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把腰带重新系好,哼哼道:“又不是第一次了,还真当我认不出来?”
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他装成禁军的模样去探望李晟,没想到李晟还记得。闻燕雪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但可惜的是李晟看不到。
他眼睛看不到,腰带也系得乱七八糟。闻燕雪将垂眸将乱结解开,抚平扶正后,环着李晟的腰,一圈又一圈。
“刚开始我还真没认出来,但就算再好的易容,也有疏漏的地方。”那双眼睛没失了神采,炯炯有神又略带得意地“看着”闻燕雪。
系好最后一个结,他眼含笑意地看着李晟,声音却仍端得四平八稳,“是哪里出了纰漏呢?”
李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语气有些神秘,仿佛说出口的是什么无法宣之于众的隐秘,“你的耳后有一颗小痣。”闻燕雪的耳后有一颗极浅极淡的痣,以前他二人欢好的时候,李晟就抱着他的肩膀。被弄得狠了,他就一口咬在闻燕雪湿汗淋漓的肩头。这狂徒身后是什么样的光景,李晟自然一清二楚。
闻燕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然什么都没有摸到。他耳后有痣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不妨碍他有些欣喜。
两人久别重逢,心底那些念想如死灰复燃般又烧将起来,偏生这份热意烫手得很,谁都不敢去轻易触碰。
还是李晟打破了僵局,他叹了口气道:“不在大雍待着,你大老远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来看看你。”他说话沉稳而诚恳,言辞之间流露出几分真挚。
若是从前,李晟还真就信了。
他不知道闻燕雪睁着眼说瞎话是什么样子,只得在脑海中想象那个画面。
“不做什么?那这几天是谁趁着我睡着了对我动手动脚的?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闻燕雪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看着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唇,忍不住吻了上去,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他的唇轻轻覆盖在李晟的唇上,轻微仿若一阵风,温柔又短暂,一触即离。仿佛情至深处,也只有这一个吻而已。
李晟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的身体也在渴望着闻燕雪。短暂的相触,两人的心跳绵密如鼓声,呼吸也软化在炽热的目光中。
见他没有拒绝,闻燕雪又试探地靠近了一些。他们分别时,李晟说的话依旧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闻燕雪深深地喘息,温暖的气息在胸腔里徘徊,“听闻乌雅兰公主大婚,皇上派遣使者来祝贺。”
使节团路过安西城,那使节他认得,便与人多攀谈了几句。闻燕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乔装打扮跟着使节团入了乌孙。
他来找乌雅兰,来问一个结果。乌雅兰给了他想要的结果,然后问他:“若结果与你心中所想截然不同,你会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就是答案。
提及乌雅兰,李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俨然是不想再谈这件事。闻燕雪心领神会,立马闭口不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是有人在他年少时告诉他,你会喜欢上李晟,还会喜欢得死去活来,所有喜怒哀乐都系于一人。他大概会觉得那人疯了,只是一点点喜欢何至于此呢?
但又好像合该如此,情爱就该是这样的,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李晟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但等了许久,闻燕雪都木然地看着他,没再有动作。他忍不住开口道:“你不再抱抱我吗?”
听到他的声音,闻燕雪那些欲望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李晟的眼睛看不到。
“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再强迫于你。”
“哈?”李晟目瞪口呆。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龌龊,或许正如李晟所说,他们的相遇相识仿若一场兵荒马乱。他不可一世,初见此李晟,觉得这人实在是可恶,又恶名在外。但碍于年少时的执着,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此处,便想着给他一些苦头吃,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从始至终,他们就处于一种不对等的地位,他高高在上,爱恨施舍皆是恩泽,又可曾在意过李晟的哀伤悲喜。
见他沉默不语,李晟了然。看来分别时说的那些话,闻燕雪都听进去了。
以前的他是安陵王李晟,他心中有病,病了许久,于是放纵自己,为所欲为。闻燕雪便嫌弃他,嫌他脏,嫌他不爱护自己,嫌他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一个与奸佞无二的人。现在又害怕得不得了,怕他难过,怕他离开自己,怕他眼中没有自己。
“你说的那些往事,不是你一手促成,与你毫无干系,也不该算在你的身上。”闻燕雪定定地看着他,“冤有头债有主,你不管不顾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算得一手糊涂帐。于谁来说,都不公平。”
李晟微微蹙眉,心不在焉道:“平恩侯大度,竟要将那些孽债一笔勾销么。”
“并非一笔勾销,当年的事已查清,还了所有人一个清白。”闻燕雪追着他的目光。
这些事,李晟也有所耳闻。尘埃落定后,朝臣请求重审当年三皇子谋逆一案。事关皇家颜面,若不是闻家如今权势正旺,也不会重查此案。三皇子的尸骨下葬宗陵,牌位入太庙。闻家老太公被追封为太师、魏国公,谥号“忠武”,从祀于太庙。
事到如此,一切都圆满了。人间的事往往都是如此,当时提起痛不欲生,几年后也不过是一场回忆。
“还是说,你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躲着我?”闻燕雪穷追不舍,“我来告诉你什么才叫一笔勾销,你若真想替他认了那些错,父债子偿,就不该一走了之。李凤起戕害的又何止闻家?即使你代他身死一万遍、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步步紧逼,李晟脸色煞白,不住地后退,最后跌坐在床上。他目不能视,其余感官却灵敏得很。闻燕雪的话不啻于道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伴随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咚咚咚地敲打着他的胸膛。
李晟无声地坐在那里,睁着眼直勾勾地朝前望着。闻燕雪站得很近,几乎是在某一瞬间,李晟就像独立于峰回路转的悬崖峭壁上,两人狭路相逢,闻燕雪只是轻轻一推,他便跌落下去,粉身碎骨,露出真面目来。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知道闻燕雪在看着自己,只得痛苦地转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懦弱与虚伪,“我从小就是一个没用的人,如果没有阿爷我早就死了,阿娘也不会活到现在。我自私虚伪胆小,我比谁都想活下去。”
“我知道阿爷做过的那些事,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所以那些年他自甘堕落,纵情酒色。看着李凤起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看着阿娘回乡的希望断送在自己手里,他还是像以前那样自私懦弱。
“现在我只想躲得远远的。”
第82章 追妻第三天
闻言,闻燕雪笑了笑,唇齿间轻轻吐出清晰无比的一个字,“笨。”
“你......”李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无言。
楼下灯火通明,推杯换盏的声音伴随着人们的欢笑声。此方天地却狭小黑暗,在他们之间,隔着一片浓郁而深邃的漆黑,隔着混乱繁忙的喧嚣,隔着乌孙枯荒的大漠,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闻燕雪好像忘了他双目失明这件事,上前掰着他的双肩,轻柔而坚定地将他转了过来,“怕什么,你以为我是来抢人的不成?”
李晟抿了抿唇,唇线平直,有几分倔强的模样。
“不要多想,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你平安无事地带回去,现在你是乌孙的贤王,乌齐明。你若铁了心不想离开,谁还能强迫你不成?”
他语气平淡,却夹枪带棒,还刻意加重了乌齐明几字,显然是非常在意。
李晟垂眸,嘟囔道:“我开玩笑的。”此话脱口而出,李晟的耳垂染上了一抹绯红,他也不知为何要向闻燕雪解释这个。他还是姓李,过往一切并非被他遗忘殆尽。
闻燕雪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耳垂上,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温煦笑意,“好好休息吧。”叹息悄悄地在他口中消散。
李晟的不安高高拿起,又被人轻轻地放下,还安慰似得拍了拍,让他无论如何也害怕不起来。
他察觉到闻燕雪欲抽身离去,鬼使神差地扯住了此人的衣角,用指尖摩挲流连粗粝的布衣。他低声轻语道:“久别重逢,我却什么都看不到,能不能让我摸一摸你的脸。”
“不能。”闻燕雪拒绝得果断。
“什么?”李晟怀疑自己听错了。
闻燕雪挑了挑眉,戏谑道:“你字字句句将我拒之门外,自己却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岂不是很不公平。”
“你!”李晟气急,不能就不能,为什么要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这厮果然还是旧习难改,冥顽不灵。
他猛地收回了手,不成想闻燕雪看到他这副模样,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以后还有机会,等你好了,这张脸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顿了顿,又带着一丝暧昧的语气道:“想摸哪儿就摸哪儿。”
这下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滚烫通红,整个人宛若一只熟虾。他捂着脸,气恼地往床上一倒。
“你快些走,我要休息了。”
闻燕雪深深看了一眼埋首在床褥间的人,嘴角微微勾起。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被轻轻阖上。那人抽身离去,空气中属于他的味道都淡了许多,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李晟蜷缩在被褥中,回想着闻燕雪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似乎相信了闻燕雪所说。此人来这里别无他事,只是为了看他过得好不好,再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出去。顺便告诉他,你若不想,从今以后没有人会强迫你,这人在用所有的行动向他证明。
即使李晟想逃避往事,不顾一切地躲起来。他也全然知晓,愿意放开手,他们是否有以后,闻燕雪似乎也没那么在意,他更愿意花心思安抚现在的李晟。
想到这里,李晟心里有些不自在。但他又细细地揣摩,在他们这段关系中,总是闻燕雪在后面追,他在前面逃。你追我赶的游戏,似乎也玩得乐此不疲。但这游戏什么时候结束,由不得他自己。后来他累了,想要躲起来,闻燕雪作为高高在上的掌控者,居然也停了下来,不再追逐。
这不正是他所期盼的吗?可为什么现在心底有几分怅然若失。
他就是贱,被人压迫得久了,都忘了挺直脊梁骨是什么感觉了。李晟恨恨地翻了个身,等到他回了叶城,就让娶十个二十个西域美人,然后生一堆漂亮的孩子。闻燕雪那厮最好守一辈子边疆,等到这人孤苦无依,白发苍苍的时候,他就带着满堂儿孙去气死他。
对,气死他。李晟给闻燕雪和自己安排好往后余生,怎么想怎么满意,他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愉悦和满足,沉沉地睡了过去。
客栈掌柜派去的人连夜赶到了就近的城邑,几百驻军连夜出发,前往朔叶古城搜寻那两人的下落。随行的郎中给李晟看了脑袋和眼睛,开了几剂活血化瘀的药,嘱咐他这几日忌荤忌酒。
李晟跟着这群人,继续踏上了返回朔叶古城的路。闻燕雪既没阻止,也没劝说,而是默默地跟着他。
故地重返,这回他们是有备而来。李晟坐在临时搭好的青庐当中,耳边是风沙的嗡鸣声。
训练有素的军队几乎要将方圆几里的沙子都翻个底朝天,还是没能找到那两人的下落。艾山快要哭出来了,期期艾艾地扯着李晟的袖子。
“殿下,他们会不会已经......”
艾山自小便被卖入乌孙王室为奴,后因头脑聪颖,行事伶俐,被选为侍卫。与一众孩童进行严苛的训练,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阿罗和阿多两兄弟,与他俩几乎是一同长大的。
李晟喝完水,擦了擦唇上的水渍,自然而然地将水壶递给身旁人。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没见到他二人的尸骨,那他们就有生还的可能。”
艾山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他生得聪明伶俐,样貌自然也差不了。高鼻深目,长眉飞扬,一头棕色鬈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那双浅色的琥珀瞳泛满泪光,眼眶微微发红,就像一只遭人抛弃的狗崽。
可惜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李晟看不到,艾山吸了吸鼻子,想到殿下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他不应该给殿下添麻烦,更应该好好照顾他才是。
沙漠热浪滚滚,整片大漠在烈日下如同无尽的火海,炙热滚烫。
他仰起头,想要给李晟擦擦汗,却有人先他一步做好了所有的事,那人正是跟了他们好几日的小哥沙乌柯。
闻燕雪坐在李晟左前方,为他挡住了席卷而来的热浪。他垂眸敛神,默然无言地做着这些。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默,本该没什么两样,但艾山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他小心地挪动着身子,想要靠近李晟。“沙乌柯”忽然抬眼看过来,那双总是沉默的漆黑墨瞳,乍然直射过来两道凌厉目光。
艾山哆嗦着,打了个寒战。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回了原先的位置,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
不对,我才是殿下的近侍啊,这人怎么抢活儿干呢。
第83章 追妻第四天
趁着闻燕雪离开了一小会儿,艾山偷偷摸摸挨蹭到李晟身边,酸不拉几道:“殿下,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要好了。”
李晟半阖着眼养神,闻言皱了皱眉,循着声音侧首道:“有吗?”
艾山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接着才反应过来,重重地说道:“有。”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生怕他家殿下听不到。
李晟正心烦气乱着,没好气道:“你看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的。”艾山一本正经道。他想到殿下初来乍到那会儿,虽然有王上的庇佑,但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大雍人心生警惕,没人愿意伺候他。拨过来的下人和奴隶换了一批又一批,其中不乏有贵族们安插进来的探子。
得知自己被选中时,艾山对这位西域第一美人之子产生了一丝好奇,听说他以前在大雍是一个王爷。艾山很想知道这位生于深宫,在锦绣堆里打滚不识人间疾苦的富贵逍遥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他借口支开在此巡逻的同僚,攀上院墙往里面偷眼看去。只此一眼,他便当场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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