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伸手抱住了面前这人。
相互依偎,胸膛紧贴的时候,才如梦初醒般感知到对方的心跳也乱了方寸。
孙夷则收紧了胳膊,紧紧地抱着,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他过分慌乱的情绪。傅及难受,他的伤还没完全好,便哑着嗓子说道:“有点疼。”
孙夷则回过神,松开了他,傅及脸上有一丝可疑的红晕,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怎么。
“我走了啊。”傅及没有特别的表示,孙夷则就开始舍不得了:“到了给我报声平安。”
“嗯,你也路上小心。”傅及微微点头,甚至有几分茫然,孙夷则还是觉得他可爱,虽然不该这样,因为傅及从长相到言行举止都和可爱搭不上边,但现在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他攥着傅及的手,有些急切地吻着这个人。
孙夷则的技术可以称得上稀烂。
这个吻和那个夜里的差不多,同样急促,同样毫无章法,不一样的是,现在日光清明,所有的感情都无处遁形。傅及根本不敢抬眼,那天光明亮,仿佛会从眼底照进他的内心,将那炽烈的感情从暗夜长河中打捞上来,反复曝晒,直到他将所有的脆弱都摊开在这人面前。
“孙——”
傅及忽然很想叫叫他,但实在无力。
孙夷则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他问:“然后呢?”
傅及呼出一口热气:“孙维年,你再这么亲我,就要坏事了。”
孙夷则头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还有点愣:“我师父都不这么叫我。”
“我只是想你知道,该松手了。”傅及面红耳赤,孙夷则莞尔:“嗯。”
然后他还是亲了一会儿。
傅及腿都是软的。
等到两个人分别,他还在恍惚。施未见他人在魂不在,问道:“二师兄,你俩干什么去了?你这魂不守舍的,这么舍不得他?”
“没事。”傅及还沉浸在那个吻里,似有春风拂面,眉眼含情。施未见他般模样,便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抱着豆豆挪到了另一边。
傅及偷偷摊开掌心,将那人送他的剑穗,抵在了度波的剑柄上。
孙夷则说得没错,的确很配,蓝石与那佩玉交相辉映,很是雅观。
傅及又悄悄握紧,心情十分美妙。他想,这真好看,和孙夷则一样好看。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心上某人还干了一件事。
这剑穗上有一道隐秘的符文,可以将人与物衔接起来,谓之通感。也就是说,只要傅及随身携带这个剑穗,孙夷则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如有实物。再简单一点,晚上傅及抱着这个剑穗睡觉的话,孙夷则也能感觉他在这人怀里。
很好,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和傅及一起睡觉。
孙夷则心情也很美妙。
李闲望着归山的掌门师兄,总觉得这人和离开前不太一样了,但具体不一样在哪儿,她想不通。她问:“师兄,这次外出,是发生了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不好说,但我现在很高兴。”
孙夷则笑着,李闲不解:“不好说还这么高兴?”
“是啊,高兴。”孙夷则负剑,朝着至阳殿走去。那靛青色的剑穗随风飘荡,似是也在为某人倍感喜悦。
李闲不紧不慢地跟着,心中古怪,她也不是没见过师兄高兴的样子,但这回确实和从前不同,既不是问题迎刃而解的舒畅,也不像故友重逢的愉悦,难道——
她脑袋里突然蹦出个念头——师兄,坠入爱河了!
“我得找大个子问问清楚。”打定主意,她脚步轻快地跟上了孙夷则。
第24章
未时,关河镇东南,历家。
秋风打着旋儿从墙头落下,拂过草木凋零的花苑,掠过静水假山,再穿过重重券门,轻轻与那珠帘相撞。
一声不响。
屋内的气氛紧张压抑到了极点。
坐在主位上,一身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脸冒虚汗,忐忑不已,而他身边端坐着的妇人更是绞紧了手中锦帕,不敢随意接话。坐于客位的白发老人呷了一口热茶,似乎是在等他回话。
良久,男子才战战兢兢道:“老太太,非是我不肯让兰筝出来见您,确实是她伤风未愈,这病殃殃的模样恐冲撞了您,这才让她安心待在屋内。”
“自我两家定下这门亲事,我便再也没见过兰筝这孩子。”老太太放下杯子,抬眼之间,不怒自威,“不知是什么病,能让她卧床这么久?若是历家治不好,不如就由我这个老婆子出面,请个当世名医过来,免得孩子再受病痛折磨。”
一滴汗珠顺着男子的鬓角滑落,无声地砸在了肩上。他咽了口唾沫,艰涩道:“多谢老太太费心,兰筝这病也不妨事,何况她生性腼腆,本就——”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匆匆结束道:“还请老太太多多体谅。”
老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亲家,也不是老婆子不通情面,只是婚期将近,新娘子还闭门不出,不肯见我这个祖奶奶,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男子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根本撑不住这场面,梁老太太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想当场翻脸。就在此时,一个小厮急急赶来,顾不得多少礼数,给梁老太太请了安,便走到男子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对方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从最开始的惊讶,再到后来的欣喜,最后成了胸有成竹的镇定。
蠢货。
梁老太太都懒得去看他一眼。
喜形于色,胸无城府,这点家业,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他上路那天。
梁老太太只听历炀说道:“老太太,兰筝说她过会儿来见您,我去领她过来。”
“嗯。”梁老太太面色无波,一双深邃的眼睛望了眼那对夫妇,历炀起身出门,而他的妻子正打起精神赔笑道:“老太太,喝茶。”
梁老太太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历炀走路生风,咬着牙,愠色难平。跟在他后面的小厮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了,方才明明还挺高兴的,这会儿又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历家后湖,一位曼妙女子正倚在亭中红柱上,打量着湖底。接近冬日,那鱼儿也懒了许多,许久才肯动一下。她也不急,摇着扇子,好像颇得意趣。
“燕知!”
一声大喝,燕知转头,便见历炀那肥头大耳,满面油汗的样子,嗤笑:“叫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
历炀登时压下了脾气,低声骂道:“你可害死我了!”
“哦?”燕知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我不是加了价?你答应我三日事成,结果呢?”历炀心疼死自己那些钱了,“拖了这么久,我差点没命!”
“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吗?”燕知不以为意,“你那亲家是什么催命鬼吗?还能要了你那猪头?”
历炀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燕知团扇点了下:“行了,有这和我吵架的工夫,早些结了钱,姑奶奶我忙着呢。”
“结钱?是你违约在先,还想要钱?”历炀啐了一口,哪有半分当家人的气度,燕知沉了脸:“那你要如何?”
历炀哂笑:“你把人交出来,我便不追究你拖延之过,先前的定金你拿着便拿着吧,免得说我不讲信用。”
燕知闻言,竟低低笑了起来:“我说,你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这一家之主的。”
“少废话!人呢!”
历炀是个实打实的蠢货,他根本认不清现在的处境,只当这是在自己家,自己的地盘,那燕知孤身一人,还能反了天了?
但事实证明,燕知就是有这种本事。
她挥着扇柄,原本晴朗的天空登时风云变幻,飞沙走石,雷电共鸣。她手中团扇转而变成一把锋利短刀,整个人退去平日的妖娆多姿,透着一股嗜血的肃杀之气。
历炀哪见过这等阵仗,刚要出声,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啊——”
梁老太太默默放下茶杯:“外边怎地黑了??”
历夫人完全不懂,只当是变天了,笑笑:“这段时间天气变化得快,想是要下雨了。”
“呵。”梁老太太也是笑了,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好个风云场,老婆子我得去外头瞧瞧。”
“老太太,外边风大,伤风感冒了可不好。”历夫人好言相劝,梁老太太不以为意:“无妨,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走南闯北,如今好久没见过这等场面了,甚是怀念。”
她拄着拐杖,慢慢朝门外走去。历夫人别无他法,只得陪人一道出门。
外头黑云压城,狂风呼啸,草木凋敝,梁老太太站在这风中,稳如泰山。历夫人却是被刮了个趔趄,发髻塌了一半,她心生怨怼,却不好明说,只道:“老太太,回屋去吧,这邪风大得很。”
梁老太太却置若罔闻,拄着拐杖,走到了空旷的庭院中。
只见不远处踉踉跄跄滚过来一个人,大声喊着:“救命!救命啊!”
梁老太太沉默地望着,历炀浑身上下都是细小的刀伤,不致命,却够让他疼。他滚了一路,血就淌了一路,直到见着老人,两眼一翻,差点昏过去。他撑着一口气,爬到对方脚边,哆哆嗦嗦拉住她的裙角:“救……救命……”
梁老太太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与那慢条斯理追回来的某人打了个照面。
“呦,这是打扰了您了?”燕知咧嘴轻笑,手上短刀还在滴血,梁老太太见了她,只道:“姑娘出手伤人,所为何事?”
“这人赖账,我给他点教训罢了。”燕知歪头,“不过您要是愿意为他结清,我也会饶他一条狗命。”
“给!我给钱!”历炀崩溃地大吼,生怕燕知再捅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可梁老太太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说要给钱,姑娘的意思是?”
“我这人好说话得很,老太太您给,原价,他给,”燕知笑得眉眼弯弯,“三倍。”
“凭什么?”历炀大叫,燕知素手微转,手中短刀再次变回了团扇,她轻轻摇着:“买你这条狗命。”
历炀面露恐惧,钱和命在他这儿,竟像是成了个无解的难题。
“好,这钱我出。”梁老太太淡然道,“可姑娘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找历家麻烦。”
“这是自然,我素来最讲究诚信。”燕知笑笑,收了幻术,天地恢复如初,庭院深深,一切如旧,除了洒落遍地的血滴和变成了血人的历炀。
梁老太太望着吓到瘫坐在地的历夫人,眉头微蹙,道:“夫人还是先命人将历家主抬回屋去吧。”
“是……是……”
历夫人胆战心惊地站起来,着急忙慌喊人。
梁老太太再抬眼时,燕知早已不见去向,天边远远地传来她的声音:“老太太,那尾款我改日登门去取,你早些备好便可。记着,是整整一万两黄金!”
她大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梁老太太拄着拐杖,举目远望,那一碧如洗的天空澄澈如镜,偶尔几只飞鸟经过,很快便无处可寻。老人站了会儿,不曾言语,片刻后便冷冷地拂袖而去。
燕知在屋檐之上悄然而行,不想,被人拦住了去路。
“姐姐这是在等我?”她眨眨眼,何以忧却道:“你不也在找我?”
“谁说要去找你?我只是有个天大的热闹得找个人倾诉倾诉。”燕知狡黠一笑,“你见过与历家结亲的人没?历炀是个草包,但那老太太可不是寻常人。”
“历家所求无非名利,这也不奇怪。”
“不对不对。”燕知上前,附耳说道,“那老太太修为甚好,我倒是迫不及待要见一见她那孙儿是何种模样了。”
“你不是拿钱就走吗?”
“我改变主意了,这鬼热闹,我是非看不可了。”燕知轻快地翻下屋檐,“喝酒去,咱们婚宴上再见。”
何以忧不言,只是摘下头上一片花瓣,悄无声息地钻入燕知发中。
施未被燕知藏在一个大箱子里,豆豆也在,那个伪造的剑匣也在。他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但没有太放在心上。豆豆安安静静睡在他肚皮上,他轻轻摸着,感觉也不赖。就是要一直蜷缩着身子,稍微有点难受。
等到箱子被重新打开,他都快睡着了。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瘪枯瘦的脸。施未脑袋一懵,这谁?这也不像历姑娘的大伯啊?
他从箱子里出来,站到地上,才发现这屋内站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兰筝。”
梁老太太叫他,施未微低着头,也不说话,倒是老太太旁边某个妇人责怪着:“跑出去这么久,害我们一大家子跟着干着急,连一句交代都没有?要不是你大伯费心费力求人去寻你,你早被豺狼虎豹叼了去了!”
施未抬眼,似笑非笑,但忍着没说话。
他怕一开口将人骂哭,惹得一身债。
梁老太太也没有表态,只是拉着施未的手拍了拍,又摸了摸他的脸,枯瘦的掌心没用多少力气,但施未仍旧感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压力。
这个人,在试探自己。
施未没有动作,偶尔抬下眼皮,观察一下周围人的反应,但所有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真怪。
施未想着,目光又落回到梁老太太身上,只听对方道:“好孩子,没事就好。”
施未点了点头,依然沉默寡言。
第25章
一辆马车停在了高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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