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秋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背脊按压,重也不敢,轻也不敢,生怕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痛楚。
阵痛一直不规律,疼起来的时候,谢诚言就像只濒死的鸵鸟,高大的个头缩成可怜的一小团,哆哆嗦嗦地发颤;不疼的时候他又重新活了过来,甚至还有心情和徐清秋拌两句嘴。
徐清秋没他那么心大,心一直揪着,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谢诚言戳了戳那张板得过于冷硬的脸,忍不住逗他,“你怕什么,又不是你生?”
“……”徐清秋并没被他逗乐,一张俊脸依旧阴沉得吓人,但动作格外温柔,轻轻拉下他的手在嘴边亲了亲。
“笑一个,徐爸爸,徐哥哥……”谢诚言存心闹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平时叫不出口的,这会儿都没了障碍,也不管实际上他还比徐清秋年长了半岁。
半分钟后,谢诚言就笑不出来了,熟悉的疼痛再度来袭。
破水过早没办法起来走动,只能躺床上干熬着,这让他莫名想到了蝴蝶标本,翅膀被人扯成固定的姿势,大头针围了一圈将它牢牢禁锢。再疼,再难受,医生也不让他动弹。
说真的,他特别羡慕那些可以在走廊里溜达的产夫。
谢诚言觉得再躺下去腰就要断了,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下床走了两步,回来的时候疼痛乍起,膝盖一软,腿直颤,差点就跪下了,全靠徐清秋撑住了他。
谢诚言伏在徐清秋肩膀上小声地吸着气,手指揪紧了他的T恤。
“我抱你过去?”
谢诚言摇头,“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宝宝别折腾了,快点出来,要不然爸爸不喜欢你了。”
谢诚言闷笑了起来,心想,他家徐清秋冷着脸的训人样子还真挺唬人的。
熬过一整个白天,等到凌晨依然只开了一指。
医生说,再等等。
徐清秋见他实在难受,又跑了几趟护士站,医生最后给加了剂催产药,又开几片止疼,让谢诚言再休息会儿。
这剂药下去,产程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监视器发出规律的响声,屏幕上的代表疼痛指数的蓝色条纹飙升到了九十几,居高不下,几乎触顶。
谢诚言痛得直发颤,“呜……”
房间温度并不低,他盖着两件羽绒却依旧冷得直打哆嗦,这还没完,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无论再怎么深呼吸也压不下去。
“想吐……”谢诚言虚弱地出声。
呕意直冲胸口,堵得他喘不上气,他用力压着胃部,偏头干呕了一下,艰难地支着身体试图坐起身。
徐清秋扶他坐起来半拥在怀里,一下一下给他顺背,表情比刚才更加难看,漂亮的眉眼被浓重的阴郁覆盖,看上去有些可怕,声音却分外温柔,“好点了吗?这样好点没有?”
然而,再温柔的安慰也无法阻止胸口的滞闷越来越重,他抓着徐清秋的手攥在胸前,缓缓摇了摇头。
徐清秋心疼得要命。
不等他把安慰的话说出口,谢诚言忽然松开两人交握的手,掩着唇干呕了起来,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药物作用下,不断的反胃。
徐清秋手忙脚乱地够过垃圾桶,按了铃。
“难受……”又是一阵强烈反胃,谢诚言偏头对着徐清秋手忙脚乱递来的垃圾桶剧烈呕吐起来,但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他宫缩的正厉害,呕吐丝毫没能减缓难受,反而激起了加倍的疼痛。
谢诚言坐不住地下滑。
徐清秋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地挪到他身后,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谢诚言还是难受,他受不住,无助地蜷缩起来。
徐清秋捞起他虚软的手臂,把人拥在了肩头,徒劳的一下下顺着背脊。
“别……要是吐了……会弄脏……”谢诚言挣扎了一下。
“不要紧,一件衣服,脏了就脏了,想吐就吐,不要忍。”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一股酸意又猛地泛了上来,谢诚言挣开徐清秋,俯身够到床外,终于吐出了一些胃液。
医生进来推了针止吐,恶心终于平息了。
谢诚言就着徐清秋的手勉强抿了两口温水,脱力的仰头靠在他的肩上,衣领被冷汗浸湿,碎发贴在额前,湿冷的手虚虚搭在胃部。
疼痛和难受都太过强烈。
“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
……
熬过了持续了大半个晚上难受,身心俱疲,谢诚言的眼皮直打架,却因着时断时续的疼痛,怎么都睡不着。
“……想睡觉……”他声音很轻。
徐清秋凑到枕边勉强听清了这句话,一阵鼻酸猛地冲了上来,他哽了哽没能发出声音。
在阵痛的间隙谢诚言支撑不住地昏睡过去,徐清秋维持着半拥着他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只不过睡眠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十几分钟,怀中的人就再度被疼醒了。
他反反复复地睡着,反反复复地醒来。
一整天时间,谢诚言总共加起来睡了不过两个小时,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这里……这里撑的难受……腰疼……”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胎位已经降地很低了,宫口却迟迟没有开全,直到现在也才两指。
他一只手扶在后腰上,一只手拉着徐清秋的手掌难受的按在下腹来回揉抚,眼角红了一片。
麻雀抖抖翅膀,跃上枝头,清脆的鸟鸣声响起,徐清秋扭过头,这才发觉天已大亮。
又一个晚上过去了。
……
“好了,可以开始了。”
终于从医生口中听到句话,夫夫二人都如蒙大赦。
“言言,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宝宝了。”
“嗯。”
本以为折磨终于到头了,哪成想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部分。持续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疼痛已经极大程度上消耗掉了谢诚言体能,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棘手的是胎儿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下降速度极为缓慢。
“数到三再用力一次,用力。坚持10秒。”
“嗯……”
“不能憋气,呼吸。”
谢诚言不得不忍着剧痛,松下劲,让空气通过气管给胎儿供给,冷汗顷刻间湿了衣领。
在医生的指令下试了几次,他坚持不了多久就倒了回去。
“腰……腰疼……使不上力。”谢诚言咬着牙,一手松了扶手,往下移,扶住腰。
医生见他确实撑不住,示意徐清秋扶住他。
一旁的护士迅速往针了推了药,“无菌水是针对腰疼的,打的时候有点疼,忍一下,打完就不疼了。”
谢诚言枕在徐清秋肩膀上,艰难地喘息。
护士说的有点疼,水分实在太大了点,这™哪是有点疼,何止是有点!疼炸了!他现在只想骂人!
谢诚言整个人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身体紧绷,而后抖得不成样子,“徐清秋……徐清秋……”眼眶瞬间就红了,死死地抓着徐清秋的胳膊,小声呜咽。
“言言,言言,宝贝我在,别动啊……千万别动。”徐清秋紧紧搂住他,眼睛比他红的还厉害。
医生取出针,谢诚言重重舒了口气,腰间的疼痛被久违的轻松取代,还没等他开心完,宫缩又起。
护士催促道:“要继续了。”
谢诚言点点头。
徐清秋又慌又心疼,心里实在不好受,不断摸着他汗湿的头发安慰着,“宝贝,我陪着你,不怕。”
谢诚言仰着头,手指紧紧地攥着徐清秋的t恤,浑身都在发颤。
腿也在抖,手也在抖。
在他拼尽全力之下,胎儿终于开始向外移动……
“言言,疼就出声……”
谢诚言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想喊几声发泄一下,但没有力气,“嗯……”他虚弱的呻吟一声,又脱力地栽在徐清秋的肩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阖上眼,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耳边的声响有些听不真切。
徐清秋擦去谢诚言惨白的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汗水,小声地喊了声,“言言……”
他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医生在同意他陪产时就告知过,家属不能情绪太激动,不然会影响产夫。可是,想过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两个人的孩子,只有一个人受难。
谢诚言睁开眼,缓缓抬头看向徐清秋,此时的他有些过于狼狈了,体力透支,病号服湿透,汗水沿着下巴滴落。他勉强晃了晃晕眩的脑袋,狠狠咬着唇保持清醒。
又是一阵急痛,体内的滞闷感逼得他眼眶通红。好几次发狠的用力,空气中慢慢撑出一个圆圆的弧度,湿漉漉的胎发随着他泄力又缓缓退了回去。
“坚持住,别松懈。”护士急切地催促。
“唔…….嗯———”谢诚言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仰起头,身体因过度疼痛而一阵一阵打颤。
徐清秋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言言,言言快了……”
“嗯……呃、嗯———不……不行……”谢诚言张了几次口都没能把话说全。他抵在徐清秋肩上虚脱地喘息着,随着宫缩身体控制不住的一阵阵发颤。环在徐清秋肩上的手逐渐失了力道。眼神失了焦,他只觉得累极,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过去。
“言言……别睡,言言你看着我,不能睡,乖啊。”徐清秋慌乱地摇着他手臂。
这是他这辈子最恐慌的一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眼中只剩下谢诚言无助的模样,怀里的人连皱眉都失了力道,只是浅浅蹙着眉梢,闭着眼睛,绵长而尖锐的疼痛反复肆虐,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熬过又一阵的剧烈的疼痛,谢诚言歪着脑袋倒在徐清秋怀里轻声呻吟着,他托着坠痛不已的肚子,闭着眼睛,呼吸急促清浅,浑身湿透,额头汗淋淋的,乌黑的发丝贴在惨白的脸上,冷汗不间断往下淌,顺着脖颈部,落入凌乱的衣着里,隐没在棉质病服之间。过度的疼痛下,谢诚言断片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不行…..徐清秋……怎么办……我没力气了……”
医生见状忙按住谢诚言的肩膀,让他休息一会儿。
隐隐约约听到这句话,谢诚言如释重负地放松了身体,整个人软进徐清秋怀里,他太累了。
“这不应该啊……胎位是正常的……宫缩也正常的……”
徐清秋牢牢抓着谢诚言的手,六神无主地看着医护人员聚在一起交谈,紧接着取来了冰冷的器械……
谢诚言在昏沉中被医生摇醒,茫然地睁开眼,脸上扣上了氧气面罩。他好像睡了几分钟,又好像睡了几个小时,在极端的疼痛下人会丧失时间的概念。
他费力地呼吸着,氧气面罩下轻浅的白雾聚拢,散开。
在他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徐清秋抖得不成调的声音,“言言你看看我……再撑一下好不好?”
医生见孩子实在出不来,再耽搁下去会有危险,用上了器械。
那种冰凉的,冷硬的触感,实在太过诡异,谢诚言条件反射地想向后躲,可被几双手牢牢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放松点。”医生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
“言言,放松……”
“徐……徐清秋……”谢诚言声音很轻,排名克制着本能的害怕,死死地抓着徐清秋的手,断断续续,在喘息的间隙中,一遍又一遍喊着他。仿佛只要喊着这个名字就可以克服所有恐惧。
“别怕,言言别怕,我在。”
“呃……”
“吸气,用力,坚持十秒。”
“徐……徐清秋……”谢诚言的睫毛不停颤抖。
“乖啊,别怕,我一直在这里陪你。”听着谢诚言一声一声极为无助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徐清秋心脏揪着疼,像是有人把它捏碎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无伦次的安慰着谢诚言。
谢诚言痛到极点发不出一点声响,手瞬间握紧了徐清秋的手,握得死紧,本就失了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发丝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
鲜红的血液一小股一小股的往外涌,淌到绿色的无菌布上,顷刻间把它染成了黑色,那一大团黑色印记还在不断扩散。
徐清秋的脸色当即变得煞白,用尽最后的理智,挡住谢诚言的视线。
谢诚言不傻,当他看到徐清秋恐慌的眼神时,就察觉自己的情况不太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拽过徐清秋,“别看……乖……别看……”
泪水一下蓄满了徐清秋的眼眶,他死死地咬着牙才不让眼泪落下,都这样了,怎么还有力气安慰他。明明言言才是那个更需要支撑的人。
徐清秋用力抹了把脸,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颤抖着嘴唇,哽咽道,“宝贝很疼是不是?”
谢诚言点点头,“……还撑得住……”
徐清秋吻了吻他惨白的指尖,贴在脸边,理齐了谢诚言贴在额前汗湿的发丝,“很快就可以打镇痛了,言言今天好勇敢好厉害的是不是?我的言言最棒了……”
谢诚言眼睛亮了亮,他痛地痉挛,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不断地颤抖,微张的口中溢出破碎的呻吟。
极端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快到极限了。
耳边传来医生和护士零零散散的对话,“胎儿缺氧……心率在下降……送手术室……家属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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