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点本事?”暗处之人调笑着,突然发了狠,“那就拿命来吧!”
“砰——”
张何的剑被击飞,整个人重重摔下,原地滚了两圈。
“小师弟!”曹若愚大喊,张何挣扎着站起来,避开那张牙舞爪的虚影。曹若愚冲过去将他拉起,反手挽了个剑花,将那些烦人的玩意儿打散。
文恪忽觉耳侧传来一缕若有似无的热气,他猛地朝右侧转位,“刺啦”,尖锐的獠牙咬破了他的外袍,肩膀上绣着的红蕊白梅随风飘落,春意凋零。文恪不得已抽剑相迎,那虚影极为敏捷,凌空跃起,健硕的身躯冲破寂静长夜,直直朝他冲了过来,文恪持剑横劈,不想,那虚影格外沉重,剑锋竟被直接压弯。“扑通——”,文恪躲闪不及,被压倒在地,后脑勺重重撞在了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他勉力定住心神,自己的剑锋已在颈下,稍有不慎,就会划破他的经脉。而身上这虚影,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似是要将他活活咬烂。
这是,一只老虎?
文恪本就不善战,自小便被保护得极好,如今便完完全全落于下风,根本挣脱不开。那老虎的瞳孔中闪着金色微光,獠牙紧紧咬着他的剑,温热的涎水一点点落在他的手背上,再滚落至耳侧。文恪欲以灵气相逐,却发现自身灵力根本无法运转,那老虎周身笼罩着的黑气不断吞噬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灵气。
“糟了。”文恪暗道不好,只觉身上的重量愈发沉重,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明辉降下,正中那老虎命门。黑气暂退,曹若愚屈膝,抬腿踢中了自己的剑柄,明曙的剑尖又没入几分。老虎吃痛,一声长啸,震动山林。文恪只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直接拽了起来,头晕眼花地扑进了某个怀抱。他的鼻子撞在了曹若愚肩上,疼得他小声闷哼,不想,对方抱他更紧了:“没事了没事了。”
年轻人紧紧箍着他的腰,文恪大半张脸都埋在他胸前,有些呼吸不畅。他只能攥住曹若愚的衣襟,稍稍推了下,曹若愚召回自己的佩剑,抱着他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了?”
“闷死我了。”文恪抬起脸,刚巧撞进了曹若愚忧心忡忡的眼神里。
这个人,他算是看着从天真少年郎慢慢成长至今,即便年岁渐长,修为日益精进,这人也是副简单模样,相信邪不压正,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从不为任何事情忧虑,从不向任何挫折低头。但现在,竟也有这般的眼神,就像烂漫的春光里突然下了雨,漫山遍野的水汽,氤氲着浅淡的忧愁。
文恪突然转过头,靠在了他肩上,没有再看他。曹若愚抱着人,单手持剑,且战且退。张何捡回了自己的剑,与他会合:“四师兄。”
“你看清了吗,小师弟?”曹若愚微微蹙眉,张何愣了愣:“看清什么?”
“不宜久战,他们会耗住我们的。”曹若愚压低了声音,“跟紧我。”
就在他击中那虚影的一刻,他看见匍匐于地面的藤蔓全都往同一个方向撤离,那黑气亦是如此。
放出去的宠物要回笼,笼子的那边站着的,必定是它的主人。
曹若愚手上用力,文恪虚虚捏着他的衣襟,根本不敢乱动。曹若愚刚刚经过一轮战斗,身上全是汗,热腾腾的,他们实在贴得太紧,文恪好像要被这体温灼伤,面上不由自主烧了起来。
“嗯?这就不行了?”
暗处之人笑着,施未身上被刮出了好些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外衣。他喘着粗气,暗想,照这么打下去,虚影没打散,他倒先累趴下了。他抬头,再次看了眼高高挂在树梢的绿色光团,咽下了口中血水。
他收回了破夜,解开了背上的剑袋。
“哦,要换把剑和我打?”那人笑着,但当她看清施未手中长刀之后,却是敛了笑意,“斩鬼刀?”
“他娘的,怎么是个人都认识这把刀?它很有名吗?”施未嘴上不屑,心里却是忐忑,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抽刀究竟对不对。
输了,铁定是有辱门楣,但比起输,他隐隐地,更怕这把刀被人夺去。
“唉。”他长长地叹息,那人又问道:“鬼主施故,是你什么人?”
“关你屁事。”
施未很不耐烦,他咬破自己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刀锋,试图唤醒沉睡的长刀。
可那人却是沉默半晌:“靠鲜血,可唤不醒斩鬼刀。”
施未嘴角直抽抽:“要你管?”
这口吻怎么跟他家里那个姑奶奶似的?
“哈哈。”对方笑着,有些癫狂,“既是如此,那斩鬼刀我便收入囊中了!”
话音刚落,那冒着绿光的虚影又铺天盖地冲了下来,施未横劈竖断,冷冷的刀光劈开数道寒光,将面前这些玩意儿尽数撕碎。它们没有再融合,没有再分裂,而是散作青烟,消失于眼前。
“这还挺好用?”施未有些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是因为自己的命格刻于刀上,所以力量远比用剑时强大吗?
那人的攻势也没有之前那般猛烈,而是再次问他:“我再问一遍,鬼主施故,是你什么人?”
“啧。”施未再不耐烦,也琢磨出这里的不对劲,他闷闷地说道,“我那个早死鬼亲爹,你满意了吧?”
“原来如此,那个小娃娃,竟然是你。”对方的语气,谈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她淡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痛痒的事实,“故人之子,放你一马,这一单,我不接了。”
“啊?什么单?”
施未一头雾水,那人却道:“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姑姑呢,小子,这江湖可不是那么好闯的。”
“啊?”施未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姑姑?什么姑姑?他爹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吗?
可那人不曾理会,而是迅速撤去幻境,携着自己的宠物消失不见。施未愣愣的,眼前还是那个慈悲的送子观音像。他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斩鬼刀,突然有点沮丧,合着全师门,就只有他,是靠着老爹关系在闯荡江湖?
他默默收了刀,刚转身,就撞见了一抹紫色的身影。
“啊!”
两个人齐齐叫出了声,那姑娘明显受到了更严重的惊吓,连连退步。
施未微张着嘴,着急忙慌地解释:“别别别怕,我们是受钱老先生所托,来找你的。”
那紫衣姑娘还没回过神,喉咙里发出几声艰涩的“嗯嗯”声,就站着不动了。施未注视着她,对方头上别着的鹊蓝色长羽完好无损,只有衣服上沾了些灰尘,有点脏脏的,看着有点狼狈。她局促地站着,衣襟里突然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施未。
施未心跳依然很快,却没有再生起压抑之感,反倒多了些安心,他道:“你没受伤吧?”
对方摇摇头。
“那就好,”他关切道,“那我们现在回药铺,钱老先生还在等你。”
那姑娘怔怔地望着他,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施未反应过来,自我介绍道:“在下岁寒峰长宁剑派,施未。姑娘且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你。”那姑娘说话细若蚊呐,“你喂过豆豆肉包子,你是个好人。”
虽然很不情愿因为一个肉包子而被认为是好人,但施未也别无他法,道:“不客气,我也摸了你的小狗,礼尚往来。”
他挠挠头:“现在走吗?”
“好。”紫衣姑娘点点头,施未刚迈了一步,猛地想起来:“我师弟呢?我两个那么大的师弟呢?”
“在这儿。”曹若愚从门外探出头来,施未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右手卡住对方脖子,拍拍他的脑瓜子:“你没事躲门外干什么?”
曹若愚扒着他的胳膊:“我这不是看你在和人聊天,没好意思进来吗?”
“去你的。”施未又上下摸了摸他,“受伤没?”
“我还好,小师弟和文长老受了点皮外伤。”曹若愚好不容易挣脱开他,施未看向同样脏兮兮的张何与文恪,又询问了几句,两个人都说自己没事,但文恪脸色不大好,有点发白。
施未看向生龙活虎的曹若愚,搡了搡他,努努嘴,曹若愚眨了眨眼:“三师兄,你怎么了?嘴被人打歪了?”
“滚。”施未小声骂了句,又转身看了看还在殿内的紫衣姑娘,莫名很心虚,但好在对方似乎没听见,依然报以一个友好的腼腆的微笑。
“这我两个师弟,曹若愚、张何。”施未稍微介绍了一下,便领着一行人往回赶。
太奇怪了,他这两天经历的事情都太奇怪了,他得回去客栈好好和二师兄说说,实在不行,再去问问师父。
施未想着,脚步不由加快了许多,再回头,发觉文恪已经趴在曹若愚背上了,原本发白的脸透着一丝红晕。他闭着眼,一句话都不说,倒是曹若愚絮絮叨叨的:“没事的,文长老,我们回客栈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文恪:“……在睡了,你闭嘴就行。”
曹若愚当真把嘴闭上,施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第10章
一行人回到了那条长街,决定暂且分头行动,施未去那药铺请钱老先生,而曹若愚则带着剩下几个人先回客栈。
“我去去就回。”施未说着,又看了眼那个紫衣姑娘,神色不太自然,“很快。我想还是大家聚在一起比较安全。”
对方点点头:“好。”
她怀里那只小狗忽地“汪汪”两声,似乎也在向施未道谢。
几人便各自散去。
文恪原本只是闭着眼,但天生灵气欠缺,疲惫来得比任何人都快,竟真的趴在曹若愚背上睡着了,一路上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曹若愚对这些打量有点迟钝,并未觉得不妥,张何不善言辞,不曾多言,而那紫衣姑娘则是敏感很多,尽管不是在看她,但依然满脸通红。好在也只是被看了一路,几人还是顺利回到了客栈。曹若愚先送文恪回房,张何领着紫衣姑娘去找傅及。他的二师兄正守着那昏迷不醒的某人,吊着胳膊,半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张何刚进去,他猛地睁眼,但眼神却有些茫然:“啊?你们都回来了?”
“二师兄。”张何稍微侧过身,傅及这才看见他后面站着个紫衣姑娘,只是,他莫名觉得对方很眼熟。
很怪,这张脸,怎么好像经常见?
傅及发着呆,那紫衣姑娘见对方不说话,就更是紧张,后背都绷直了,张何又唤了一声:“二师兄,这就是钱老先生要找的姑娘。”
“哦,哦,好的。”向来进退有度的傅及此刻实在糊涂,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张何便道:“二师兄,你要不去歇会儿吧,三师兄去请钱老先生了,应该还要一会儿。”
“我没事。”傅及总算回了魂,缓缓站起身,“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另一个屋子里说吧。”
“嗯。”张何应着,又道,“文长老睡过去了,我去叫四师兄。”
“好。”傅及点点头,又看看那姑娘,道,“在下,岁寒峰长宁剑派,傅及,不知姑娘贵姓?”
“免贵姓历,叫我兰筝便好。”那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声音也小,看上去怯怯的,傅及温声道:“历姑娘有礼,随我来吧。”
他单手推开房门,带着几人直接拐到了施未那个房间。
“那水鬼还好吗,二师兄?”
“没什么事,就是不醒。”
“他们说十五日后再来,不知道到时候会是怎么个情况。”
“再说吧。”傅及现在比较担心十五天后自己的胳膊能不能好,那短刀虽是没有伤到他的骨头,但终归是伤了筋脉。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不能保证十五天后自己的状态能恢复。
“唉。”他微微叹气,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得好好休养才是。
师兄弟二人闲聊了两句,张何便去找曹若愚,施未单手拎起茶壶,给那姑娘倒了杯热茶:“请喝茶。”
“谢谢。”历兰筝捧了过来,她怀里那只小狗探出小脑袋,伸着舌头舔了舔那温热的茶水。历兰筝笑了笑,摸着它毛茸茸的头顶,继续喂它水喝。傅及就坐在一边,又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历兰筝又倒了声谢,无言地坐着。
曹若愚与施未几乎是前后脚进来。
施未心急,背着那老先生就跑来了,好在他还知道在客栈门口先将人放下来,没直接闯,不然又要给历兰筝吓一跳。
“钱爷爷。”历兰筝见到精神矍铄的慈祥老者,紧绷的心弦忽地放松下来,老人家关切问道:“没事吧,孩子?”
“我没事。”历兰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本来被困在幻境中,难以脱身,但就在她筋疲力尽之际,那幻境便突然自己消失了。
她看了看施未,这个人,她从幻境出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
他就站在那送子观音像面前,仰头注视着那慈悲的神明,沉默不语。两个人明明站得很近,历兰筝却偏偏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万水千山,他站在光影里,身上全是斑驳的岁月风光。
施未见历兰筝望着自己出神,有点局促:“我脸上有东西?”
“没。”历兰筝摇摇头,老先生道:“没事便好,历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历兰筝被问得又是一怔,捧着茶杯的手微动,指腹轻轻划过杯口:“钱爷爷,我这边情况有些复杂,我——”
她抿了下嘴唇,道,“你跟我走,可能会有危险,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这份为难显而易见,施未便问:“那些人为什么抓你?我帮你想想办法,说不定能帮上忙。”
历兰筝哑然,她愣愣地望着这人,道:“初次见面就这么劳烦你,不太好。”
“这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施未故作轻松,他心跳还是很快,甚至于有些憋闷,令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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