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小若愚,自然也认得他师父。”
“哦,也是。”薛闻笛反应过来,“我傻了,这都理不清。”
孙雪华听了,终于睁开眼,转过头看向他, 薛闻笛半趴在枕头上,那只小碗就被他握在手里, 搁在身侧。见人转了过来, 薛闻笛便将那只小碗摆到二人中间, 一脸深沉地:“要不,你来?”
孙雪华闻言, 眼神一滞,而后微蹙眉头,一手按在了心口,薛闻笛一下紧张起来:“没事吧?”
当然没事,可再说下去,可能真的会有事。
孙雪华垂下眼帘,薛闻笛赶忙催他睡下:“你你你快点休息,我来我来。”
“嗯。”孙雪华又默默翻了个身,两手交握放在身前,假装闭眼睡着了。
薛闻笛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再喊哪里不舒服,便松了一口气,看向那只小碗,还有里边沉睡的小鱼。他伸出手指,轻轻探了进去,食指指腹在小鱼肚皮上摸了摸,那里没有鱼鳞覆盖,触感柔软细腻,小鱼似乎感应到有人在摸他,尾巴摇了摇,吐出一个细小的泡泡。
薛闻笛见状,便将小碗挪到自己边上,左边手肘搭在枕头上,支着上半身,另一只手就绕着那碗口打圈。他想,曹若愚看着和自己一般大,那他师父会不会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前辈?那自己岂不是太冒犯了?可眼下救人要紧,老前辈应该会宽恕自己吧?
薛闻笛又把指头伸了进去,摸了摸那光滑的鱼脊,小鱼倏地一个激灵,一头撞在了碗壁上。薛闻笛吓了一跳,生怕它撞出个好歹来,便收了手,趴在碗边,仔细观察了许久。好在小鱼很快就又安静下来,没有再游动。薛闻笛见状,悄悄朝着碗里吹了一口气,水面起了点小小的褶皱,水下的小鱼还是沉睡着,连个泡泡都不吐。
薛闻笛小声地自言自语:“前辈,晚辈不是有意冒犯,罪过罪过。”
他说着,便伸手将小鱼捞了出来,滑腻的鱼鳞紧贴着他的掌心,湿漉漉的,感觉很奇妙。薛闻笛定下心神,撅着个嘴,真就亲了他一口,连带着自身的灵气也一并渡了过去。小鱼蜷起尾巴,又不动了。薛闻笛不知为何,特别心虚,赶忙将小鱼放回碗里,两手抱着小碗,趴在枕头上,默默祈祷着一切顺利。
大抵是这一整天都大起大落,薛闻笛也累得慌,很快就睡了过去。梦中,他总能看见井边那棵繁盛的梨花树,雪白的梨花灿烂纷扬,他就倚在树下,百无聊赖地折着手里一根翠绿草茎。山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像某人微凉柔软的掌心。
“咦?”薛闻笛突然从梦中醒来,有点茫然地望着面前那只小碗。
谁呢?
薛闻笛有点奇怪,他起了身,发现孙雪华和曹若愚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伸了个懒腰,抱着那只碗,也坐到了那里。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曹若愚焦急地问,孙雪华放下手中那颗铃铛,有些拿不准:“小年的铃铛,应该不在他身上,但我没有感知到危险。”
他沉吟片刻:“临渊目前来说,暂时还是安全的。”
曹若愚忧心忡忡,从自己的灵囊里找到那块天外陨铁,放到了桌上:“这个,给你。”
“这是?”薛闻笛没有见过原始的陨铁,有点疑惑,曹若愚说道:“我从锁春谷带出来的天外陨铁,你的横雁断了,要重新铸剑。”
薛闻笛一怔:“你怎么能进到锁春谷?”
“因为我师父——”曹若愚猛地打住,感觉这件事很难解释清楚,便含糊着将这个问题盖了过去,“我师父说,要想打败叶星,就得学会一个剑阵,要五个人,你得加入我们。”
薛闻笛听得云里雾里,曹若愚匆匆比划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跟他再梳理了一遍,薛闻笛默而不语。曹若愚将那块陨铁推到他面前:“我们岁寒峰有铸剑池,可以为你铸剑。”
薛闻笛心里闷闷的,好像有块石头压着,不太舒服。他知道自己的横雁断了,在与敌人相搏时,被打断了。他明明接受了这件事,可为什么提起来,还是会痛呢?
薛闻笛来不及细想,只问:“那铸剑池在哪儿呢?”
“在校练场后面,”曹若愚顿了顿,很明显底气不足,“但我没去过。”
“没事,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薛闻笛说着,便一手抱着小碗,一手抱着陨铁,起身往屋外走。
雨势未歇,雷云翻涌,天际黑白交织,诡谲狰狞。
曹若愚御剑而行,很快就带着他们进入到校练场后的一个铸剑池中。说是铸剑池,看着却很小,连个像样的冶铁炉都没有,只有一个简陋的棚子,下边摆了些简单的打铁工具。一缸冷水上甚至飘了几点浮萍,颇有些落败之感。
曹若愚最开始都不知道岁寒峰有铸剑池,直到薛思为他们授剑,才偶然提及此事。如今见此残破景象,难免哽咽。
“这个棚子,没法铸剑。”薛闻笛眉头紧锁,“天外陨铁无坚不摧,只靠这点工具,是造不出来好剑的。”
曹若愚如遭雷劈,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道:“试试呢?我师父当初也给我二师兄锻造出了度波,那也是把好剑。”
“你师父应该是个道行高深之人。”薛闻笛思索着,“若我猜得不错,他当初在这里铸剑时,倾注了自己大量心血,灵力充沛时,所得之剑也是不一样的。”
言罢,他就将手里的两样东西放在了打铁台上:“我来试试吧,你们帮我烧火。”
“好。”曹若愚满口答应,后知后觉才发现,下了这么久的雨,哪还有干柴?厨房都差点被冲垮,别说那堆在院中的柴堆了。曹若愚漫山遍野地找,摸索到半路,才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直奔薛思的仓库。
他顺利打开门,一头钻了进去。苗苗好奇地从他衣襟里探出头,问道:“这是哪儿?”
“你爷爷的仓库。”曹若愚点了个根火折子,翻箱倒柜地搜寻着,“他喜欢收集些奇门异术,说不定就有能燃烧很久很旺的东西。”
苗苗一听,来了劲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那苗苗也来帮爹爹找。”
小小一团往角落里头一钻,一下没了踪影。曹若愚赶忙唤道:“苗苗你小心啊。”
“我没事。”苗苗在缝隙中穿梭,到处嗅闻,曹若愚挠了挠头,他这是养了只小水獭,还是养了只小狗?
不管了,正事要紧。
曹若愚将一切疑问抛向脑后,专心致志搜罗起来。没多久,苗苗就用头顶着一块木炭钻了出来:“爹爹,你看,我找到了这个木炭。”
“哪儿呢?”
“东边的箱子里有很多。”
曹若愚走过去一看,发现那箱子上的封条被苗苗咬断了,重新贴合,才看清上面的字。
“槲栎炭。”
简洁明了。
曹若愚想也没想,打定主意这是自己要找的好东西,一把将箱子扛了起来,顺手抄起黑乎乎的苗苗,揣进怀里,就一路狂奔回了铸剑池。
三个人脑袋挤在一起,听着薛闻笛点兵点将,好一通安排,曹若愚听得连连点头,孙雪华不不做声,苗苗左看看,右看看,圆圆的眼睛都快转不过来了。曹若愚将它放到一边的小板凳上,叮嘱它别乱跑。苗苗晃着毛茸茸的脑袋:“好,我知道了。”
“乖。”曹若愚摸摸它的头,转身就去忙活了。
苗苗看不懂,只觉得他们三个都很忙的样子。那木炭烧得旺盛,火光蔓延,照得这四野通红一片。小水獭看了一会儿,就有点坐不住了。它头一抬,就看见摆在台边的那只小碗。
好奇,实在是好奇。
苗苗骨碌爬了上去,溜到了碗边。
“哇,小鱼!”苗苗看得眼睛都直了,好漂亮的小鱼,它这辈子都没见过。
“小鱼,小鱼。”
苗苗伸出一只爪子,摸到了那光滑的鱼鳞,小鱼吐出两个泡泡,晃了晃尾巴。苗苗更是稀奇,便搅和起那碗清水,小鱼贴着它的爪子游来游去,倒是比昨晚有些精神。
苗苗更是欢快,问道:“小鱼,你从哪里来呀?你有名字吗?我叫苗苗,今年有五斤重呢。”
小鱼没有回答,苗苗就坚持不懈地跟他说话:“你放心,我爹爹不会把你做成鱼汤的,你这么漂亮,我会让他好好把你养大的。”
苗苗格外投入,完全没注意到曹若愚那边的动静。
不多时,只见那火光冲天,一声震天撼地的爆鸣,三个人顿时飞了出去,巨大的冲击几乎夷平了整个铸剑池。苗苗吓得浑身的软毛都竖了起来,一头扎进水里,叼着小鱼跳下高台,往犄角旮旯里一钻,躲了进去。
“砰砰砰——”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乱石纷飞,苗苗尾巴直抖,叼着小鱼往别处跑,四下寻找着曹若愚的身影。
“咳咳咳……”
薛闻笛扒开身上的碎石,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举起手里通红的铁器,两步冲到水缸下,将剑沉了下去。
“滋——”
白烟滚滚,直冲天灵。那水气格外滚烫,薛闻笛根本睁不开眼,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烫得起了泡。他单手结印,轻盈的灵力顺着剑柄贯通剑锋,一道紫色剑芒直达天际,震彻九霄。
“嘶。”
白烟散去,薛闻笛将新剑夹在腋下,满手是泡地走了出来。
他是铸剑的主力,因此消耗极大,此刻他浑身是汗,湿透的头发混着泥灰全都黏在颊边和颈侧,满脸通红,就跟煮熟的龙虾似的。曹若愚和孙雪华急匆匆赶来,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赛一个的脸黑。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曹若愚笑着笑着,突然心里一惊:“糟了,我师父呢?”
话音未落,一个小煤炭就冲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条黑乎乎的小鱼。
“师父!”
曹若愚大叫一声,赶忙从苗苗嘴里抢下那小鱼,可对方一动不动,肚皮也不见起伏,就跟没气儿了一样。
他顿时急红了眼,薛闻笛也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他的手,接过那条小鱼,嘴对嘴吹了一口气进去。
孙雪华一愣,欲言又止,薛闻笛见那条鱼还没动静,也急了,又吹了两口气。
“小——”
大雾骤起,孙雪华一个“楼”字卡在嘴边,没能说出口。
薛闻笛重心不稳,一头扑进了某人怀里。
淡雅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围,乌黑的发梢拂过他耳侧,就像梨花树下那徐徐而来的山风。
薛闻笛心跳漏了一拍,一抬头,那人颊边的浅痣便晃了下他的眼睛。
“师父!”曹若愚惊喜地唤了一声,薛思却眼睫一沉,摇摇晃晃倒了下去。薛闻笛抱紧他,整个人都晕乎起来,心跳快得厉害。
曹若愚的,师父?
薛闻笛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像是真的要熟了。
第161章
他正愣神, 曹若愚已经先他一步,抱起薛思就冲进屋内,将人放平。孙雪华紧随其后, 一把按住急得团团乱转的曹若愚, 低声道:“小鱼没事, 他只是太虚弱了,要休息一会儿。”
曹若愚正要回答,余光瞥到一脚踏进屋内的薛闻笛,对方抬眸,正巧看见他, 四目相对,薛闻笛面红耳赤地问道:“需, 需要我帮忙吗?”
曹若愚欲言又止, 附耳问孙雪华:“需要吗?”
对方不语,眉眼微垂,似乎是在思考,薛闻笛走了过来,支吾着:“需要,我,呃,就是给他再度, 再传些,呃, 就是——”
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曹若愚的思绪转了一圈, 灵光一闪,竟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可是曹若愚又深入想了想,忽然有点生气,直言道:“你就是想亲我师父。”
薛闻笛一惊,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
曹若愚拧着眉毛,一会儿想着,师父如此一表人才,大师兄对他一见钟情也很正常,一会儿想着,大师兄这行为,不清白也不坦荡,和那些纠缠师父的歹人有什么区别?
可这是大师兄啊,是师父挂念了四十年,又苦寻了十年的人啊……
曹若愚注视着薛闻笛,眉眼微微下压,看得对方不自主绷直了后背。
“怎么了?”薛闻笛试探着问道,曹若愚轻轻握拳,像是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能不能拜托你,和我一起照顾我师父?”
薛闻笛一愣,忙点头:“好。”
曹若愚思忖着:“但你不能耍流氓,我会盯着你的。”
薛闻笛:“……”
“我劝你收回这句话。”他不知为何,竟也有点恼了,“你我萍水相逢,你若是质疑我品行不端,大可今日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曹若愚哑然,怏怏不乐,抿着嘴,半天才肯出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闻笛不解,“你这人怪得很,要送我天外陨铁的是你,现在怀疑我图谋不轨的又是你。”
“我……”曹若愚说不上来,求救似的看向孙雪华,对方见状,只道:“小楼,小若愚幼时入门,薛掌门于他有教养之恩,如父如兄,他关心则乱,你就谅他失言之过吧。”
薛闻笛转念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先服了软:“行,我不计较。你们先聊,我去看看阿青。”
他寻了个理由,大步离了这间屋子。
曹若愚一脸苦闷,跟吃了半斤黄连似的,很不痛快。孙雪华轻声问他:“是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呢,小若愚?”
曹若愚听了这话,心头一酸,从灵囊里找到从锁春谷带出来的无字书,将它交给孙雪华:“这个,你看这个。”
孙雪华接过,无声地翻阅着。数十载光阴如梭,漫长艰辛,酸涩如昨,不忍卒读。孙雪华想起年少远游,红尘相伴,那个总是红着眼,想奋力追赶他们的少年。他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小鱼是个多么内敛、敏感之人。
129/157 首页 上一页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