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琴,可以弦音聚魂,哪怕你魂飞魄散,只要将至亲至爱的血脉抹上琴弦,便能将你从茫茫尘世勾回来。”历拂薇叹道,“在我活着的时候,这把琴可是比绝世名剑更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无数人为它争了个头破血流。但它的下落总是不够明朗,消息时隐时现,时真时假,日子一长,它就成了一个传说。”
“啊?还能这样?”施未更是好奇,“那先祖,你见过吗?”
“没有。”历拂薇笑着,“若我见过,我可能会把它抢过来,将我恩师复活。只能说,幸好我没见过,否则我就要变成大魔头了。”
施未不觉得这个玩笑话好笑,他认真说道:“先祖宽仁,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这回,轮到历拂薇愣了下,片刻后,她笑出了声:“你觉得我在贬低自己?”
施未不言,满脸都写着“难道不是”,历拂薇无奈:“好吧,我下次不说了。”
施未俯身再拜,又郑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然后腿一麻,又坐回了地上。
历兰筝赶忙扶住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施未摆摆手,十分别扭地站起身,抻了抻腿,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走吧,我路上和你说。”
“你慢点。”
历兰筝叮嘱着,施未笑笑:“我就是腿麻了,不碍事。”
然后他脚下一滑,又差点啃了满嘴泥。
历兰筝笑出了声。
历拂薇坐在树上,目送着他们远去,又眼睁睁看着那扇木门关上。
她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上去藏书阁第六层已经是极限。
历拂薇没有想到施未就是现任鬼主,只以为他与翎雀宫有些关系。
她生前算的那一卦,卦上提示,四百年后的人间,将会是一座炼狱,以无渡峰为中心,黑白颠倒,六道垮塌,天地秩序崩解。
“无渡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历拂薇忧心忡忡。
第66章
曹若愚掉到了一条地道中, 并顺着湿滑的青石砖一直往下滑去。他试着抓住些什么,奈何整条地道仿佛涂满蜡油,根本找不到着力点。他便一路打着滚儿, “扑通”一声摔进了一条冰冷暗河中。耳边水流哗哗作响, 他憋着一口气浮上来, 呛出一口冷水,才勉强游到了岸上。
暗河上边有一大片碎石滩,十分硌脚。曹若愚抹干净脸上的水渍,抖了抖肩,从灵囊里找出仅剩的一根火折子点燃。这四周荒芜, 寸草不生,而他掉下来的入口不知在何时闭锁, 与这岩壁融为一体, 根本看不见。
曹若愚又看向那条暗河,水势极大,波涛粼粼,侧耳细听,有风声自西向东刮过。
这里与外界应该是相通的。
曹若愚便决定沿着河滩往东走。
河滩越往东走,碎石越少,更多的是淤泥堆积。曹若愚一边走着,一边观望着四周。黑暗中, 隐约可见折戟断剑,甚至偶尔可见一两个骷髅头。
“这里以前发生过打斗吗?”
曹若愚瘆得慌, 加快了脚步。
暗河之中, 有个东西冒出了头, 悄悄地,一路跟着他。
曹若愚没有注意到, 只一心寻找着出口。
不知走了多远,前边的路被碎石堵住了大半,只有一条狭窄的过口,让汹涌的暗河穿过。曹若愚抽出佩剑,一招将那些碎石击碎,破开一条完整的出路。那碎石下饺子似的落入河中,“咚咚咚”一阵乱响。突然,在这嘈杂之中,传来一声清晰的“哎呀”。
曹若愚一惊,看向那条暗河。
并没有什么东西从里边冒出来。
曹若愚拍了拍心口,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事的,修道之人,还能怕鬼吗?”
他提紧了心,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暗流就到了尽头,汇入另一条大河之中。
月明星稀,天地寂寥。
曹若愚发现自己走到了关河镇下游的野外。
这个地方他知道,头一次来历家时,走的就是这条路。只是这暗河的出口藏在背阴的石头坡后面,距离大路有一段距离,一般还真不容易发现。
“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是出来玩了。”曹若愚也没有深究藏书阁建造者的用意,一心想回去找施未他们,就御剑赶回。
可等他到了历家,只看见了守在一楼的芽儿。小姑娘提着一盏灯,乖乖坐在门口,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曹若愚轻轻将她摇醒:“芽儿?芽儿?”
芽儿一下醒了过来,见到他,还十分惊喜:“咦,你们都出来啦?樗木炭拿到了吗?”
曹若愚不大好意思:“我和三师兄他们走散了,掉到了一条暗河里。”
“啊?”芽儿很是意外。
曹若愚便解释了两句,小姑娘见他浑身湿淋淋的,道:“我一直守在这儿,兰筝姐姐他们都还没出来,你等等,我去找两件干净衣服给你。”
“不打紧,我捻个净衣服咒就好。”
这还是曹若愚向薛思学的,只是平常偷懒,不怎么用,眼下正好是个机会。芽儿见他掐指捻诀,指腹擦过衣袂,湿透的衣物瞬间就干燥暖和了起来。
芽儿笑着:“好神奇,改天可不可以教教我?”
“好啊。”曹若愚满口答应,望着黑暗中矗立的藏书阁,又担心着,“他们在里面会不会有危险啊?我小师弟最先和我们分开,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等等吧,我相信姐姐他们。”芽儿拍拍身边的空位,“坐,歇歇。”
曹若愚就盘腿坐下。
张何、沈景越、黄二狗三人其实进入了一座迷宫。
一扇扇木门共同构造出了一个神秘空间,每推开一扇门,便是不同的机关陷阱。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几乎寸步难行。最终还是沈景越解开了迷宫的关窍,才最终抵达了最里面的那间上锁的屋子。
屋内的陈设与藏书阁大同小异,三面墙被掏空,做成了书架,摆着一本本厚厚的书册,以及一些类似于装饰品的小玩意儿。最东边的书架下边还摆了一个干净的竹篓,里边装着些锯子、墨线、刻刀等等工具。
沈景越粗略地看了眼,道:“这屋子的主人,应该是在做一把琴。不过——”
她嘀咕着,“怎么都放在一块呢?尤其这些刻刀,是要专门收起来的。”
“也许这位主人并不如你这般严谨。”黄二狗半开玩笑,沈景越没听见,而是上上下下翻阅起那些书册。
果然,都是些建筑图解,画工精细入微,每一个零件的尺寸都标得清清楚楚。
沈景越挑眉:“这里全都是这座藏书阁的建造图纸。”
她一目十行地看着,感叹道:“真是个天才,要是我能把这些书册都搬回去就好了。”
“不太现实。”黄二狗接了话。
沈景越背对着他,还是没听见,她依旧沉浸在无比的钦佩之中。忽然间,她发现了一本制琴图。
图解延续了主人一贯的细致画风,从取材到成型,再到最后的上弦,无一不详。
沈景越一怔,旋即合上了这本图谱,收进了自己的灵囊中。
“怎么了?”黄二狗见她脸色不对,很是关切,沈景越看向他,总算给了点反应:“啊,这个,我偷一本制琴图回去,应当不冒犯吧?”
“不好说。”黄二狗打趣道,“说不定这屋子的主人就在哪里看着我们呢。”
“那只能得罪了,我看完还会还回来的。”沈景越抿抿嘴,双手抱拳,四下拜了拜,“得罪了得罪了。”
黄二狗大笑。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何找到了一个隐藏的机关。
他轻轻按下,一面书架便轻轻打开,露出后边的一条地道,干净平整,甚至还挂着壁灯。
张何点燃了几根,地道立刻亮堂了许多,沈景越再看,地道里居然还画了些手舞足蹈的火柴人,可爱又有趣。
“看样子里面没有危险。”沈景越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头。
火柴人的位置偏低,大概只到她大腿,颜色也最先脱落,可以推测出,画这些火柴人的人,年纪并不大。
沈景越眼睛一瞄,就看见某处,有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旁边一笔一划写了一行字:“吾妻小衫与吾。”
那字体虽是工整,却难脱稚气。
再旁边,又被同样的小字回呛了一句:“胡说八道。”
沈景越笑出了声。
他们继续往前走。
火柴人也越来越少,到了某一段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再往前走,地道也变得更加宽敞起来。
这时候,出现了一幅画工精细的壁画。
画上一对红男绿女,正坐在窗前,一同剪着烛芯。两个人都侧着脸,却难掩眉眼间的温情与羞怯。
旁边也有两行小字,一个隽秀雅致,一个飘逸洒脱,写着——
“吾妻小衫与吾”。
“天长地久”。
沈景越微微顿住了脚,而后就像是被那定格的幸福瞬间烫伤了眼睛,匆匆撇过头,径直出去了。
几人顺利与曹若愚会合,施未与历兰筝紧随其后。
再见面,东方既白。
第67章
几人简单吃了些粥饭, 就坐在桌前,梳理了下各自的线索。
曹若愚听施未讲述了他在密室中的所见所闻,十分惊讶:“那位先祖, 现在还在那里面?”
“对, ”施未微微点头, “听她的意思,日后恐有大劫,她要留下。”
曹若愚一怔:“我以为,这劫难至多不过魔都祸世。但聚魔池都已经毁了,将来还会有怎样的磨难呢?也没听说, 除了魔都之外,还另有邪祟作乱啊?”
“不知道。”施未也是一筹莫展, “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嗯,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你的命格从斩鬼刀上剥离出来。”曹若愚赞成他的观点。
沈景越伸了个懒腰:“我这边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找到了一本制琴图。”
“这制琴图有哪里特殊吗?”
“很特殊,”沈景越有点乏了,但提到这张意外得来的图纸,还是露出一抹神气的笑容,“这是兰因琴的图纸。这把琴,沉木生香, 弦动结缘,可将已魂飞魄散之人的尘缘重聚, 再次凝结成三魂七魄, 助他再入轮回。”
曹若愚顿时眼前一亮:“真的吗?”
“真的。”沈景越笑笑, “好多年了,这制琴图居然还能重现人间, 必定是天意垂怜。”
“太好了!”曹若愚欣喜若狂,“那孙前辈有救了!”
“孙前辈?”沈景越还没反应过来,曹若愚解释道:“我之前与文长老误打误撞,找到了孙霁初前辈的故居,在那老宅,见到了他留下的草种和书信。文长老说,这草种与他紧密相连,若是借助聚魂之法,说不定可以救他。”
沈景越听了,却久久不言。
曹若愚愣了愣,还当自己说错了话,问道:“是不行吗?”
沈景越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只是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松。她道:“兰因琴,可不是光有制琴图,就能做出来的。否则,此等宝物,就不会是只存在于传说中了。”
曹若愚哑然。
沈景越解释道:“兰因琴的初次现世,距今已不可考。据说它的琴木取自一棵千年桐木,枝上曾有凤凰栖息,灵气充沛。这尚且不论,若只是千年桐木,你翻遍五湖四海,过个百八十年,说不定就能遇到。但兰因琴,真正令人为难的,是它的琴弦。”
沈景越不知为何,端起手边一杯热茶,喝了一大口,像是在压制某种心绪。
“兰因琴的琴弦,至今都不知是何种材质,众说纷纭,无从考证。”
“制琴图上没有写吗?”曹若愚有些着急。
沈景越的指节捏紧了杯沿,顿了顿,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这本制琴图,其实,是一本修复图。也就是说,绘制这本制琴图的人,曾经真正见过兰因琴,而她靠着自己的技艺,重新修复了它,最后再将这个过程画了下来。”
所有人皆是意外。
施未脑子转过弯来,问她:“沈姐姐,你怎么知道,这是一本修复图?”
沈景越脸色很难看,似乎并不愿意说出来,可曹若愚已经提到孙雪华,她又于心不忍,便低声道:“因为我也见过。”
一片寂然。
沈景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年少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把琴,也见过用琴之人。只是那时候年岁尚小,并不认得这琴。”
“但你却一直记得,并且一眼就看出这本制琴图画的是修复过程。”施未抓到了问题的重点。
沈景越长叹,垂下眼帘,遮掩住眼神中无边的哀伤:“对。那个用琴之人,就是靠着这把琴,杀了我数位同门,我的耳朵,也是那天落下的病根。”
施未与黄二狗震惊非常。
黄二狗满脸都写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少主你要信我啊”,施未根本顾不了太多,他真的没想到,兰因琴的主人,居然是燕知。
怪不得她这么狂,有这么一把绝世名琴,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没少和死老头打架吧?
施未顿时毛骨悚然,还好何以忧那时候护着他,否则他早被燕知打死八百回了。
曹若愚尚不知这个中恩怨,见沈景越如此伤怀,便宽慰道:“沈脉主,节哀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想必你那些不幸离世的同门,这辈子都投了好人家。”
沈景越默然片刻,道:“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施未见状,忙道:“沈姐姐,我一定尽全力找到那把兰因琴,送到你手上,到时候,就要劳你费点心力,重新修好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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