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不好意思,”那人持扇,轻轻遮去小半张脸,“我本来真打算退了的,谁让历家又加价?我实在不好推辞。”
何以忧真了解燕知。
施未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他又问:“若我说,你要带历姑娘走,得先过我这一关呢?”
对方闻言,缓缓放下手,又往前走了两步,头上那珠玉步摇泛着莹润的光,施未眯了眯眼睛,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
“我回去研究了一下。”那人笑着,“我发现,你和历家那位三小姐,长得真像。”
施未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我掐指一算,便算出来你俩有点渊源。”那人摇着扇子,“而你,一直待在这客栈,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等我?”
施未抿唇不言。
“姑姑我啊,想到一个主意,也许你跟我不谋而合。”她笑意不减,“我把你带回去,你坐上花轿,这样的话呢,我可以拿到尾款,你也能替那位三小姐解决问题,你说对不对?”
施未嗤笑:“你就这么自信?”
“我当然自信。”对方再次走近,闪现到了施未面前,可她的脸上竟没有五官,如那罗扇,如霜白的月光,施未瞪大了眼睛,往后仰了仰,那人却是笑着:“离那么远做什么?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
那张脸明明白纸一张,可施未总觉得她在咧嘴大笑:“不想知道。”
那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景象再次静止,像无风的水面,平静如镜,一粒不属于这里的石子落了下来,涟漪乍起,水镜应声而裂,施未传来刺耳尖锐的呼啸声,像什么怪东西在尖叫,扎得他头疼欲裂。他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洪流入海般地倒灌进他的耳内。
施未额上直冒虚汗,他的眼前逐渐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渐渐地,黑暗中冒出了幽暗的绿光。
这绿光,很熟悉,像他家茅草屋下边的乱葬坑,那些恶鬼也会眼冒绿光。
这地方阳气旺盛,怎么会有这么强的鬼气?
施未没有剑,他试着召唤,但发觉自己竟无法聚气,他为数不多的灵力刚刚凝集,很快就散若烟尘。
不妙。
那绿光悄然逼近,施未毫无办法,只得扯下自己的衣角,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化裁驱尸之术。
万万没想到,练剑多年,最终还是要重操旧业。
施未不喜,心中多有怨愤,这血腥符咒便有几分肃杀之意。他两指夹住血符一角,口中念念有词,符文如有生命,幻化游走,很快在他周身缠绕成一条血色长鞭。那绿光嗅到这鲜血味道,顿时闪现至他眼前,长鞭挥舞,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打散了这幽幽光影。那绿光破裂如浮沫,升腾消散而去。
施未不解,这次的绿光反而没有上次难缠,是为什么?
他思维混沌之间,长鞭的另一头突然一顿,符文迅速断裂,点滴血渍掉落在地。
“滴答、滴答、滴答”,三响过后,施未瞬间被绿色的光海淹没,那汹涌而至的阴寒之气啃食着他的躯体,痛楚从四肢百骸渗透进灵魂深处。施未根本抓不到任何实体,即便是乱葬坑的凶尸,至少也会剩下一点骨骸。可这暗绿色的光海,仿佛就只是光,他直直往下陷,掌心一拢,全是湿漉漉的水汽。
冷,钻心刺骨的冷。
施未终于知道,这个与何以忧平起平坐的人,也该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他不想死。
他奋力挣扎着,耳边却又再次传来声响。
“可怜的孩子,你娘我救不了了,以后你便随我生活吧,咱爷俩一起赖活着,你说呢?”
那些绿光直往施未喉咙里钻,他被噎得直翻白眼。
他可能要窒息而亡了。
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很像死老头的声音。
“哎哟,你还会对我笑呢,看样子是听懂了。”
施未四肢都失去了知觉,指端麻木不已。
但似乎有一双大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你娘最后一口气都给你啦,以后我就是你爹,放心,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
施未心脏快要爆炸。
他不能死在这儿,他怎么能死在这儿?他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好不容易才长大成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怎么能死在这儿?等到了下面,他爹不得给他扇得鼻青脸肿?
施未挣扎着掐住之前咬破的指尖,挤出两滴血来。
“天地存根,日月俱存,请命先师,诛业务尽!”
话音刚落,散落于地的符文再度聚集,这一回,却是成了一把锋利的长刀。
施未握紧刀柄,奋力一挥,血色的光线劈开一道天堑,将这汹涌的绿色光海隔绝,只听“扑通”一声响,他直直地从楼梯上掉了下来。太过真实的疼痛感令施未瞬间清醒,他抹了把满脸热汗,倏地发觉,手里握着的,居然是斩鬼刀。
“啊?”施未很是意外。
外面依然是无尽的长夜。
而那个人坐在之前他的位置,翘着二郎腿,轻轻摇着扇子。
“我都说了,光用血,没办法唤醒斩鬼刀。”她轻飘飘地说着,施未蹙眉:“我什么时候中招的?”
“什么?”
“我什么时候踏进了你的幻境?”
那人咯咯直笑:“当然是你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起啊。”
施未猛地抖了抖肩膀。
“你要快点哦,不然你二师兄可能就会被——”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施未大骂:“欺负一个伤患,你怎么好意思!”
“我怎么不好意思?”对方反问,进而语气便强硬了许多,“我脾气大得很,劝你别惹我。”
“是不是我打败你,才能离开这个幻境?”
对方听了,手中动作竟是停了下来,她像是听见了某个天大的笑话,笑个不停:“你?以你现在的水平,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掌心向下,重重拍了下桌子。
幻境之中,景象再度变化,密林深深,大雾四起,霜白的月亮高高挂在树梢。可施未看见的,却是那个慈悲的送子观音像。她在冷冷月光的照耀下,笑容逐渐变了模样。无数双手从她背后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施未袭来。
一时间,斩鬼刀发出了阵阵悲鸣,施未被打得连连后退。始作俑者却打了个呵欠:“陪小孩子玩真无聊。”
她摇着扇子,坐在高高的树梢。忽然间,她随手摘下树上某个果子,扔向草丛里一处:“请你吃。”
她低声笑着:“我的,好姐姐。”
无人回应。
她倚着树干,收敛了笑意。
第17章
傅及久等施未不来,便起身出门去找。他也觉得头昏脑涨,但没细想,只当是这一夜波澜曲折,实在累得够呛。
走廊外,天光略显晦暗,沉沉落在木质的走廊上,像是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傅及慢慢走着,眼前总是晃着虚影。他突然停下,半靠着墙,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怎么会这么累?
他不由在想。
脚下踩着的地板仿佛浮在半空中,风一吹就会不断摇晃,那雪似的天光莫名刺眼,傅及抬头,再朝前看时,走廊的尽头便站着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
傅及一眼望过去,只觉得他穿着太招摇了。
一身紫金色的窄袖对襟长袍,腰间蹀躞描金镶玉,就连脚上蹬着的那双长靴,看着也价值不菲。天光落在他半边肩膀上,整张脸的轮廓都有点模糊。
傅及沉默片刻,问道:“谢照卿?”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傅及头更晕了:“我也不想这么认为。”
“哦?”
“你太花哨了,很影响我之前对你的印象。”
谢照卿突然不说话了。
傅及知道现在很危险,但他头很晕,整个人仿佛泡在水里,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腐蚀意识。他说话开始变慢:“不是说十五日吗?怎么突然提前了?”
“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谢照卿缓缓朝他走来,“要怪只能怪那人来得太早。”
“嗯?”傅及不解,对方又道,“我本以为她再度出手要过十五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她是谁?”
傅及没有等来回答,等来的是谢照卿重重的一掌,好在他还没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向左一步,避开了这一击。
谢照卿并不着急,甚至有种要和他聊闲天的感觉:“你的剑呢?”
“在房里。”
傅及说着,混沌的脑海里才想起自己的度波,他两指并拢,却发觉灵气未能聚集。
他之前的感觉没错,确实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在腐蚀他。
傅及左手握拳,悄悄背过身去。
“是没法召剑前来吗?”谢照卿不慌不忙,他气定神闲地往前逼近。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傅及心想,他眯着眼,头一偏,一道强劲的掌风便擦着他的鬓角打了过去。他屈膝,再次避过一拳。
谢照卿居然选择赤手空拳和他打架。
好在傅及平常也勤于修习基本功,拳脚功夫十分好,虽说伤了一条胳膊,但也没让对方占得上风。谢照卿似乎很善拳法,拳拳到肉,虎虎生风,那木头栏杆根本经不起他一拳,很快就被打个稀烂。傅及不慎踩空,从二楼掉了下去。他凌空翻了个身,脚尖轻巧落地,谢照卿紧随其后,他后撤两步,心思逐渐活络起来。
“你为什么不直接亮刀?”傅及说着,背在身后的左手悄悄摸进了灵囊之中,“你这样与我周旋,难不成是要引开我?”
“你们这群小孩儿,我杀你们不是很简单?”谢照卿居然笑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他这般幼稚的说辞配上这认真的语气,真的很好笑。
他突然发了狠,捉准傅及一个破绽,一拳打中他的腹部,傅及吃痛,被人掐住了脖子,直接掼在地上。
“砰——”
傅及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与此同时,他的左手终于握到那把短刀。
谢照卿一只脚踩在他腿上,右手掐着他的脖子,蹲着,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这人身上。傅及感觉自己的胫骨都要被对方生生踩断。他咬牙,呼吸之间全是淡淡的血腥味。
“我之前说过,你的眼睛,我要献于我主。”
借着天光,傅及总算看清了谢照卿的脸。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偏厚,唇角微微下唇,乍一看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之感。
傅及蹙眉:“你主人也跟你一样花哨吗?”
谢照卿眼神沉了下来。
果然,他是个很忠心的走狗。
傅及当机立断,抽出那把短刀,谢照卿抬起左手去挡。
但傅及的目标竟然不是他。
只见那短刀犹如离弦之箭,射向了二楼的房间,谢照卿顿感不妙,当即撤手,要将自己的短刀召回。傅及却单手结印,灵气冲破周围禁锢,只听一声惨叫,二楼又跳下来一个人。谢照卿急急而奔,傅及挣扎着爬了起来,灵气成结,拽住那人直接将他勾了过来。而谢照卿,则是扶住了一个受伤的男人。
院子不大,两拨人只有几步远。
傅及看得很清楚,那个被自己用短刀扎中的人,和谢照卿有一点点像,像就像在两个人一样的花哨。
“哥。”那人发虚,脚下很快积了一滩小小的血水,“对不住,我给搞砸了。”
兄弟两个,一个没想到房里的人醒着,一个没想到傅及能在这么远的地方命中敌人。
谢照卿暂且封住弟弟的穴道,给他止血,再一看,自己那把短刀已然整个没入对方后背,只剩个刀柄在外。他怒意顿生:“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傅及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没太多力气了,再这么耗下去,他只会死在这儿。
他们之前救上来那人虚虚地靠着他,看样子也指望不上。
傅及心想,若是拼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救援。
谢照卿没有给他太多时间,他掌心黑电再现,吐着刺眼的电光,天光顿隐,黑云攒聚,傅及问道:“你打算拿雷劈死我?”
“我说过,死人的眼睛不好看。”
谢照卿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大雷径直劈了下来,傅及撑开结界,但威压之大远超他的想象,他单手根本撑不住一击,“扑通”跪在了地上。傅及没办法,只好再次拽住身边那人,带着他往旁边一滚,破天撼地的大雷直接击穿了他的结界,将大半个地面炸出个大坑来。
傅及右肩阵痛,腿也痛,哪哪儿都痛,他问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人:“你有什么办法吗?你之前是不是也被他们所伤?你知道他们有什么破绽没有?”
对方不答,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紧抿着唇,指了指谢照卿。
“他伤得你?”
傅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照卿再次攻了过来,雷电噼里啪啦到处在响,傅及光是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他单手结印,召来了自己的度波。
谢照卿一掌朝着他的命门劈了下来,傅及横剑格挡,被对方单手抓住剑身。
又是这招。
傅及头大,毕竟他吃过这个亏。
“你什么时候能聚气的?”谢照卿压着他的剑身逼问道,傅及只道:“从二楼下来的时候。”
“哼。”
谢照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掌心的黑电顿时放大数倍,刺眼的电光几乎灼伤了傅及的眼睛。
他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谢照卿抬腿,又是一脚,正中他的心窝,傅及一下滚出去好远。
“噗——”
他吐出一口鲜血,眼前虚影飘飘,总觉得命不久矣。他挣扎着爬了起来,那个他救上来的人也推到他身后,傅及笑了下:“咱俩现在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不合力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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