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里的。”曹若愚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在谷里遇到一只小狐狸,它带我去的剑阁。”
“然后呢?”
曹若愚挠挠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剑灵的事情,但他觉得柳惊霜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就想着,剑灵就剑灵吧,柳惊霜活了一千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呢?
于是他道:“剑阁里有个剑灵,现在他就在我的剑里。”
柳惊霜愕然,声音忽地小了许多:“他长什么样?”
“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曹若愚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但蛮老成的,比我爹还像我爹。对了,他的眼睛,是鎏金色的。”
柳惊霜一愣,呢喃着:“鎏金色的……”
他念着念着,蓦然红了眼:“你,你那个剑灵,怎么不出来?”
“不知道,他很少出来,上次夜里边突然钻出来,给我吓死了。”曹若愚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柳惊霜“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逗你玩吗?”
“不像,他可严肃了。”
“他有名字吗?”
“有,叫敏行。”曹若愚忽然笑了,“我小时候在家的名字了,就叫敏行,我的剑就叫这个,所以他也叫这个。”
“敏行……”柳惊霜轻轻唤了一声,一滴热泪就从眼角落了下来,“好名字,好名字。”
曹若愚听着这声儿,感觉他有点不对劲,但这暗沉的夜里,他也看不清对方表情,就好心问道:“你怎么了?听你说话怎么——”
“没事。”柳惊霜闭上眼睛,沉声道,“你给我个时间,到时候我自会带你们去夜城。”
“啊,哦,好。”曹若愚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愣愣地答应了,柳惊霜便催着他快走,曹若愚都没想明白,就回到了竹屋。
满身是水,跟个落汤鸡似的。
曹若愚给自己贴了张除水符,烘干了自己,然后倒头睡了过去。他的剑闪过一丝光亮,很快又消失不见。
同样有些烦恼的,还有薛闻笛。
不过困扰他的的问题只有一个。
“你怎么会是他舅舅?”
薛闻笛终于没忍住,侧过身,一脸严肃地问着孙雪华。对方依然很规矩地躺着,轻声回答道:“小鱼的母亲是我师姐。”
“你师姐?”薛闻笛眨眨眼,想想也并不是不可能,毕竟临渊门生众多,孙雪华年纪轻,辈分高,也算合理,可他想了半天,又问:“那他叫你舅舅吗?”
“叫啊。”
“啊?他比你大好几岁,都叫你舅舅啊?”
“我比他大,你最小。”孙雪华如是说道。
薛闻笛哑然:“我最小啊?”
”嗯。”
薛闻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那我以前怎么称呼他。”
孙雪华默默睁开眼,看了头顶的房梁一眼,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你叫他哥哥。”
薛闻笛:“?”
“不能吧?真的假的?”薛闻笛琢磨着,总觉得这两个字断不可能从他嘴里蹦出来。
孙雪华转过头,那张脸过于正气凛然,以至于薛闻笛顿时警觉起来。
“真的。”孙雪华目不转睛,掷地有声,薛闻笛感觉天都塌了,立马转过身去,后脑勺对着他。
半晌,薛闻笛才幽幽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孙雪华闭上眼,应着:“嗯。”
“你听着不奇怪吗?”薛闻笛不死心地问着。
“不奇怪。”
“为什么?”
“我听说这是恋人之间的一种乐趣。”
薛闻笛:“……”
“你听说的,准吗?”
“嗯。”
薛闻笛彻底心死了。
第163章
翌日, 不知天时。
曹若愚感觉身上一沉,一下被压醒了,再睁眼, 发现自己的佩剑正横亘在心前, 而小小的剑灵浮于半空, 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怎么了?”曹若愚揉揉眼睛,还有些迷糊地爬起来,剑灵问他:“昨天比剑输了?”
“啊?输了吗?”曹若愚没有反应过来,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沉吟着, “是柳前辈自己撤了剑,算不上是我输吧。”
剑灵皱着眉头, 老气横秋地说道:“你输谁都不能输他。”
“嗯?”曹若愚一愣, 瞬间清醒了不少,正欲再问,却见薛闻笛走了进来。他不知为何,眼神有些躲闪,曹若愚想到昨儿的不愉快,便率先开口道:“昨天是我说话冲了,对不住。”
“没事没事。”薛闻笛连连摆手,又略显局促地将手背在身后, 他想了又想,才清清嗓子, 道, “我都听小雪说了, 我受了伤,把你们都忘记了。我也不该那样说你。”
他顿了顿, 挺直身板,向曹若愚伸出一只手:“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当然!”
曹若愚眼睛一亮,与他击过掌,便骨碌爬了起来。
薛闻笛便领他一同去了校练场。
“新筑的剑要开锋。”他道,“小雪尚未恢复,这件事就只能拜托你了。”
“好。”曹若愚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闻笛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
“不客气。”曹若愚笑着,“我们是师兄弟嘛,这有什么的?”
薛闻笛听着这称呼,心里面多少有些新奇,大概是从来没人叫他师兄,一时间竟觉得不太适应。于是他只是点了个头,没有再多言。
二人分立中线两侧。
校练场一如往昔,只是东边的石柱不知何时垮了,上半截不知所踪,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根矗立在地上。烟雨飘渺,水气弥漫,曹若愚拱手行礼道:“请师兄赐教。”
薛闻笛以手执剑:“承让了。”
只见两道剑光自东西两边发散,清辉卓越,劈开重重雨雾。剑鸣铿锵,剑锋冷冽。薛闻笛所用招式与从前在岁寒峰时多有不同。曹若愚所认识的大师兄的剑,古朴灵巧,讲究的是以四两拨千斤克敌制胜。可现在的薛闻笛,更多的则是一种灵动率性,剑招千变万化,森罗万象,不似日后的简约质朴。曹若愚忽然间明白,这是年少的薛闻笛的剑,是不久前才踏入红尘的剑,是未经人世坎坷的少年的剑。
曹若愚没有那种过人的天赋,不够聪颖,不够稳健。此时此刻,他只记得孙雪华对他所言,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上上策。
他的剑势陡然变了。
以他自身为中心,剑气凝结内守,划开一个圆形的范围。
二人接连过招,曹若愚并不冒进,亦不后退,他不紧不慢地打开了自己的节奏,不再受薛闻笛的调动与压制。
一剑落,薛闻笛仍是胜了他半招,手中长剑迸发出灿烂剑芒,如紫气东来,为霞满天。
薛闻笛却异常兴奋:“师弟你好厉害!”
曹若愚擦了擦额上的汗,也十分高兴:“大师兄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可他笑笑,又道:“我居然能和你过上这么多招,师父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他说完,忽然又愣了一下:“咦,大师兄,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薛闻笛也是一怔:“啊?没有,我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叫你师弟很顺口,我就这样叫了。”
曹若愚微叹:“好吧,不过也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看向薛闻笛手中的长剑,又一次感叹道:“这把剑和横雁好像。”
对方亦是感慨万千:“我也有这种感觉。”
他随手挽了个剑花,那剑芒盈盈,满目生辉。薛闻笛油然而生一股失而复得的感动:“从我记事起,横雁就在我身边。”
陪着他从懵懂天真,到锋芒初露,再到如今的坎坷曲折,波澜起伏。
薛闻笛默默收剑:“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我也要回去看看师父。”
曹若愚随口一提,薛闻笛便一个激灵,想到薛思那张脆弱又清冷疏离的脸,还有颊边那颗浅痣,莫名地又开始心跳加快,他甚至没能立即给出反应,就跟着曹若愚一同回去了。
屋内,孙雪华正站在床边,面色凝重地注视着薛思。他从早上开始就发觉对方的情况不对,灵气混乱,经络受阻,脉搏时缓时急,那原本干净的脸上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银鳞,随后便是脖颈、胳膊和脚踝。孙雪华用了不少法子,但收效甚微。他注视着安静沉睡的小鱼,脑海里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一做了排除。
“难道?”
孙雪华沉吟着,只见薛思身上的鳞片越长越多,一团熟悉的浓雾在房内弥漫开来,潮湿闷热,像那年命悬一线的水边。
薛思的身体再次发生了变化。
脸颊、脖颈和手臂处的银鳞逐渐退去,双腿则是慢慢融合啊,变成了一条柔软的鱼尾,屈曲着垂在床边。
孙雪华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小鱼的力量正在回溯,只是迫于某些原因,暂时只能进行到这一步。
他正思量着,就听床上的薛思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孙雪华的目光,正好撞上了那双沉静的眼睛。
那一刻,二人相顾无言。
过往云烟山呼海啸般涌来,千言万语却哽在心头,无法宣之于口。岁月流逝,光阴不在,年少埋葬在那个混乱的长夜,此后便是天各一方,年年岁岁,不复相见。
孙雪华没有见过二十七岁的薛思,薛思也同样没有见过十七岁的孙雪华。
他们生时分离,便是永别。
孙雪华静静地注视着薛思,轻轻地唤了一声:“小鱼。”
恍惚间,他还是那个负剑远行,辗转千里的少年。那些蹉跎在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的宁静。
薛思垂下眼帘,似有一缕哀愁爬上眉梢,他点了个头,应着:“嗯。”
“有没有好一些?”孙雪华问他。
“好一些了。”
孙雪华简单明了地和他说着话:“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小楼他——”
“师父!”曹若愚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他在屋外就察觉到了里面有动静,以为薛思又出了点状况,情急之下就一头冲了进去,结果看见薛思正好端端地倚在床边,有些虚弱地看了他一眼。
“师父!”曹若愚又惊又喜,一步上前,蹲在了薛思床边,“师父,你醒啦?”
“嗯。”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累。”
薛思还没彻底恢复,头脑有点晕,那条刚长出来的尾巴也没有力气收回去,只能虚虚地垂在一边。曹若愚见状,很是稀奇:“师父,这是鱼尾巴吗?这么大一条?”
“嗯,我原身并不小。”薛思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只道,“你大师兄那会儿,一个人都扛不起我来。”
曹若愚很是惊讶:“这么大?”
“嗯,我作证。”孙雪华余光瞥到了躲在门后的某人,没有再应声。
“哦。”曹若愚似懂非懂,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薛思的尾巴,又问,“什么时候能变回去呢?”
“等我好了之后吧。”
薛思从出生开始,对力量的掌控就十分薄弱,直到刻苦修行之后,才有了极大的好转,现在他受了伤,便只能先行休养,再做打算。
曹若愚点头道:“那师父你好好休息,我跟大师兄——”
他猛地抿了下唇,四下张望:“咦,大师兄呢?他不是跟我一起进来的吗?”
薛闻笛眼见躲不过,只好摸摸鼻子,佯装镇定地从门后走了出来:“这儿呢。”
他说着,又没了声,看看孙雪华,对方没看他,再看曹若愚,对方也只给他一个后脑勺,最后薛闻笛没办法,红着耳朵看向薛思。
薛思明显愣了一下。
他之前听孙雪华所言,似是有些隐情,但不知竟是如此。
他是完完全全见过薛闻笛这般模样的,只是那时在锁春谷,这人远比现在磊落大方。
现在怎么别扭起来了?
薛思有点疑惑,他问:“你记得我吗?”
薛闻笛更是局促:“我,就是,呃,”
薛思见状,便是明白了:“没关系,若是忘了,那就——”
“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没等薛思说完,薛闻笛就先嚷了起来,薛思不言,沉默地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薛闻笛更是紧张,突然搡了一下身边的孙雪华,小声嘀咕着:“你说句话啊,小雪。”
孙雪华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说什么?”
“随便说说。”
孙雪华闻言,认真思考了片刻,道:“小鱼,现在发生的一切我都和小楼解释过了,他虽然还是没有想起来,但看样子,还是很喜欢你。”
薛闻笛一听,当场就急眼了,又搡了他一下:“你别胡说,是不是好兄弟了?”
孙雪华迟疑了一会儿,淡然说道:“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该以兄弟相称,按理我应该是——”
薛闻笛当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乱说。”
薛思莞尔,薛闻笛见了,更是脸热,跟煮熟的河虾似的,他揉揉脸,往孙雪华身后站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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