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忧这回当真忧心忡忡:“他心脉复苏是真的,你们的做法加快了成蝶的速度,他醒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道:“若不是誉之天生灵气欠缺,你们几个又年少,当初灵气灌进他体内的时候,他的茧就该破了。”
“那茧破了,会怎么样?”
“会变成另一个人。”
“啊?”
几人的认知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重塑,脸自然也会跟着变。”何以忧长叹,“这样吧,我且留下,若我估计不错,再过两日,他就该破茧了。”
“他破茧了,应该不会针对我们吧?”施未总觉得何以忧留下还有点别的原因,对方答道:“那群人若是卷土重来,你们怕是要被打成筛子。”
糟了,忘了那十五日之约。
施未识相地闭了嘴。
文恪十分感谢:“多谢您。”
“不谢。”何以忧抿了抿唇,将那未尽的话语咽了回去。
是夜,曹若愚、文恪、历兰筝整理妥当,便与傅及他们道别。历兰筝将豆豆交予施未:“辛苦你几日了,豆豆很有灵性,它会带着你找到我的。”
“它自个儿能吃饭就行,我不会饿着它的。”施未看看历兰筝,又看看豆豆,莫名有种亲娘要出远门,他得和狗弟相依为命的怪异感。曹若愚挤过来:“三师兄,我走了,我会尽快赶回来了。”
“你顾好他们就成。”
“我跟小师弟交代过了,让他一定给你编最好的麻花辫。”
“滚。”
刚刚才产生的那点离别愁思顿时死于腹中。
历兰筝折下自己的一根鹊羽,交给施未:“给你,带在身上。”
“好。”施未也没客气,大大咧咧收了下来。
“要平平安安哦。”她道,眉眼温和。
施未忽然又觉鼻头一酸,好像,他还没听到过谁对他说要平安,就连老头子也不说。
“嗯。”他点点头,握着豆豆的一只前爪招招手,“来,小弟,跟你娘说再见。”
豆豆“汪汪”两声,算是回应了。
历兰筝笑着摸摸它的头,两个人都没发现这话哪里不对。施未直到回房,才突然回过神,他怎么叫豆豆小弟?
他恨不得立刻找根针把自己的嘴缝上。
今夜月明,风声愈发紧了些,家家户户都紧锁门窗。钱老先生将自己的药铺上了锁,才慢慢朝着曹若愚走去。
“老先生,我们坐马车,我来赶。”曹若愚本想着御剑而行会比较快,但念着老先生年纪大了,便雇了辆马车来。
老先生笑着,眼神深邃:“多谢啦,夜里风大,你多穿些衣服。”
“我不冷。”年轻人走过去,接过他的药箱,扶着他上了马车。
老先生见着文恪,又关切问道:“身体可还好?”
“还好的,谢谢您关心。”文恪彬彬有礼,老先生瞧着他,轻声道:“好孩子,受苦啦。”
“不辛苦。”
老先生不言,只是轻轻掀开车帘,望着不断后退的房屋,他的药铺越来越远,渐渐淹没在了黑暗中。
第15章
送别曹若愚等人后,傅及他们便各自回房。施未掌心托着豆豆,缓缓推开房门,就见何以忧已然端坐于桌前。他跨进去的一只脚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但转念一想,他又没做错事,往后退半步倒显得心虚了似的。于是他镇定地走了进来,关上门,坐到何以忧对面。豆豆趴在他前襟处,也用懵懵懂懂的小眼神望着对方。
何以忧单刀直入:“那个自称是你姑姑的人,长什么样子?”
“没看见。”施未莫名紧张,“我当时被困在幻境里,她藏在暗处,我没看见。”
“什么样的幻境?”
“乌漆麻黑的林子,还有冒着绿光的黑影。”
何以忧沉默片刻:“她当时具体怎么和你说的?”
“她说,故人之子,这一单我不接了,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姑姑呢。”施未认真仔细回忆了一遍,肯定道,“就这些。”
何以忧默然,施未观察着她的脸色,对方紧抿着唇,定定坐着,似乎在纠结某个很重要的问题。半晌,她才再次开口:“那人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卷土重来?来抓历姑娘?”施未不解,“她到底是谁呀?”
“她是不是先认出了你的斩鬼刀?”
“嗯。”
“那应当错不了。”何以忧神色平静,“她回去交差,定会加价,到时她还会再来找你们的。”
“她不是说不接了吗?”
“敌人的话你也信?”
施未:“……”
“对不起,是我天真了。”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向人忏悔。何以忧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恣意张扬的脸,倚在树上,朝她扔了个熟透的杏子过来。
“请你吃。”那人笑着,衣角还沾了些新鲜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残忍。
何以忧眼帘微颤:“在小景之前,平望青山的主人,叫林燕知。”
施未愣了愣,只听对方道:“欲知春归处,林梢问燕来。”
“但她不喜欢林这个姓,我们便只叫她燕知。”
何以忧对燕知的印象很少。那人神出鬼没,与他们都不是很对付,偶尔出现,也只是因为负伤需要调养或是躲避仇家。
何以忧并不想接她的杏子,素手拨弦,那熟透的果子便滚落在地,直到滚进茂盛的草丛里,消失不见。
燕知自讨没趣,脾气大得很:“哎,施故哪儿去了?”
“找他做什么?”
“找他帮我避避风头。”
燕知衣襟上的血逐渐干涸,拍一拍,血腥的屑末便被抖落下来。
“你自己去找他吧,我不知道。”
何以忧话音未落,树上便没了人影。
而这段对话,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何以忧对燕知廖廖几次的印象都很糟糕。
她沉默片刻,思绪再次从回忆的长河中浮了上来:“燕知在十几年前,正邪大战前夕,忽然失踪了。”
“啊?”施未显然没有理清这些时间线。
何以忧正要往下说,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打斗声响,施未心头一紧:“糟了,二师兄!”
他急急往外狂奔,只见傅及从房里摔了出来,重重撞在了走廊栏杆上,强劲的力道直接撞碎了那木质栏杆,他整个人向后倒了过去,施未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拉了回来。傅及踉跄两步,总算站稳了脚跟。此时,一道黑影闪过,意欲逃脱,被何以忧一道弦音打翻在地,从二楼跌了下去。“砰——”的一声脆响,仿若花瓶碎裂。
施未与傅及朝下看去,好像有个人形的东西摔了个四分五裂,到处都是泛白的碎片,铺了整整一地。
“茧,破了。”
何以忧淡然拨弦,又把那“人”从院子里吊了回来。施未架着傅及,问道:“二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傅及左手捂着右边肩膀,刚刚打斗过程中,差点就又伤到这条胳膊,还好还好。
“怎么回事?”施未蹙眉,傅及说道:“我刚刚想着睡前再看看他的情况,没想到,他忽然自己坐起来了。”
傅及想到片刻之前,后背便有些发凉。
他本是好心过来看看,可进了屋才发现没有点灯。窗户大敞,秋风萧瑟,冷白的月光从外头照了进来,更添几分萧索寂寥之感。
傅及只当是今夜风大,窗户被吹开了,油灯因而熄灭。于是他去关了窗,重新点了灯。就在豆大的昏黄灯火被点燃的刹那,床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傅及转头望去,却见有个人影坐了起来。
屋内有些暗,油灯照不见的地方,那人的轮廓显得格外阴沉,傅及试探着唤了一声:“你醒了?”
对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傅及单手举着油灯走过去,那原本空洞的眼神倏地活了过来,十分戒备地盯着他看。
傅及张张嘴,解释道:“别担心,我是来救你的。”
可那人不答,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
窗外不知为何又起了风,窗户陡然打开,“哐哐”砸在了墙壁上。傅及手中的灯被瞬间吹灭,再一晃眼,那人竟是朝自己扑了过来,傅及躲闪不及,挨了一掌,正中心口。他心头闷痛,后撤两步,抄起手里的灯台狠狠砸了过去——
“后来就是这样了。”傅及指了指毁坏的栏杆,又看了眼躺在走廊上的某人,心有余悸,“他力气很大,我根本压不住他。”
“破茧本就需要很大的力量。”何以忧没有要给小辈们上课的心思,她瞥了眼不远处的屋顶,转过身,“我先回房了。”
“您慢走。”傅及与施未皆是颔首,然后才决定将那人再拖回屋内。不想,刚刚碰到他,竟是寒光一闪,施未往后一仰,锋利的刀锋擦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
“居然醒着?”施未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毕竟挨了何以忧一道弦音还能爬起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那人撕开脸上最后一层皮,露出了新的面容。他原本的衣物上升腾起冷白的焰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烧个干净。傅及往后退了一步,靠着施未:“我的度波还在房里。”
对方一惊,故作淡定:“巧了,我也是。”
傅及:“……”
施未:“……”
他清清嗓子:“是我们救了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
施未揽住傅及的胳膊:“你看看我二师兄,为了你都被人打伤了。”
对方的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但握着短刀的手依然青筋显露。傅及见他没有朝前的意思,便道:“确实是我们救了你,虽然你可能没印象了,但是——”
“刀。”那人忽然突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生吞了十斤黄连,又苦又涩,“你身上,有刀。”
“什么刀?”施未还在状况外,傅及却是反应过来:“谢照卿的刀。”
那东西不大,他便随手放在了灵囊之中,忘了取出来,不想,这却成了一个天大的纰漏。
听到“谢照卿”这个名字,那人明显起了杀心,握着刀就扑了过来,施未推开傅及,左手攥住那人的手腕,右手封了他的穴道,左右开弓,卸了他的武器,将人按倒在地。
“还当你是什么高手,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施未正说着,掌心突然摸到一滩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再一看,那人后背正汩汩冒血,很快渗穿了衣物,流了一地。
施未瞪大了眼睛,他错了,何以忧这是下了死手。
“完了完了,二师兄,他要流血而亡了。”施未有点恐慌,万一这人真没了,那他们不就白费那么多工夫?
傅及赶忙跑过来,帮忙封了穴道,免得这人真的失血过多。
不远处的屋顶,谢照卿正坐飞檐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切。
“哥,我们为何不趁此机会把他们——”一边的男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个女人看见我们了。”谢照卿轻轻捏着指腹,“她不好惹。”
“那?”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只等坐收渔利便是。”他道。
第16章
施未与傅及合力将人拖回房,一番折腾后,天都要亮了。
窗外曙光影影绰绰,窗棂上雕刻的蝴蝶似是翩翩欲飞,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散落各处,痕迹斑驳,犹如林梢树影,风一吹便会摇曳晃动。
施未累得两眼发直,他道:“二师兄,我去找点吃的,你坐会儿。”
傅及点了点头,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
施未便僵着两条腿缓缓朝外走,推开门,天边那鱼白的光便透过云层,照进了他的眼睛里。施未揉了揉眼睛,有点头晕,视线也有些模糊。他想,不就是出了点意外状况,怎么还累成这样了?他想,一定是自己这段时间疏于修行了,才这么疲惫。
施未手指贴着墙,转了个弯,慢慢走到了一楼。楼下寥寥几个客人,就着几碟花生米、毛豆、温酒坐那儿闲聊,店伙计在忙碌地收拾残羹冷炙。施未走到他面前:“劳驾,能否给我们——”
他突然忍住了声。
周围的声响瞬间消失了。
形形色色的客人,劳劳碌碌的伙计,门前一地苍白的天光,所有的景象像是映在水中,只差一粒石子,打破这无声的影子。
施未头疼欲裂。
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中招的?
夜里送曹若愚离开,只是吃了顿寻常便饭,之后就是在房里与何以忧谈话,而后便是那个人突然破茧,他跟傅及在收拾残局……
究竟是什么时候?
施未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要去拔剑,发现腰间空无一物,糟了,他的剑……
他往右一步,发觉自己竟能真真切切摸到桌角,他缓缓坐下,耳边传来轻悄的脚步声。
门外逆着天光走进来一个人。
那个人身姿窈窕,满头珠翠,摇着把轻盈罗扇,步履款款。施未睁着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而后便听那人调笑道:“几日不见,有没有想姑姑我呀?”
施未蹙眉,这就是燕知?
与何以忧真是天壤之别。
施未蜷着手指,用力压在桌角,问道:“你不是说不接这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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