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房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演员们围成一圈,不约而同地保持安静。
祝君安站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他在心里打着节拍调整着动作。沉默的时间太长,有舞者摸不着头脑,疑惑地和同伴交换眼神,却突然被点了名,一下挺直了背。
“翟浩宇,李想,刚才那段再来一遍。”
两名舞者出列,重复跳了一遍,效果还是不太理想,李想还差点把翟浩宇绊倒。“不好意思呀,祝老师。”
“没事。”但是他皱着的眉头反而让李想更紧张了。
祝导又陷入了思索,练功房的时间再次冻结。
“我的问题,”他终于开口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段先删掉吧。”
语气非常轻松,好像只是去掉了无关紧要的段落,而莱恩却知道不是这样的,这段动作他们俩个昨天晚上琢磨了三个多小时,当时祝君安脸因为运动红扑扑的,眼睛在发光,这是一段很有创新性的舞步,是他妙手偶得,很让他兴奋了一阵。
接着他示范了一套新的动作,去掉了造成困扰的组合。果然演员们的动作变得自如流畅多了。
莱恩认识的大多数编舞家,对自己的舞蹈都有些偏执,如果在排练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作品行不通必须要删改,那真像是要割掉他们的肉一样困难。但是祝君安却总是冷静从容的,他是个很好的编导,他在指导演员的时候虽然严格,但是从来不发脾气,连声儿高点的情况也没有。尽管很多演员们还是会因为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而感到紧张,而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只是在思考的时候天生臭脸罢了。
练功房里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练功房外的世界则复杂太多了。
首芭引进的《火鸟》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公演了。一开始祝君安得空便去看他们排练,提普顿对他很热情,“延森跟我说过你,她说你是她最年轻的于连*,跳得比她教得还好。”
祝君安笑了笑,有些感伤,因为这为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丹麦国宝级芭蕾舞大师在去年离世了,“Blessher.(保佑她。)”
“是呀,她虽然是个老巫婆,凶得狠,但真的是一个杰出的编舞家。愿她在天堂一切都好。”提普顿画了个十字。“可惜这次没有机会和你合作,不过听说你有了更好的机会,这么年轻就负责这么大规模的作品,真是了不起,我很期待。”两个人又寒暄了一阵,张聪在一旁不尴不尬地笑着。
其实明眼人都发现了张导最近的困顿,提普顿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对首芭的团队总是不大信任,并且对此毫不遮掩,甚至在他有事回国还要特意调来了助手亚历山大·邦达列夫接替他。
张聪在整个《火鸟》的排练过程中并没有被托付什么实质性的工作。
提普顿开始排练,祝君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张聪开口了:“小祝还真是精力充沛呀,《凤仙花》还不够你忙的,还有闲工夫来看热闹。”虽然话是玩笑的语气,但是意思祝君安却明白了,他笑了笑没说话。自次以后就去的少了,一方面是不想平白惹人嫌,另一方面是莱恩回来后《凤仙花》的排练开始了,他也确实没有富裕的时间。
祝君安自己是非常喜爱《火鸟》这部作品的,1919年,这部三幕芭蕾舞剧由佳吉列夫俄罗斯芭蕾舞团在巴黎国家剧院首演,是斯拉特文斯基的第一部芭蕾舞音乐,编舞是米歇尔·福金。
故事背景是古代俄国,伊万王子擒住一只绝美的火鸟,火鸟为求生送王子一支羽毛作为报答。王子误入魔王花园,想解救被困住的11位美人而身陷险境。危机关头他召唤出火鸟,火鸟施展法术粉碎了魔法,所有人获得自由。
后来这个故事被福金的追随者、NYCB的创始人巴兰钦再次呈现在舞台上,从此被多次改编,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最爱。芭蕾界最有名的一白一红两只鸟,白的是《天鹅湖》,红的就是《火鸟》。
7月20日,这部经典之作被搬上了首都芭蕾舞团的舞台。首演的时候剧院里面座无虚席,《凤仙花》剧组里的人也都聚在侧幕观赏,却不见祝君安的身影。“祝导呢?”莱恩感到奇怪。
大家都伸着脖子看台上的演出,郝佳朝边上一努嘴,莱恩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笑了。
祝君安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舞台控制边上,直接痛痛快快地从监视屏幕里看。
“这地不赖。”
“嘘!”祝君安看得入神,眼睛都拔不出来了,对他摆了摆手,还是控制老师帮莱恩找了个道具箱。莱恩坐在祝君安旁边,监控屏幕虽然不大,却比侧幕的视角来得全面,但是莱恩的视线却不在屏幕上,这是他们NYCB的固定剧目,他跳也跳过,看也看过八百遍了,对他来说吸引力不如身旁正全神贯注的祝君安。
舞台上,王子也在阴影处偷偷观看。火鸟在琥珀色灯光的追随下,以一连串快速的大跳和造型(leapsandposes)横穿舞台,她头上有这高耸的红羽毛,星星点点的金粉在她的双臂和双肩上闪动,那发亮的束身红马甲上的灿烂饰片也随着她舞动的身躯而舞动。火鸟在展示她活泼的飞翔身姿,她狂放地舞着,音乐诉说着她的激动与兴奋。火鸟猛烈地拍打着周围的空气,好像在表达不肯受到一丝束缚。
王子惊讶极了,他一心想抓住这个曼舞的生灵。于是,他在火鸟旋转得最快、音乐也最激昂的时候冲了出来,捉住火鸟的腰,逼得她低俯在地。火鸟突然受到惊吓,僵住了,停止了一切动作。莱恩看到王子这冒失的举动也让祝君安一抖,满脸的紧张,他怀疑他连呼吸都暂停了。
火鸟在挣扎,但是伊万不愿意放走他的猎物,火鸟开始讨饶,王子不忍心,轻轻松开了手,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臂。火鸟被王子的温柔鼓舞到,不再恐惧,她重新起舞,并且渐渐向这个陌生的男人靠拢。她高高腾空,又猛然下降,被王子接住,然后助她再次腾空,这个动作被火鸟重复了三次,表示她最高的献身和信任。当她确定王子不会伤害她后,两人一同起舞。
台上台下的观众都看得神魂颠倒。
令祝君安着迷的不仅仅是火鸟绚烂绝美颠倒众生的舞蹈和明快动听的音乐,生活的经历给了他更深的感悟。他感受到了火鸟那惊人的生命力,它是从灰烬中涅槃重生的凤凰。火鸟是生命之鸟、欢乐之鸟、不死之鸟,它的光辉和力量永世长存,不可摧毁、不可磨灭*……
如果不是莱恩伸出手为他拭去眼泪,他还不知道自己哭了。
*于连,司汤达小说《红与黑》的男主。上文中提到祝君安十八岁时被延森老太太选为同名舞剧的主角,其他团员非常意外。
*舞台控制的作用是观察舞台和观众席,操控大幕,控制演员上场和下场。
*舞蹈编导莫里斯·贝雅尔对《火鸟》的评论
作者有话说
早起打工的一天,来一点评论和弹幕吧家人们
第19章
演出结束后演员谢幕,编导们也被请上台向观众致敬,提普顿左手牵着亚历山大,右手牵着张聪,一起向观众鞠躬致意。提普顿又向台下伸出手,邀请坐在第一排观看的程团也上台。
程虹满面笑容,她向观众行礼,还是芭蕾舞女演员的谢幕动作,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位美丽舞者昔日风光,台下掌声雷动,她又转过身去向演员们鞠躬,最后她向一旁的提普顿致谢。
“感谢提普顿先生和亚历山大·邦达列夫先生,他们帮助首都芭蕾舞团把《火鸟》这么优秀的作品带到了中国,由中国的芭蕾舞演员演绎,这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于是提普顿和亚历山大再次向观众鞠躬,接受掌声的洗礼。张聪这次没有一道,他站在边上一同鼓掌,面上带着笑容,手心怕是都拍疼了。
大幕拉下,观众三场,后台却更热闹了,《火鸟》组全体拍了合照,提普顿和程团还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程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传机会:“引进纽约城市芭蕾舞团提普顿大师版本的《火鸟》,为首芭增添了新的剧目,这是纽约城市芭蕾舞团和首都芭蕾舞团的第一轮合作,接下来,在八月中,首芭的原创作品《凤仙花》也即将公演,NYCB的首席舞蹈演员王莱恩也会加盟其中,还请大家多多关注。”
这个时候,王莱恩和祝君安已经回到了无人的宿舍,滚在了一起。
。。。。。。
“这么喜欢《火鸟》?你今天格外激动。”祝君安笑了,莱恩吻了吻他的眼皮,坐起身来,随手拿过祝君安的T恤擦干两人胸前的汗水。
“二十世纪芭蕾舞团改编过一版抽象芭蕾的《火鸟》*,用两个男舞者来跳火鸟一角。”祝君安说,他私底下其实并不是个话少的人,说起舞蹈甚至称得上健谈了,但由于他只愿说给懂的人听,所以他的听众也就寥寥几人。
“现在芭蕾舞被认为是女性主导的艺术,男性角色只是陪衬,但实际上在17世纪的法国和意大利,女人甚至不允许入行,就像以前中国的京剧一样,都是男人在演坤角*。”祝君安伸手够开关,“啪”得一声把灯打开了。
眼睛突然遇到光亮,莱恩眯起眼睛,回应道:“是呀,路易十四*是很棒的舞蹈家,他的皇后可不是。”
祝君安索性闭上了眼,“贝雅尔这么改编就是为了反抗芭蕾的女性霸权,但是我觉得应该是多创造一些性格丰满的男性角色,而不是让男人跳女角,这不该是一种竞争。”
“是的,我不能再赞同了,男性在这个世界上当了够多主角的了。”莱恩边附和边俯身下来,祝君安感觉到了眼前的阴影,睁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莱恩地手又不安分起来,被祝君安一把按住,阻止他继续动作,“一会人都该回来了,我们先回你那儿吧。”
两个人并肩走着,说着明天的排练计划,“为什么和亚历山大关系这么僵?”祝君安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莱恩的脸色瞬间变了,祝君安捕捉到了在他脸上少见的戾气,莱恩摇了摇头,语气生硬掺杂着厌恶,“没什么,能不提吗?”他回避的让祝君安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失落。最近两人之间距离太过亲密,他都忘了他们还并不是知而不言的关系。
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冷掉了,两人沉默地回到了公寓。
刚关上门,莱恩就从后面抱住了祝君安,他知道他在不高兴。
“没什么,真的,”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邦达列夫他……一些做法我看不惯,但是关于他……不好跟你细说。”讨好的吻细密地落在最敏感的耳朵上。
“别生气了好吗?”
祝君安撇了撇嘴,简直冤枉,他压根儿没生气好吗?
“不能说就算了,我也没多想打听。只是你多少忍着点,只要你们别再起什么冲突,让团里难做。现在《火鸟》开演了,过不了两天他就走了,我 也没……”
似乎是不想再听到关于亚历山大的任何事,莱恩复又吻住了祝君安,火/热的夜晚继续。
凌晨四点,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莱恩爬起来去赶飞机,他今天要赶早班机去潭城录制《顶级舞者》。他花了五分钟收拾妥当,又花了十分钟欣赏祝君安的睡颜。拿铁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上了床,窝在祝君安脑袋上,一人一猫睡作一团,看得老王走不动道了。手机震了震,是Hazel在催他了,莱恩只得恋恋不舍地亲了亲梦中人,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六点半上了飞机,祝君安也起床了,回复了消息。因为莱恩中文只停留在说和少量阅读的水平,所以两个人一直是语音沟通,或是直接打电话。
猪:“不用了,买回来就忍不住,又吃个不停。”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人心头发痒。Hazel看着一米九的大男人笑得一脸傻样,十分的无语,于是她把眼罩拉下来,眼不见为净。都是天不亮就起,怎么有的人就那么容光焕发呢?爱情真是好比强心剂。
狮子:[OK]
祝君安如果知道自己在莱恩这里的备注是手机输入法里猪的表情,想必不会有好脸色。这也并不是莱恩存心戏谑,实在是因为他认识的汉字有限,给人备注的时候只能穷尽联想能力,后来发现这个表情也很贴切则是后话了。但是介于他在祝君安的那边也没拥有全名,而是“狮子王”这个没什么创意的外号,这也说明两人在备注名字上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王先生,飞机即将起飞了,请把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好的,谢谢。”莱恩冲空姐礼貌地笑了笑,空姐晃了晃神,脸都红了,声音愈发温柔:“飞行平稳后您可以连接机上wifi。”莱恩点了点头,接着对着手机温柔地说:“要起飞了,你再睡会吧,时间还早。”有些人夹起来,东北口音都不重了。空姐听到这明显是对爱人说话的口气,失落地离开了。
猪:旅途平安,我再睡会,到了告诉我。
祝君安的声音沙哑,粘粘乎乎的,明显还没睡醒。
狮子王:OK
再平常不过的对话,让莱恩既满足又心安,他带上了耳机,准备随便听点什么催眠。他找出了一部纪录片,低沉舒缓的配音娓娓道来:“不同种类的狐狸毛发颜色各异,分布在在西伯利亚及北美洲的苔原地带的北极狐通体雪白;赤狐是体型最大、最常见的狐狸品种、食肉目犬科动物,它的毛色呈鲜亮的红色;苍狐栖息于非洲的半干旱荒漠草原,北端与撒哈拉沙漠接壤,南端延伸至几内亚北部的草原地带,多为褐色……越靠近人类栖息地的狐狸,毛发越红越鲜艳。前苏联的一个驯化实验选取了西伯利亚常见的银狐作为实验对象,繁育了几代后,原本黑白灰色的狐狸竟然变成了红褐色,他们得出结论:红褐色的毛发是狐狸对人类体现友好的外在特征之一……”
莱恩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困在了一片冰封森林里,突然冲出来一只银黑色的狐狸,露着森白的牙齿,目光幽深地地在他身边盘桓,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地递到狐狸面前,狐狸嗅了嗅,收回了牙齿,开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莱恩壮着胆子伸出手抚摸着它的毛发,就在他触碰的瞬间,狐狸的毛发变成了红色,乖顺地躺倒向他露出了肚皮,它卧在雪上,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温暖了他冻僵的手脚。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降落在潭城机场,室外温度为33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空姐在进行机内广播,飞机已经平稳地降落在了离首都1340公里外的潭城,由北到南,未见得半分凉爽,天气由闷热变成了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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