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就像是,内心的痛苦已经达到极致,只能通过皮肉的伤痛才能释放,这是唯一让自己轻松下来、唯一好过的办法。
没有痛苦到极致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的。
悲愤的情绪庋藏高束,再也想不起来,累到了极致,没过多久,韩诺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别墅里有专人做饭,所以谢晨也从未亲自动过手,其实比起别墅,他更愿意住在这里,毕竟没有别人,韩诺即便再不愿意看着自己,他眼里也没别的可看的了。
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大早的谢晨就起了床,趁着韩诺还未醒,他轻手轻脚地给人又重新上了一次药。
到底是昨天气急败坏,下手没了轻重,韩诺屁股上的伤,都变成了紫色,看上去还是有些恐怖。
打了心疼,不打气人,谢晨真心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了。
答应了给韩诺做蒸鸡,谢晨穿好衣服就出了门,这么早,人卖鸡的老板都没起床,硬是被他给拍门拍了起来。
天光渐明,远处的阳光从云层雾幔中挣扎,韩诺的脸贴在洁白柔软的枕头上,适才谢晨为他上药时,他便已经清醒,只是一直佯装假寐而已。
他无力地望着怎么也破不开浓雾厚云的太阳,眼底一片茫然。
在谢晨面前,韩诺有种沧海一粟的无力感,谢晨的权势、谢晨的地位,谢晨对整个家族无条件的包容和保护,只用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把他努力很久的东西击的粉碎。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偿所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顾宸宇姐弟俩伏法认罪?
他等了十八年了,实在太漫长了,他真的快绝望了。
窗外难得阳光明媚,可韩诺眼里看到的只有黑暗。
屋外传来细碎轻微的声音。
一直以来,谢晨都会做饭,妈没的早,自己又是长子,父亲工作忙,也没空管他们三兄弟,那会儿最小的弟弟谢铭也才一岁多,都是他这个大哥照顾着。
仔鸡特别嫩,上锅蒸半个小时也就足够。
谢晨找了个托盘,将热腾腾的饭菜放进盘子里,推开卧室的门。
韩诺已经起来,正往嘴里吃着药。
“你又头疼了?”谢晨放下餐盘,走了过去。
清浅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韩诺削瘦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红润。
“我给你按按。”谢晨伸手按住了他的太阳穴。
韩诺思考案子的时间久了,时常都会头疼,每次给他揉揉,他也会好受很多。
适中的力道,让韩诺舒服很多,他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谢晨关切温柔的脸,他微微侧过头,别过脸不理会他。
在外人眼里,谢晨凶狠且难以靠近,可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温柔的时候,如同阳光一般,可以融化一切的寒冷。
韩诺能明显感受到他对自己和别人的不同,那是一种强势的、却又真实到令人暖心的偏爱。
可为什么,谢家娶谁不好,偏偏要娶顾媛,偏偏和顾家联姻?
“舒服点了吗?”
韩诺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先吃点儿东西。”
“我还不太饿。”没什么胃口,韩诺想一会儿再吃,拿过身边的衣服,刚要穿上,就被谢晨一把夺了过去。
“你还有力气起来吗?别去上班了,就在家里休息,回头我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听话,张嘴,我喂你吃饭。”
韩诺将穿衣服是想要上厕所的话咽了回去,依着他的性格,自己说出来,他保不齐要抱着自己尿,先前腿伤的那一个月,韩诺真是受够了这种尴尬,实在不想再承受一次。
韩诺看了谢晨一眼,谢晨的脸经过一夜还是有些红,昨天那一巴掌,他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
韩诺心里泛起一股内疚,他不是感觉不到谢晨对他的好、对他的纵容,但他不敢接受这份好,也不愿意去承认这份好。
易地而处,站在谢晨的角度,帮助自家人免于责难无可厚非,可对自己而言,被顾家的血海深仇折磨了十几年,自己怎么可能放过?
横亘着对谢家以后必然造成的伤害,现在的谢晨对自己有多好,以后就会有多狠。
谢晨是他生命里的阳光,亦是他逃不开的心魔。
一碗汤吃了一半,韩诺就吃不下了,他偏了偏脑袋,避过了汤勺:“我不吃了。”
谢晨有些不满,哄道:“就吃这么点儿?猫都比你吃得多,再吃一些,最少把鸡腿吃了,我都做了一个小时。”
韩诺缓缓吐出一口气,拿起了鸡腿:“那你也吃。”
谢晨给韩诺擦了擦嘴:“你不用管我,回头你吃不完的,我自己吃就是。”
一个鸡腿一碗汤,吃的韩诺肚子里热乎乎的,谢晨还想哄他再多吃一些,见他实在吃不下了,也没在逼他,三两口把韩诺剩下的吃进了肚子里。
“快躺着睡。”
给人盖好被子,助理也打来电话,说是公司股东找他有事,让他来公司一趟。
“我知道了,马上来。”
谢晨挂断电话,走到床边:“我去开个会,你好好休息,下午回来陪你,听明白没有?”
韩诺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晨怕他没热水喝,给韩诺烧了壶开水放在床边,又啰哩巴嗦的嘱咐了一遍,才打开了大门。
听到关门声,韩诺慢慢坐了起来,养伤的这一个月,他休息的很好,现下即便不舒服,他也睡不着,适才的药已经是最后一颗,再不愿意,他也必须要去诊所一趟了。
幽闭恐惧症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好在通过及时的心理干预与药物治疗,让他渐渐缓解了下来。
目前的症状也只能算是轻微,不像之前的那几年,连电梯这样并密闭的空间,都无法忍受。
不太舒服,韩诺也不想自己开车,出门招了辆的士,关上门后,他说:“天使心理咨询。”
窗外的场景飞速后退,景色化成了韩诺眼底一闪而过的残影,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眼底一片颓丧。
到了诊所门口,何问正好送一女患者出来,见韩诺前来,他立刻道:“你怎么拖到今天才来?”
自打韩诺和谢晨再一起后,韩诺就很少与何问联系,两人本就是兄弟,他也不想因为谢晨莫名的醋意,给他增加没必要的麻烦。
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让谢晨知道自己的过去,从而妨碍自己想要做的事。
一直以来,何问都是他躲避骚扰的挡箭牌,有了这个“男朋友”的存在,绝大部分人都会知难而退,偏偏谢晨越战越勇。
想起谢晨,韩诺也有些头疼:“我不来了吗?你别管我,先给别人开药吧。”
何问仔细看了一眼韩诺的脸色,似乎还没有那么糟糕,不过心理障碍到底也不是用眼睛看的:“那行吧,你坐一会儿。”
韩诺点点头,“嗯”了一声,昨晚的姿势进得太深,到现在为止,他还有些腿根绵软。
根深蒂结的恐惧已经经年长久的压抑,韩诺的病一直也不能好,太过于忙碌,也没办法保证按时来何问这里做心理治疗。
对封闭空间的焦虑,满灌法是心理疗法中的最佳治疗方法。
它是将患者置于恐惧环境中,并鼓励反复描述恐惧情境中的细节,不允许逃避行为,以消退焦虑反应。
人对于恐惧的东西,都是有着本能的抗拒。
韩诺坐在外面的沙发上,视线不受控制的总要往对面黑黢黢的房间里看。
于正常人而言,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但对于韩诺来说,这个房间仿佛无底深渊一般,似乎随时都能将他吞噬的干干净净。
即便还未开始,韩诺就已经不受控的有些紧张,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何问送走女患者就折转了回来,坐在了韩诺身边,这样的治疗已经有好几年了,可是效果一直都不太理想。
“诺诺,你先别太紧张,喝口热水。”
【作者有话说】
盲盒,6000字,一次性发完。后面还有一章。
第13章
韩诺接过水喝了一口。
刻意放缓的声线柔和而温暖,何问握住韩诺的手,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安和焦躁。
“这段日子很忙吗?”
“还好,也不是特别忙。”
“那你和谢晨……”
何问还未说完,就被韩诺打断:“何问,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作为心理医生,又是外聘司法精神鉴定的法医,从小一同长大,何问比韩诺自己更了解他的心理。
很多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其实在他7岁那年就扎根于内心,只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恨意,自动选择忽视,选择拒绝。
恐慌必然伴随焦虑和暴力,韩诺之所以隐忍不对别人出手,无非也就是不想变成一个暴力不受控的人。
都市快节奏的生活,让每一个人都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这份压力。
韩诺抗压能力强,但过刚易折,从外表上看,他仿佛无所不能忍,可也只有何问知道,韩诺的内心世界有多脆弱。
幽闭恐惧症,在心理学上,最好有患者觉得很有安全感的人陪伴着,治疗效果才会更好。
而唯一能让韩诺有安全感的人,也只有谢晨一个。
何问张张嘴,最终还是将想让他带着谢晨一起来陪伴的想法咽进了肚子里。
“那好吧,诺诺,你觉得你能克服吗?”
韩诺深深地吸满一口气:“没事,我可以的。”
他站起身,走进对面不足五平方米的封闭空间里。
“砰。”的一声,关闭的大门让韩诺彻底陷入了黑暗。
房间空间昏暗,密不透风,如同牢笼一般,看不到任何出路。
明明只有五个平方,却因为微弱的光线而看不到四周的墙壁。
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可一旦身临其中,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韩诺依旧有种被遗弃在无尽黑暗里的错觉,本能的想要去寻找角落的墙壁。
“诺诺,你只能待在中间,不能逃避。”
脚步骤然停止了下来。
韩诺握了握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而内心的恐惧依然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入目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无边的黑暗里,只有他自己的喘息,无论看向哪个地方,眼前都是更深的黑洞。
时间空间仿佛都无限扭曲延长,韩诺一瞬间有种呼吸急促的感觉。
冷汗簌簌而下,顷刻之间打湿了衣服,他颤抖着嘴唇:“哥,我害怕。”
房间里的传音器里传出了何问柔和的声音。
“诺诺,相信我,你是安全的,深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然后告诉我,你曾经经历了什么?”
韩诺瞳孔一缩,来不及安静,儿时的场景骤然间浮现在脑海里。
“啪!”的一声。
五岁的韩诺被一巴掌打翻在地,脑袋重重的磕到墙壁上。
对面的顾清远凶神恶煞,背景全部化为虚无的影子,韩诺的眼里只看到这张愤怒扭曲的脸。
昏暗狭窄的地下室里,顾清远手拿竹棍,指着他的鼻子咆哮道:“你个小杂种,你知道你打碎的这个瓷器值多少钱吗?那是古董!就你这条命,连一片都买不回来!”
韩诺蜷缩着身体,惊恐无助地望着对面高大狰狞的男人。
“不是我……不是我……顾叔叔,不是我,是顾媛,是姐姐打碎的。”
“你还敢撒谎!”
不算太厚的棉衣棉裤被顾清远强势的扒了下来,光着的身体上布满层层叠加的伤痕。
顾清远手中的竹棍毫不留情的抽打在韩诺单薄弱小的身体上。
“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撒谎!”
顾清远充耳不闻,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翻出新鲜的血肉。
一下又一下。
凄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无尽的痛楚从身体蔓延开来,竹棍被打裂开,尖锐的竹片刺进皮肉里。
韩诺跪在地上,抱着面前养父的腿,苦苦哀求:“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顾叔叔你别打我,我错了,我不敢了!”
求饶换不来顾清远半点怜悯,顾清远如同踢开一堆垃圾似的,一脚将他踹开。
怒喝的声音仿佛像是来自地狱一般:“让你洗碗,你打碎盘子,让你陪小然,你把他推倒让他受伤,除了吃饭,你什么不会,养条狗还知道讨好主人,没用的废物!我打死你!”
顾清远越说越气,一棍子打在了韩诺的脑袋上。
适才还奋力挣扎的韩诺仿佛定格了一般,一动也不动,解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来。
鲜血骤然洇开,从头顶涌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浓烈的血腥气息弥漫在那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顾清远的嘴巴在眼前开合。
咸腥的血液流进嘴里,韩诺的耳朵像是被人用手捂住,只知道顾清远在说话,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噗通——”
韩诺缓缓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顾清远冲着地上的孩子吐了口吐沫,眼中满是戾气:“真他妈不禁打!”
疼痛、恐惧、黑暗……永无止尽。
三次被领养,三次被虐待,三次被抛弃。
他不过是有钱人家的一条狗,一件玩具,随着他们肆意揉捏,承受着所有人的愤怒和怨怼。
顾媛打他、顾宸宇打他、顾清远也打他,顾家上下,唯一没打过他、骂过他的人也只有那个病殃子顾欣然。
人之初,并非性本善。
韩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
他要看每一个人的脸色,要学会讨好。
让跪就跪,让站就站,让趴在地上,被顾媛和顾宸宇开着电动小汽车碾压身体,就不能有半点移动。
被领养到顾家三个月后,韩诺最终又被扔回孤儿院,原本健康的孩子从那之后就落下头痛的毛病。
——而这,也是脑瘤形成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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