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很辛苦吧?”施未喃喃低语,历兰筝微睁着眼:“嗯?你问我吗?”
施未哑然,不知道该应,还是不应。历兰筝却当如是,笑着:“没有很辛苦。家中父母恩爱,我前半生备受呵护,而今要闯荡江湖,也是有人相知相伴,只要跨过眼前这道坎,便好了。”
“哦,那也,很不错。”施未思绪浮沉,他记得要回答历兰筝的话,心却还沉在往事的长河里。
他的母亲,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到那条河边的呢?她在冰冷的河水里不断下沉的时候,还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是不是也十分的不舍?
那混乱的世道啊,竟然才过了短短二十年。
施未垂着眼帘,心里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他想,他大概是头一次尝到思绪万千的滋味。
“若不是你们母子俩,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我鬼道也不至于衰败至此。”
何以忧的话,像一把迟来的刀子,穿过重重岁月,正中他心脏。
施未心头闷痛,微低着头,将怀里的小狗儿还给历兰筝:“给。”
豆豆也很乖巧地趴回了主人肩上,历兰筝见他脸色不好,关切问道:“你不舒服吗?”
“没事。”施未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钱老先生离开?”
“等临渊的剑匣送来,就走。”历兰筝解释着,“文长老说,最好还是对比一下,免得再出点纰漏,大概,还要再过一日吧。”
“一日。”施未顿了顿,“还有点时间。”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房去了。历兰筝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还有些担心,但见曹若愚也跟着,便没有追过去。
施未头重脚轻地回了房间,门都没关,就整个人往床上一摊,曹若愚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两眼,很快就进来了:“你怎么了,三师兄?”
“心情不好。”施未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起,毕竟他也没有办法确定,历兰筝就是他母亲的转世。若是真的,他现在就是替母出嫁……
施未猛地坐起身,他奶奶的,好让人绝望的关系!他抬眸,曹若愚正傻愣愣地望着他,施未头疼,又骨碌躺下了。
“你怎么个不好法?”曹若愚拖了张凳子来,一屁股坐下,“说来听听,让弟弟我给你出出主意?”
施未斜睨了他一眼:“那你说说,我跟历姑娘长这么像,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曹若愚被问懵了,他刚想说“巧合吧”,但直觉这句话说出口,他就会立刻被三师兄打出房门。他两手抱胸:“你等我想想。”
“那你想吧。”
施未没有再说话,他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慌乱与脆弱,他宁可直接睡觉。
曹若愚想了半天,依然愁眉苦脸:“我不知道。”
施未不说话,曹若愚又道:“三师兄,你有事别憋着,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我没事。”施未斜着眼看他,曹若愚还是满脸愁容,施未头痛,摆摆手,“我想家了行不行?”
“你想施前辈啦?”
“怎么了?出门在外,还不能有点思乡之情了?”施未立刻拔高了嗓门,曹若愚忙道:“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出门在外,挂念父母是肯定的,我——”
“行了行了,出去自个儿玩吧。”施未不耐烦,大被蒙过头,浑身都写满了“我不想听”四个字。
曹若愚别无他法,道:“那你晚饭记得下来吃。”
“嗯。”
施未的声音从厚厚的被子下边传来,闷得快要听不清。
曹若愚只好轻手轻脚地出门,顺便将房门关上。
“施未还好吗?”
等在外面的文恪问他,曹若愚小声道:“三师兄想施前辈了。”
文恪听了,略有些沉默:“我觉得,不止这些。”
“那还有哪些?”
“也许,要等何长老告诉我们了。”文恪沉吟片刻,“施未其实个性很要强,不会轻易坦露心声的。”
曹若愚不言,文恪拍拍他的肩,两人便无声地下了楼。
施未靡靡不振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临渊的人如约到达了客栈。
只是来的人,他万万没有想到。
“何长老,您怎么来了?”文恪也十分意外,何以忧素来不问事,避居一隅,如今她突然到此,莫非是临渊出事了?
“来给你们送剑匣。”何以忧依然抱着她的琵琶,薄纱覆眼,发髻上别着朵水绿的毛团似的花儿。施未其实困惑很久,为什么何以忧天天有鲜花戴?那花不会凋谢么?文恪曾说照水聆泉是临渊一处胜景,灵气旺盛,草木终年葱郁,但自从何以忧入主此处,便再也没有对外敞开过大门,连掌门进去都要先请帖。
施未沉默着,往傅及那边靠了靠。
说实话,他还是挺怕何以忧的,这人一道弦音能把他抽得三天下不来床,以至于他有段时间见到何以忧,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
文恪道谢:“有劳何长老了。”
他猜到何以忧此次前来,一定不单单是为了送剑匣,肯定还和施未那天的事情有关。
何以忧薄唇轻启:“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送剑匣,二是代掌门向各位问好,心意他收到了。”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天青色瓷瓶,交予傅及:“掌门托我送来的,望你早日康复,他诸事缠身,不能亲自前来。”
傅及愣了愣,想起孙夷则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心尖过电似的,麻酥酥的,哪怕这些都是场面话,哪怕是诉诸于他人之口,但傅及听着,依然心动。他单手接过:“多谢孙掌门了。”
“掌门也托我来关心下你的情况。”何以忧转向文恪,对方道:“我无事,但有个伤患,还不知来历,我想再在此多留几日。”
“若有需要,我可帮衬你些。”
何以忧淡然说着,文恪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何以忧并非是这般热情之人,对方似是看穿了他的意思,道:“你小时候替你师父送我的花,现在还好好地养在我窗前。”
何以忧提及文恪启蒙恩师,倒勾起人些许愁思来:“那,多谢何长老了。”
施未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直到何以忧站在了历兰筝面前。
他突然提了心,何以忧生得高挑,那身月白天青的剑袍,文恪穿,便是山间青竹,文人雅致,她穿,就如雪中青松,冷傲孤僻。
历兰筝也静静地望着她,望着那霜白的薄纱。她看不见何以忧的眼睛,却觉得那视线灼热,像是要将自己烫出个洞来。
施未心虚地介绍着,说话也不由自主地磕巴起来:“历姑娘,这,这是我爹的好朋友,姑且算,算我家长辈。你,你叫她何长老就行了,她跟文长老都是临渊的人。”
历兰筝笑笑:“何长老有礼,晚辈姓历,名兰筝。”
“好名字。”何以忧说话听不出情绪,她很快转过身,“尽快行动吧,多拖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
施未摸了摸汗湿的后背,轻轻呼出一口气。
第14章
一行人围坐在桌前。
何以忧将临渊新造的剑匣置于桌上:“看看吧。”
历兰筝点头道:“好。”
她对父母所留之物再熟悉不过,每一处细节都牢记于心,她端详着手中赝品,指腹划过每个纹路,不由感叹:“太厉害了,简直一模一样。”
“如此便好,不枉顾长老与小景这几天辛劳。”
“是师姐与沈脉主?”文恪一愣,何以忧轻轻“嗯”了一声:“听闻你急需此物,顾长老便亲自去了趟铸剑池,恰好小景来探望我,她们二人合力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来这等物什。”
她顿了顿,又道:“历姑娘的剑匣非同寻常,光是找相似的材料就费了很大工夫。好在小景有办法,否则你们的计划就得功亏一篑。”
施未闻言,用余光偷偷瞄了几眼历兰筝,对方沉默片刻,只道了声谢,没有再解释半句,好在何以忧并未刨根问底。他们深知历兰筝来历特殊,但斯人已逝,何必再三伤及对方痛处?
“接下来,你们是要兵分两路?”何以忧转而问起这件事,文恪回答道:“对,历姑娘要先去救人,我们负责解决结亲这件事。”
何以忧没有对他们的计划表态,而是问历兰筝:“你一个人回去?”
“还有钱爷爷,就是镇上那个药铺的老先生,我想请他回去,还有就是,”历兰筝说着,悄悄瞟了眼文恪,略有些窘迫地说道,“钱爷爷说他可能力不从心,要是,要是能得到文长老相助的话,也许,成功的机会比较大。”
话音刚落,她便满脸通红,文恪微愣,曹若愚也傻了眼:“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我,我,”历兰筝嗫嚅着,“我不敢。”
她纠结了好几天,钱老先生偏偏又忙了几天,她不好意思叨扰,一拖再拖,就拖到了今天。
“我,我就是说一声,要是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历兰筝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她极少求人,如今人情欠了一次又一次,着实不该。
文恪能体谅她的难处,也能理解这是她的性格使然,便安慰道:“没事的,若是需要在下一并前去,那便一道前去吧。”
曹若愚垂着眼帘,嘀咕着:“那我还没准备好呢。”
“啊?你说什么?”文恪没听清楚,曹若愚嘟囔着:“没什么。”
施未一脸了然,笑笑:“文长老,我们小若愚舍不得你。”
曹若愚莫名急了眼:“我很为难的好不好?这不还要送你出嫁,我才没时间送文长老过去的。”
“呦呦呦,这还是你师兄我的不是了?”施未笑出了声,“那我不得顺个人情?你去吧,陪嫁丫鬟不用你当。”
曹若愚顿时红了脸:“我那会儿就是开玩笑,你怎么还拿我的话堵我?”
施未大笑,傅及说道:“四师弟,你要不放心,便与历姑娘一起去吧,钱先生年迈,恐怕多需你照料。”
曹若愚挠挠发烫的鬓角,转头看向文恪:“你说呢,文长老?”
文恪哑然,手指虚虚握拳,藏住了心中忐忑:“呃,你方便的话就一起吧,你二师兄说得对,钱先生年迈,是需要你多加照料。”
历兰筝点头道:“文长老你双目有疾,行动不便,也需要小若愚照料呢。“
“咳咳咳……”施未清了清嗓子,历兰筝忙给他倒了杯水:“喉咙不舒服啊?”
“这个,”施未憋着笑,也不说破,而是给了个无关紧要的回答,“我师弟比你年长一岁,就是人傻了点。”
“哦哦。”历兰筝也不好意思起来,她确实不该叫人家小若愚。
曹若愚完完全全沉浸在刚刚差点和文恪分别的伤感中,没有说话,文恪只想逃离这种暧昧的氛围,道:“何长老,他们之前还救上来一个人,要请你再看看。”
“嗯。”何以忧道行远高于在座每一个人,是临渊高不可攀的存在,文恪也不知她深浅,只知这人灵气磅礴,弦音进能攻退能守,想来也能破开此次迷局。
“那人喝了很多天的药,脉象气息已经好了许多,但迟迟不醒。”文恪领着何以忧去到另一个房间,其余人也跟在后面。床上那人依然在昏睡,面无血色。窗户大敞,傍晚的余晖洒在床帏上,金色的光影随着床帏微微晃动,颇有几分宁静安详之感。
可是何以忧见着那人,却沉默片刻,问道:“你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文恪便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何以忧听到“无渡峰”三个字,眉头微蹙:“你可知,无渡峰是什么地方?”
“先前在书上看到过,那是八百年前的三大修仙之地,应该和我们临渊差不多?”文恪迟疑着,“或者,和锁春谷差不多?”
何以忧微叹:“天下分合,九州风云裂变,八百年前的世道,比起如今更为残酷混乱。无渡峰在当年,虽说风头极盛,但却是一块无主之地。它之所以能与翎雀宫、潜麟山并称为三大修仙之地,是因为山顶有一处天然雷场,可助飞升之人挡住渡劫天雷。”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傅及忽然想起谢照卿,对方那天左手曾凝聚出黑色电光,他迟疑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那雷场被一个神秘高人封印了,山路也被幻术遮挡,再没人能上得去。”何以忧不知为何,言语之中略有一丝怅然,“四百年了,已经过了四百年了。”
“我那天遇到一个叫谢照卿的人,他手上就有黑色的电光,不知道和那个雷场有没有关系。”傅及陷入了沉思,“但听他所言,无渡峰应是他修行之所,他还提到什么,主人。”
“那雷场是天地孕育所生,就算得道成仙,也不可能将其收入囊中。”何以忧叹道,“也罢,暂不去追究无渡峰一事,单说这人,准确来说,他现在的状态不是人。”
“啊?”
这回,连文恪都愣住了。
“你们没人觉得,他的脸很僵硬吗?”何以忧问着,曹若愚举起了手:“我我我,当时捞他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脸好像是假的。”
“这个是人茧。”
曹若愚一愣:“什么是人茧?”
“破茧成蝶,你们见过吗?”何以忧解释着,“他先前受了重伤不假,为了自保,他用’茧’封印了自己,待时机一到,他的□□便会重塑,得到新生。但在此期间,若是再受到重击,他就会立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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