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诚言瑟缩着,昏沉间不加掩饰的痛吟声溢出口中,却又在半醒时死死咬住下唇,再不肯泻出一丝呻吟。
“不要动。”年长的护士压不住他的手,有些不耐烦地抬高了声音。
“别动。”徐清秋制止了谢诚言蜷缩起来的动作,拉开他因为疼痛而无意识挣扎的手,探入被窝,替他缓缓揉按着僵硬的胃部,在感受到掌下的胃部时不时的痉挛抽动后,徐清秋放轻了力道,不敢用力,生怕加剧了他的疼痛。
到底是干了辈子,年长的护士经验丰富,她按了按谢诚言手背的血管,换到腕侧,针顺利地推了进去,她睨了眼诚惶诚恐地站在她身后的护士,又跟徐清秋解释道,“不能怪小姑娘,病人长时间没有进食,脱水又有些严重,血流缓慢,血管瘪了,不好扎是正常的。”
徐清秋瞥了眼她们,没有吭声,心里终究是不大舒服。
老护士对这类家属的态度见怪不怪,指使着小护士收拾好东西,跟她出门。
徐清秋一分神,手掌失了准头,下移了几寸,触碰到了谢诚言的小腹。徐清秋手颤了颤,或许是因为瘦,这里仍旧是一片平坦,丝毫察觉不出一个生命存在的迹象,只有当谢诚言蜷缩起来的时候,才能触及一个极为微小弧度。
折腾了半天,谢诚言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徐清秋摸了摸单薄的被子,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上面,小心地把谢诚言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压实被角。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之不易的宁静再一次被打破。徐清秋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才发现是谢诚言的手机,他连忙起身摁掉了电话,将模式调成静音,快速地回头看了眼谢诚言。
谢诚言模模糊糊睁了睁眼,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很快又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徐清秋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坐回床前。看着药液一滴滴顺着软管流进谢诚言的身体,思绪不知怎么就飘回了那个乐高上,哪怕已经面目全非,他也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那是他送给谢诚言的生日礼物。
土星五号刚上架就被抢售一空,国内压根买不到,徐清秋还是托朋友从国外给他稍了回来。他料到谢诚言会喜欢,同是学理科,又对天文着迷的人,怎么都无法抗拒这份礼物。
他把谢诚言骗去传达室取快递,然后远远地躲在树荫下看着谢诚言脸上的神情从疑惑、诧异,不敢置信再到欣喜。他从来没有见过谢诚言那么开心的样子。
他带着谢诚言跑到自己的天体物理社,这是他们系里炙手可热的社团,因此老师给单独辟了间空教室出来。没有活动的时候,这里就成了两个人的乐高基地,那段时间每天下课之后,他们都会溜进两人的小基地。微风拂过,窗帘随风扬起,两个少年并肩坐在一起,谈天论地,满眼憧憬的都是有对方的未来。
徐清秋摸了摸裤兜,抓着打火机出了门。
冷风吹散了他嘴边的烟雾。
几米开外站了一男一女,也都是出来透气的人。
男人抽出根烟递给女人。女人摆了摆手,“我家那位,不喜欢闻到我身上有烟味。”说着摸出了条口香糖,放在嘴里嚼着。
男人听到后连忙退了一步,挥手散了散烟,“没沾上吧?”他蹲到了一旁,抽了口烟,又开口道,“姐们儿我可太理解你了,我家那个啊,也可折腾了。半夜说是想吃煎饼果子,你说我上哪儿给他弄去。我说第二天给他买,他不肯,拉着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我不爱他了。然后我跑了半个城市,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了,人又不要吃了。”
“辛苦了,都这样的,我家也差不多。谁家的不折腾啊?”女人斜靠在墙上,笑了笑,应道。
“咱们算什么辛苦,他们才辛苦。咱都是第一次当爹妈,也没经验,不知道哪里做的还不够好。”男人撵了烟头,摸了摸脑袋,看到徐清秋手中短短一截的烟头,起身挪到徐清秋身边,又给徐清秋递了根,“顺着总是没错的,是不?兄弟来根烟。”
徐清秋接下,低声道了谢。
他透过窗户看向床上那个安安静静睡着的人,那人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他也没有机会提过这样的要求。即便是他提了,自己大概也会一次又一次,用最冷漠的方式回绝他。
他原本也可以对他千依百顺,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哄着,可……是他自己不要的,是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徐清秋心头一会儿是难以言喻的酸胀,一会儿又被更强烈的不忿盖了过去,一时间五味杂陈。
“不说了,我家那个该醒了,看不见我又该闹脾气了,回聊。”女人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
谢诚言再次醒来时,身上的不适已经消散了大半,除了还有些头重脚轻。他一时分不清白天晚上,拿过手机,已经晚上9点多了,上面有七八条未接来电提示。
徐清秋趴在他床边沉沉睡着。谢诚言怕把人吵醒,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拿过自己衣服给徐清秋盖上,放轻了脚步走进厕所。
“药钱上上个星期不是已经打给你们了吗?为什么又要?”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谢诚言脸色阴沉,却也没再反驳。
那头接着提出想让谢诚言跟朋友家孩子见一面,说得委婉,可任谁都知道,这是要他相亲的意思。
谢诚言冷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会去。
那头契而不舍地劝说着。
谢诚言抛下了句,有喜欢的人了,这事以后都不用再提了。
那头顿了下,喋喋不休地开始追问起对方的来头,家庭背景,薪资水平……
谢诚言一句没答。
末了,让他在表姐结婚的时候把人带回来。
谢诚言果断回绝了。
徐清秋摸到床空了,立刻清醒了过来,他隐隐听到几句从厕所里传出的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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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他们好像已经拉扯过了很久,其实言言现在也只不过也才刚3个月而已。
第二十章 :饭局
“你要出差?”谢诚言看着徐清秋手中的行李箱问道。
“嗯。”
崇港有个科学仪器展,作为技术人员的徐清秋被安排去现场答疑。
是个三天两夜的行程。
徐清秋临出门了又折回来,对谢诚言叮嘱道,“按时吃药......别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连你自己都不当回事,又有谁会当回事?”
这话像是在划清界限,又像是关心,也或许两者皆有。谢诚言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徐清秋的背影已然消失在视野内。
回到公司,谢诚言又忙碌了起来,碧倩集团的单子有了新进展,此外手上还有几笔零碎的小单。
采购试管、烧杯等实验室耗材,一笔也就两三位数,带来的琐事却不少。做完表单,还得核查物品,并且盯着后勤发件,都是易碎品,一旦运送中途出现纰漏,后续事宜更是繁杂。
上次寄出去物件因台风被延误,顾客急着要,谢诚言只得再寄了份加急件过去。原先那份在到货后,还得重新发回。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说处理起来没有难度,却最是烦人。
谢诚言忙完一天,到家吃完饭,他在沙发上躺了会儿,打开手机,朋友圈里无非是谁谁今天吃了什么大餐,某某感情又出现了波折,那家孩子会爬了,这家猫猫狗狗多么可爱,以及软广推文……
他快速翻看着页面。
忽然,他手指停住了,碧倩集团的采购经理这两天疑似在松沪出差。还没等他细看,紧接着就被下一条内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是他们部门郭磊发的照片,九宫格的最后一张,是他在饭店的自拍照,不经意间把身后去崇港出差的众人都照了进来,照片里大家有说有笑,一片热闹和谐的气氛。一干人中最惹眼的当属徐清秋,身姿挺拔,一张脸如瓷般白净,眉眼不过分浓重,像在冰雪宣上浅浅几笔勾勒出的白描玉兰。深一分太过艳丽,浅一分稍显寡淡。徐清秋正微微侧着头,倾身去听身边人说话。
跟徐清秋亲切交谈的不是别人,正是陶姮。
谢诚言脑中警铃大作。
徐清秋此前并没有和他说过出差的事项,直到今早临出门时被他撞见,这才得知。现在,他还得从其他同事发的朋友圈里才能得知徐清秋的动向。
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憋闷,烦躁不安的情绪萦绕在他体内,无法消退,也找不到出口。
谢诚言翻身坐起,他需要找点事做做,不能再想了。
他下楼喂了流浪猫,回到屋拼了一小截乐高,转移注意力帮他暂短的压下了焦虑,可当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躺在床上时,一切又都卷土重来。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一点也不想追在徐清秋身后看管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他得多么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徐清秋才能一次次得做出这样连自己都瞧不上的行为。
可他还是没忍住。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徐清秋身边很是嘈杂,谢诚言喂了一声没有出声,徐清秋放下酒杯,语气有些着急,“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你一个人去不去的了医院?”
听到他的担心,谢诚言气顿时消了一半,声音跟着软化了一些,“你那边好吵,你在哪里?”
“在外面。”
“外面是哪里?和谁在一起?”
“和同事吃饭。”徐清秋用简洁的几个字带过了。
他自然知道徐清秋在吃饭,这个答案是并不是谢诚言想要的,他接着问,“这都晚上12点半了你们还在外面吃饭?”
“……不可以吗?”徐清秋已然知道了谢诚言这通电话的目的,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你们打算吃一夜?”谢诚言听到徐清秋的反问,将灭未灭火气再次窜了上来。只要徐清秋好好解释一句,这件事就过了,可他为什么非得跟自己对着干。
徐清秋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心里也不痛快,自己又不是他的犯人,吃个饭还得通报,他强忍着不耐答,“……就快吃完了。”
“有事儿啊?这么晚还找你?”身边同事凑上前有些好奇的问徐清秋。
“没……”徐清秋扭头先回复了同事,端着酒杯和对方碰了碰,转而对谢诚言撂下一句,“挂了。”随即切断了电话。
谢诚言听到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声,顿了一下,反手把手机摔到了床上,手机在床垫上弹了一下,掉落到地板上。
他看着天花板,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没去管它。
这通电话,又一次把他豁出去的自尊碾得稀碎。
之后的两天,谢诚言拼了命的工作,为了不让自己停下来,什么小活大活都往自己身上揽,一个人干了两的人的量。
从早忙到晚。
“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要么失恋了,要么想成单想疯了。”
一办公室的人也被谢诚言这幅架势给震到了,私下里议论纷纷。
……
谢诚言联系上了碧倩的采购经理,非常诚恳的邀请对方赏光来品尝当季节刚上市的牡丹虾,对方假意推拒了几番后,答应了邀约。
晚上谢诚言先到了饭店,他来松沪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对于松沪湖边这一排修葺的如园林般的饭店酒庄还是十分的陌生。这是他第一次来。谢诚言环顾四周,几座黛色长亭旁水而建,不远处廊桥凭湖临澜,周遭植了一排排杨柳,细软的枝梢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饭店名叫瑞园,与公司有长期合作,外观是一座青砖黛瓦的屋舍,内部装潢也是简约大气的风格,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单独包厢被檀木色的金属网纱包裹,每个隔间外都有一盏写着古朴素雅名字的木纹壁灯。
谢诚言去了趟洗手间,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衣着,衬衫西裤,称得上整洁得体。
他重新回到门口,站了快40分钟,那两位才姗姗来迟。
互相介绍过后,三人寒暄了一番,这才进了门。
“哟,好地方。小谢挺有品味啊。”赵总打量了一下房间环境夸赞道。
谢诚言笑着奉承,“赵总和孟经理见多识广,去过的好地方多的就是,我还怕这里入不了您的眼。”
服务生在几人商业互吹的空隙,递上了菜单。
“赵总您先点。”
“老孟你看看?”
“让小谢点。”
又是一番必经的推拉,兜了一圈,选择再次交还到谢诚言手里。
“一份牡丹虾,糖醋鱼,还有蟹黄小笼包,茭白也要一份,赵总您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您胃口的菜?”谢诚言点了三道凉菜,又加了几道大菜,他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示意她去到赵总身边。
赵总用粗短的手指把菜单戳的啪啪响,“清炖肘子津白……硬菜,大块的肉才叫香。老孟你看看你再要点什么?”放下菜单,他抿了口茶,评判道,“这南方人呐,吃东西就是太精细了,一小盘一小盘的,不像我们那儿一个菜就管饱。”
谢诚言点头称是。学着怎么给人当孙子是陪客户吃饭的必修课。
“那我加个腌笃鲜吧。差不多可以了,先这样不够再加。酒……给我们开瓶云顶,要银盖的。”孟经理边点边冲谢诚言笑了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点了一瓶稍微贵点的酒,没意见吧。
谢诚言回了个笑,心道,这两人可真一点都不客气,银色瓶盖的云顶,价格三百多的白酒,说点就点上了。
菜先上了桌,没吃几口,酒也跟着上了。谢诚言接过服务生手里的云顶,给每人的酒樽里都满上了一杯。
谢诚言举起酒杯,酒水刚碰到嘴唇,突然顿住了,他差点忘了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他自己倒是能硬扛,可是小崽子撑不撑得住就不一定了。这顿喝完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只是,谈业务哪有不喝酒的道理。行业潜规则就摆着,就算是胃穿孔前脚还挂着点滴,上了酒桌还是得照喝不误。
谢诚言脸色僵了僵,捏着酒杯犹豫了一下,轻轻放回桌上,他赔笑道,“实在对不住了,前两天降温没扛住,连挂了两天头孢。”
果不其然,话音还没落。
对方脸就拉了下来,两人齐刷刷地看向谢诚言,上下打量着他,嘴角肌肉颤了两下,这人怕不是来搞笑的吧,这年头还能碰上这么不懂规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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