。
电光火石间,曹若愚想起来了,这里是孙雪华的故居。
“孙掌门。”
故地重游,曹若愚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那棵草种长得如何了,大师兄说那木芙蓉开了花,想来聚魂应是顺利的。
曹若愚望着那扇古朴的大门,忽地涌上一股冲动。
想进去看看。
曹若愚心跳如鼓,紧张地抬手,摸到了屋外结界。
“嗯?结界变了?”
第157章
曹若愚十分讶异, 他稍稍用力,掌下灵气布散确与往昔不同,这四方走位分明被调转, 由静息内守转为外御之势。
谁会改变这个结界?谁又能改变这个结界?
曹若愚想到大师兄信中所说, 那颗发芽的草种, 心底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再次用力,那结界似乎有所感应,竟是为他让开一条道。双手触碰到那古旧大门时,曹若愚有一瞬的恍惚,明明相隔不过数月, 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竟恍如隔世。
不知这里头等待他的会是谁, 不知在未来等待他的又是谁, 推开这扇门,就好像推开了一片惘然的前程,再无路可退。
曹若愚定下心神,小心翼翼进了这个老宅,并关上了身后的大门。苗苗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依旧好奇地张望着,那低矮的屋檐、平整的瓦片、大红的对联,甚至窗下那件挂着的蓑衣, 都和曹若愚初次见它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爹——”
苗苗一句话还没说出口, 就被曹若愚轻轻捂住了嘴巴:“嘘, 苗苗, 别说话。”
小水獭乖乖点了个头,就往下钻了钻, 只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在外头。曹若愚轻手轻脚往那屋内走去,可走近一看,才发觉那蓑衣上沾着许多水珠,滴答滴答地缓慢掉落,在正下方积聚成一小片水渍。
曹若愚一愣,再凑近一看,才发觉那窗户已被人重新糊裱,豆大的烛火透不出来,只有紧贴着才能勉强看清一丝光亮。
有人在里头。
意识到这一点的曹若愚陡然紧张起来,心跳快到好像要直接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头脑一热,就伸出食指,想给那窗纸戳个小洞,好看清里边的情况。可那烛火一晃,他隐约瞧见一个影子在朝自己走近。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那窗户就在他眼前打开了。
曹若愚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地望着来人。
对方约莫十六七岁,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一身月白天青的剑袍,眉眼冷冽,如山上雪,似林下霜,皎皎不染尘。
“孙,孙……”
曹若愚张着嘴,半天没喊出来“孙前辈”三个字,倒是对方很友好地叫了他一声:“小若愚。”
“轰隆隆——”
天边电闪雷鸣,风雨骤至,曹若愚被那巨大的雷声吓了一跳,耸了下肩膀,孙雪华打开屋门,示意他赶快进来。曹若愚这才回魂似的,躬身钻进屋内。孙雪华将门窗再次关好,给他倒了杯热水。曹若愚局促地捧着瓷碗,望着那桌上一盏灯、一本书和熟悉的长鲸行,再偷偷瞟了好几眼年少的孙雪华,感觉自己在做梦。他使劲搓搓脸颊,再细看,孙雪华依旧是年轻模样,冷肃之余,多了几分少年意气,这无疑冲淡了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添了不少可爱可亲之状。
曹若愚忽然心想,怪不得孙前辈去一趟五柳山庄,山庄弟子都要去见他一见呢。
“孙前辈,你复生了吗?怎么变小了?”曹若愚问着,满脸困惑,孙雪华应是料到他会问,说得不急不缓:“我没有完全复生,目前只是个灵体。”
“啊?”
“临渊此前遭到无渡峰袭击,损失惨重。”
“什么?”曹若愚顿时叫了出来,“你是说,叶星带人去了临渊?那,那我二师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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