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好,”陈麟声终于开口,他认真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林阿茵的眼睛,“阿茵,我希望你幸福。”
假如人人都要拼一生换一颗金子般的心,他希望世界上有两颗干净的心,是可以留给阿茵和妮妮的,让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留下自己的牙印。
风又不急不缓地拂过来,把金色的阳光推过来,明亮的笼罩下,林阿茵的栗色发丝扬起。
她离开时,施简正抱着妮妮往天空举,像是要把她放进太阳里去。
陈麟声回过身去,他眼角有些潮。
不远处有一个卖自制饮品的推车仔档,似乎是童子军在募捐,几个女孩活泼好动,大胆向过路人介绍自制的柠檬茶和曲奇饼干,购买还送卡通贴纸。
陈麟声虽然惜金,但看到她们,像是看到妮妮的将来,还是掏出了钱夹,准备上前去买。在一双双殷切的天真眼眸中,陈麟声把摆出来的每一样都买了一种。
女孩们围上来,把他的钞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募捐箱,然后撕下卡通贴纸,贴满了他的手背。
拿好过度包装的饮品甜点,陈麟声跟几个女孩道别。
刚要讲回头见,身边忽然就冒出一个人来。
“我跟他要一样的。”
那人摘下了墨镜。
第6章
陈麟声想,他会把麦春宙认成麦秋宇,但绝不会把眼前的人认成麦春宙。
麦秋宇的眼神散漫地扫过来,他头皮发麻。
女孩们也察觉到此人的不着调,草草打包了冻柠茶和曲奇饼,又把贴纸随便塞进了包装袋。刚才她们为陈麟声包装饮品时,还抓了一把糖果作为赠品。轮到麦秋宇,赠品忽然就变成了零。
陈麟声转身就走。
倒不是要逃,因为他根本逃不掉。
走到施简和妮妮暂时找不到的地方,一棵大树下,陈麟声停下了脚步。
他垂下眼,在口袋里翻找烟盒,动作有些焦躁。
麦秋宇慢悠悠地跟了过来,站他旁边,伸手去碰陈麟声右边眼皮。那里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就是这颗平滑的痣,让陈麟声本英俊的容貌,添了一丝特别的气质。
陈麟声拍开他的手:“有事吗?”
麦秋宇努了努嘴:“你不回复邮件,我只好来找你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心我啊。”
陈麟声不语,静静抽烟,他不动声色地四处观望。
“刚回来不久,我当然要回来啊,不然怎么来看你。”
“现在看过了,走吧。”
“舍不得走了,”麦秋宇又一次靠近,从后面贴住他的背。
陈麟声一动不动。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麦秋宇摸上了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撕开上面覆满的贴纸,然后忽然猛得一拽,短暂地带起皮肉来。
贴纸背后的胶很是牢固,撕开时微小的痛感让陈麟声睫毛一抖。
“漂亮。”
麦秋宇随手把贴纸贴在了自己身上和脸上,黑色休闲外套和左半张脸,分布着简笔画的小狗小猫小兔,粉色居多,个个顶着鬼马的表情。
无所谓的样子,看起来有种漫不经心的疯癫。
撕干净贴纸后,他从从口袋里摸出钢笔,牙齿咬来笔盖,开始在陈麟声虎口处写字。
陈麟声本浮着青色血管的白皙手背,如今浮着深深浅浅的红。而麦秋宇又用蓝色的墨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数字。
“听说你见过我大哥了,怎么样,符不符合你的想象。”
麦秋宇叼着东西,讲话含糊。他一笔一划地写,像初学写字一般。数字明明结构简单,也被他书写得十分漫长。
他擅长做这种耐性训练,附加痛也痒的折磨。
“比你懂做人,”陈麟声答。
“那当然咯,”麦秋宇语气可惜,“要是你当初勾引的是他,说不定会比现在好过。”
陈麟声不接他的话。数字写到倒数第三个,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
“谁让你运气不好。”
最后一个数字即将落笔。
笔尖缓缓划过皮肤,带些力气往下按,好像下一秒就会扎穿他的手。
“爸爸!”
是妮妮在喊,在远处连续许多声。
陈麟声心跳如擂鼓,他紧闭着嘴唇,怕自己不小心应答。
麦秋宇被小孩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他偏头去望。
陈麟声心一横,抽回自己的手,笔尖在皮肤划出一条道。
还未完全脱离,手就被紧紧拽了回去。
“别动。”
麦秋宇将手捉在掌中,他看陈麟声一眼,继续低头写字。
“今晚记得给我发短信。”
“发什么。”
“发,老公,我想你了。”
陈麟声抬头,看见一张笑眯眯的笑脸。最后一个数字终于写完,他毫不犹豫抽回了手。
“你今天跟踪我来的?”
“怎么会,”麦秋宇讲,“我已经偷过你了,不需要偷第二次。”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硬糖,撕开包装袋,塞进了嘴里。几声响彻的咀嚼,他用牙齿把糖咬得粉碎。
这糖果,正是刚才那群女孩摆来做赠品的糖果。
女孩们并没有送他。
陈麟声沉默地审视着。
Kleptomania,偷窃癖。
麦秋宇以偷窃为乐,他享受这个过程,拿走本不属于自己的事物的过程。或者,不属于自己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癖好,麦春宙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造时,麦秋宇一次一次地重回少管所。为名声考虑,麦家和梅家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但若是真的想找,某家早已停刊的娱乐小报上,曾戏谑地登载着麦家双胞胎性格的不同。一个是天之骄子,从品行到能力都出类拔萃,一个却碌碌无为,让人怀疑是否龙生的儿子也会喜欢打洞。
那篇登于报纸夹层的新闻在最后感慨,麦家双胞胎是否被当初那桩绑架案改变了人生走向?
没人能回答。
至少十八岁后,麦秋宇再也没有被抓到过。
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在加拿大时,陈麟声曾去陪他去看心理医生。很长一段时间里,麦秋宇都没有再犯。
直到陈麟声回到港岛的第一年,麦秋宇的窃瘾轰轰烈烈地复发。
雨夜,陈麟声被他偷走了。
然后就是,那八天。
眼看麦秋宇走远了,陈麟声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呼喊,而是大步走向施简,抱过他怀里的妮妮。
“爸爸,”妮妮搂住他的脖子,依偎上去。
“我们回家,”说给妮妮听,也说给施简听。
“这是什么,”妮妮摸过陈麟声的虎口。
陈麟声答:“这是爸爸的手链。还没有画完。”
第7章
陈麟声当然不会采用麦秋宇的建议。
他回家忙得脚不沾地,先是布置晚餐,接着同施简一起陪妮妮看卡通电影。
站在洗手台前,陈麟声点开短信界面,输入一个“1”。他不在乎麦秋宇看到这个数字是什么心情,反正对方也只是想要他的电话而已。
麦秋宇不会再忽然绑架他,他做贼有原则,不管偷什么,玩腻了就会还回去,且绝不会偷第二次。
站在淋浴头下,任温水浇湿全身。陈麟声早就意识到,那场绑架只是一个开始,麦秋宇还没有玩腻。
手机里的新简讯也证明了这一点。
洗过澡的陈麟声拿起手机,看到R的指令。
R:明天下午四点,来天如,东入口,报我的名字。
地点笼统,是麦秋宇的风格。他总是会有各种新想法,但偏偏又能将所有横生的意外捉在手掌之下。
和他在一起,陈麟声体验过许多次劫后余生。只不过从前的他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利,现在的他却只能接受,然后执行。
天如,天如是什么呢。
陈麟声将这两个字输入搜索栏,点击回车,网页立即跳出一张图片。
原来是一家酒店。位置有些偏僻,楼层也不算高,并不似港岛寻常的酒店大厦,坐落在最繁华的街区,个个搭得高耸入云。港岛这样的小,自然景观也珍贵,越高就见得越多。可天如酒店似乎并不打算赚这份钱
看到这建筑外观时,陈麟声甚至在想,麦秋宇是否彻底断绝了和家中的关系,导致资金链出现问题,打炮只能选在这样名不经传的酒店。
不过既然是去上床,不管是在价值十万一晚的豪华酒店,还是五十一晚的街边旅馆,得到的,不过是一瞬高潮。别人怎么想,陈麟声不清楚。但在他眼里,睡总统套房和夜里躺草地上做爱没区别,还债而已,没旁人在场就好。
陈麟声记下地址,合上了电脑。
第二天,施简在家收拾行李,越整理越乱。叠在一起的袜子不是一对,护肤品也丢了盖子,衣服更是不管春夏秋冬,一起往行李箱中塞。陈麟声本不想帮忙,可看见施简的悠哉样子,实在难以忍受,当下走过去猛拍一下施简的背,将他踹到一边。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收拾,”施简坐在地上,一脸得意。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激我?”陈麟声捡起地上的围巾。
“我没啊,我在好认真地整理。”
“整理完去做流浪汉?”陈麟声将他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游戏机也要拿。”
“万一下雨呢?”
“旅行还没开始,就盼着下雨,干脆不要出去。”
施简不讲话了,他将窝在沙发里的妮妮抱在怀里,一大一小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
陈麟声看着他们两个好像夜猫一样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收拾行李,做饭,吃饭,哄妮妮午睡。
一切做完,陈麟声倒在沙发上小睡,醒来时一看手表,顿时惊醒。
倒不是因为怕麦秋宇发火,只是他向来遵守时间,刻板到像有强迫症,迟到一秒钟都会难受。
他朝楼上大喊:“施简,我要出门,你照顾妮妮。”
“什么时候回家?”施简从房间里晃出来。
“不知道,”陈麟声捞起外套,“车钥匙给我。”
施简又晃回去,没几秒,钥匙从空中丢落:“你不会要夜不归宿吧。”
“以为我是你啊,”陈麟声接住钥匙。
他不顾施简的呼喊,直接往外走。
只要妮妮在家,就算麦秋宇将他的腿打断,他也会爬回来。
陈麟声开着施简的车一路狂奔,踏进酒店大门时,还差一分钟四点。他走得太急,几乎顾不上打量建筑外观和往来的住客。
四点钟,酒店大厅还很冷清。前台两位女士,一位成熟,一位年轻,脖子上系着丝巾,看他径直走过来,都礼貌地看着他。
“你好,我找,”说一半,陈麟声卡壳。
麦秋宇要他报名字,自然是在前台报名字。
可是,报哪一个名字呢?
是麦秋宇,还是Ricky。假如用真名,是不是太得意了些,被有心人听到,一不小心就要上八卦小报。
思来想去,陈麟声选了后者。
他挂着笑脸,装作从容:“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Ricky的......”
“是麦先生的朋友吗?”较成熟的女人打断他。
竟然用了真名。
这衰人。
“是,”陈麟声收起了笑容。
“他为您准备了一张房卡,”说着,女人递了过来。
天如酒店的房卡设计简单,底色暗白,除简单的英文说明外,就只有一片枫叶树的阴影。
1221房间。
女人伸手,朝他指了方向。
这时陈麟声才注意到,天如酒店虽然楼层不算高,内部分划却十分复杂。陈麟声站在电梯里上网查询,才发现天如酒店左右两栋楼之间并不互通,甚至各有一个大厅,一个前台。他进入的东入口,通往右边的大楼。
陈麟声的手指滑动着页面。
叮咚一声,电梯到十二楼,走廊尽头便是1221房间。
他只好先停止追查。
门打开的一瞬间,陈麟声立马明白,麦秋宇依旧有钱,且比他有钱得多。
而他搜索的问题也有了结果。
天如酒店的左边一栋,有几层属于一个单独的俱乐部,一个名叫四季的kinky club。麦秋宇曾通过电子邮件发送过这家俱乐部的海报,只不过他当时没有认真看。俱乐部的会员入住天如,都是住在左边这栋。
看着搜索结果,陈麟声陷入沉默。
这名字,看起来十分热爱大自然,谁会想到它会是一个性虐俱乐部。
好在,1221房间不在这个俱乐部范围之中。
走进卧室,床头有一杯水。陈麟声走上去摸了摸,发现水是温的。看来麦秋宇已经来过了,只是现在不在这里。
他缓缓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
他还记得,八天过后,麦秋宇终于肯放他走。
分别时,麦秋宇对他讲:“趁我开心,你可以提几个条件,这条件是永久的,不管以后我们怎么玩,我都不会破坏。”
陈麟声给出的回答是:不见血,不展示,不分享。
不管是生理性还是社会性,他都不能死。
麦秋宇同意了。
但俱乐部往往意味着,一大群拥有相同嗜好的人在一个狭窄的地方碰头。
陈麟声忽然想起俱乐部海报上那根锁链。
无数跪在地上的人甘愿被它牵住,只因为锁链的另一头,紧紧握在他们的主人手中。
他和麦秋宇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至少曾经不是。
陈麟声向后一倒,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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