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重新振作起来:“我再回去躺会儿吧。”
“好。”孙夷则伸手扶住他,“我送送你。”
傅及又觉得头晕腿软,想推脱,又想这样也好,也可以。他实在太喜欢这个人,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他沉默地算作答应了,孙夷则也没有再出声,两个人一道离开房间。
燕知直到确定他们走远,才哈哈大笑,将空茶杯里的茶叶碾碎,笑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这幻术怎么样?是不是出神入化?”
何以忧扫了眼那个茶杯,燕知在傅及进门的瞬间,将茶叶幻化成透明的纱布,蒙住了那个孩子的眼睛。
她不说话,燕知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你为什么不揭穿我?是不是连你也没看出来?”
何以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着:“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能有什么?看那两个小朋友太迟钝,逗逗他们罢了。”燕知听何以忧没有要对她的幻术发表评价的意思,甚感无趣,“那个叫傅及的小朋友,喜欢孙夷则,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所以没揭穿你。”
燕知:“……那你就不怕我把他们两个拆了?”
“成了,是天意,”何以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成,就宰了你。”
燕知:“……臭女人,你只是为了宰了我。”
“想杀你的人太多,我只是插个队。”何以忧指尖轻轻一点,封住了燕知即将炮轰她的嘴。
孙夷则扶着傅及回了房,才想起来要问他:“你是要去找何长老吗?”
“不是,我去找你。”傅及摇摇头,他眼前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心中略有不安。
“找我有事吗?”
傅及哑然,又摇了摇头。
无事,单纯想见见你。
傅及沉默着,孙夷则又一次想起了施未的话,心中焦躁,他想,要不就直接问问吧?傅及应当不会介意的,他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不至于会为了这件事翻脸。
孙夷则找了张凳子,坐在傅及面前。对方听见了动静,问道:“孙掌门是有话要对我说?”
“嗯。”孙夷则应着,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好像,有点害怕知道答案。
傅及也是忐忑,他想,孙夷则是要来追究他眼睛的事情吗?但他到底要怎么解释呢?
“我……”
“你……”
两个人齐齐开口,孙夷则选择退了一步:“你先说。”
傅及缓了一口气:“我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进屋子前,确实看得见,但进去后是真的看不见了。”
“没事的,何长老说你静养几日就好,可能是活动以后就会时好时坏,你以后多躺躺吧。”孙夷则宽慰着,傅及点点头:“那你,要和我说什么?”
“呃,我……”孙夷则犹豫了片刻,劝说着自己,左右要过这一道坎,于是心一横,问道,“我听施未说,你有心上人了?”
傅及的心当即蹦到了嗓子眼,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怎么回事?孙夷则知道了?
他支吾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孙夷则见状,心下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傅及,真的有心上人了。
孙夷则难以忽略内心的苦涩,他高兴不起来。
他小时候很崇拜薛闻笛,憧憬着那人,觉得修道者当如这个大哥哥一样,豁达洒脱,出入红尘之外。所以当钟有期出现时,他震惊、恐惧,难以理解,甚至为此闭门不见薛闻笛。但是当薛思出现时,他又觉得,顺遂本心有何不可,薛闻笛幸福,就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孙夷则想,他是长大了,是心智成熟了,他不是会歧视断袖之癖的人,只是讨厌坏人而已。
所以若是傅及的心上人,也是个品性端正的君子,他也应该为傅及高兴才对。
但现在,他连打听那人的兴趣都没有。
他完完全全沮丧着,提不起劲。
傅及也等着他的答案,等待一个比想象中要早一些的答案。
傅及以为孙夷则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他,但施未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便去面对。
他想结局应该不会太好,因为孙夷则好久没有动静了。他莫名其妙又想起师父和大师兄,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但孙夷则没有那样的神色流露。
他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摸不着让他有种漂浮在虚空的错觉,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孙夷则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果真如此。
傅及心口发闷发紧,他想说“好”,但一声不响。孙夷则还以为是他发现自己不高兴,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又不肯开口。
傅及就应该知道自己不高兴。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孙夷则觉得多少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傅及又没有做错什么,他心善,又有耐心,从前会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怎么看,都是他欠了这人。
孙夷则闷闷的,开始唾弃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两个人对坐着,相顾无言。
屋里寂静无声,傅及每呼吸一下,就心痛得厉害。他的爱恋,刚刚才见天日,就夭折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要过的苦难多了去了,也不能全靠这点感情支撑着。
就是会难过而已,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不难过而已。
傅及眼中酸涩,忽地抿了下唇,道:“孙掌门,虽然事情你都知道了的,但是我想,有句话还是要亲口和你说一下,不然我会很遗憾的,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孙夷则还是情绪不好,但他答应了:“好。”
能有什么话呢?无非就是“我有心上人了,以后你我还是要保持距离”,诸如此类。
孙夷则垂着眼帘,等待发落。
傅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中翻涌而上的苦涩,郑重开口道:“我喜欢你。”
啊?
孙夷则猛地抬眼,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傅及嘴唇一张一合,继续道:“我喜欢你,从平湖城那天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你了。虽然很唐突,很冒犯,但是,”
他又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压抑着某种情绪:“但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你。”
孙夷则彻底愣在了原地。
傅及,喜欢的人,是我?
孙夷则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先前的种种郁闷、失落、沮丧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
傅及喜欢我,那,我呢?我喜欢他吗?我需要现在回应他吗?
孙夷则呆呆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霎时间,他的脸就烧了起来,心里就像燃起了熊熊大火,将他所有的心绪焚烧成渣,飘飘荡荡,散落各处,根本无法集中。
他捂住通红的耳朵,掌心很快就冒了汗。
孙夷则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站起身:“你等等,我喝口水。”
傅及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觉得把话说出来,心里舒服了很多,就点了点头:“好。”
孙夷则两步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就灌了大半,不行,完全冷静不下来。他还是烧得厉害。
傅及喜欢我,那我喜欢不喜欢他?
孙夷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参考?薛大哥?薛谷主?
他好像也没见到薛闻笛对薛思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也可能是出门在外,和在屋内不一样吧。
孙夷则喉结滚了一下,又看向傅及。对方看不见,只是静静地坐着,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失了神,那股韧劲退去,无端添了几分乖顺。他想起来昨晚,傅及双眼迷离地摸他的嘴唇,只觉心头那团火越烧越大,像是要把他烧穿了。
“傅及,我现在心跳好快,我觉得我快被烧死了。”
孙夷则向坐着的某人求救。
傅及也愣住了,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是他也喜欢我吗?
“你等等,我过会儿回来。”
孙夷则语无伦次,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门。
第22章
日影渐沉,白天的热闹如潮水般退去,收摊的收摊,归家的归家,偶尔从角落冒出来的猫猫狗狗,也叼着各自的猎物回归了栖息地。
孙夷则起先走得很快,脸颊发红,额上微微出汗,他一个劲儿地朝前奔,除却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便什么也听不见。
傅及喜欢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该怎么回应呢?要怎么回应呢?
孙夷则其实见过很多人向他示好,明里暗里,台上台下,花样百出。他向来都见招拆招,处变不惊。他心里清楚,这些示好大多伴随着利益的交换。
也有人对他说过喜欢他这种话,那告白时含羞带怯的眼神,还有被他拒绝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但傅及说喜欢他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的。
那人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除了微微蜷起的指节,旁人很难发现他的紧张。那眼神也不胆怯,不躲闪,而是镇定的,清明的。傅及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一往无前的人。他有一双这样的充满勇气的眼睛。
孙夷则脚步猛地一顿,慢慢缓了下来。
要是拒绝他,他也会哭吗?会泪眼婆娑地求自己答应吗?
孙夷则又想起昨晚,傅及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顿时又像被火燎了,加快了脚步。他不断往前走,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填满他整个躯壳的热气散个干净。冷冷的夜风吹来,碰到他面颊的刹那却又变得柔情百转,孙夷则感觉自己是真的烧起来了,不然怎么会如此滚烫?衣襟下面覆盖着的,仿佛不是一颗心,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都要被烫伤了。
孙夷则走着,差点撞上一个挑着担子卖柿饼的老婆婆。
“对不住。”孙夷则先道了歉,那婆婆笑笑:“要买柿饼吗?婆婆家里做的,甜,个儿大。”
孙夷则低头看了眼那空荡荡的竹担,里面还躺着几个孤零零的柿饼,想来是卖得好,所剩无几。他横竖无事,便都买下来,老婆婆乐呵呵地给他包好,递到他手边:“柿柿如意,小哥。”
“谢谢。”孙夷则捧着那有些分量的柿饼,虚浮不定的心神像是突然钻回身体里似的,终于有了身在人间的真切感。
那柿饼摸着紧实,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甘甜,想必吃起来也十分不错。
带回去给傅及尝尝。
孙夷则想着,感觉头脑好像被热晕了,发懵发重,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老婆婆听不大清,问道:“你不喜欢这个?”
“啊,不是不是,我是要带回去给我,给我,”孙夷则真的昏了,他居然在认真思考该如何称呼傅及。
现在称他一句好友,还行吗?
孙夷则竟摇了摇头,那老婆婆似是了然:“和家里那位吵架了?带这个回去哄哄她?”
“啊?”孙夷则还神游天外,“啊,这个,有用吗?”
“有用有用,柿柿如意,事事如意嘛。”老婆婆真心劝说着,“听我老婆子一句劝,人生在世,遇到个体己人不容易,真心难得更难舍,别因一时气话后悔半辈子。”
“真心难得更难舍。”孙夷则小声重复着这句话,这是在说,若是舍了这真心,他会后悔吗?
“是呀,别人给了你真心,想来,她也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若是轻易对人推心置腹,该多危险啊。稍有不慎,就会遭人捅刀子。”老婆婆说着,又重新挑起空荡荡的担子,“你还年轻,婆婆也只能说到这儿了,好好回家去吧。”
孙夷则愣愣地点了个头,也转身往回走。走到一半,他突然回过神,家里那位?他蓦地回头,那婆婆早已走远,不见人影。
“也不是家里那位。”孙夷则像是在解释给自己听,“不过真心,确实是真心。”
夕阳西下,黑色的夜幕从远方的天空慢慢延展开,金色的晚霞堆积在一角,很快就会黯淡消失。
孙夷则什么都没想明白,就是吹了很久的风,让自己暂时冷却下来。他捧着那柿饼,一脸镇定地进了屋。傅及正在脱衣服,听到动静,又忙不迭将脱到臂弯的里衣拢了起来。
孙夷则刚巧看见,就又开始烧了:“你是要睡了吗?”
“嗯,睡之前擦擦身子。”傅及说着,轻轻摸了摸自己吊着的胳膊,“不方便,只能暂时用水擦擦了。”
“我帮你。”孙夷则假装自己非常冷静。
傅及却是愣了愣,暂时失明的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是听这人的语气,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亲切熟稔。
但这无疑让他伤心。
明明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装作无事发生。
傅及宁可他对自己退避三舍,也不愿意维系这种表面的风平浪静。
“不必了,我要是需要帮忙,会叫我师弟来的。”他淡淡说着,垂下了眼帘,疏密有致的睫毛在他眼窝下方投下一道细小的阴影,看着又倔强,又有点可怜。
还有点可爱。
孙夷则摸着自己的脑门,完了,他彻底昏头了。
他放下手里的柿饼,走到傅及身边:“你两个师弟都睡了,我帮你吧。”
“三师弟刚刚还来找过我,这热水还是他帮我提上来的。”傅及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猜不透他的用意,难不成这人就是单纯要帮他擦身子?
太怪了。
傅及往床那边挪了一步,孙夷则也紧跟一步:“真的,他睡了,我帮你吧。”
孙夷则头昏脑胀,竟直接伸手捏住了傅及的前襟,对方下意识地拢紧了些:“孙——”
“二师兄,我忘了和你说——”
“哐当”,施未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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