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声音有多干净悦耳,语气就有多干巴无趣,把温良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悬疑气氛破坏得半点不剩。
温良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
沈祀给他看自己的手机:“这故事蛮有意思的,但你讲得太慢了,所以我刚才在网上搜了一下。”
温良:……
为什么会有人一边听故事一边百度啊?
还有他讲得慢到底是因为谁?!
纪浮光轻挑一眉,举了举手里的水壶,意思很明显,要再来一杯吗?
温良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不用了,谢谢。”
王昊函忍不住插嘴:“那他最后到底找到宝藏没有啊?”
温良心口疼:“为什么不是轮回井?”
王昊函翻了个白眼:“那种东西一听就比长生药还不靠谱好吗?”
温良:……
他决定不再受外界的干扰,把这个稀碎的故事讲完:“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时间又过去三年。
三年后的某天陆军阀下令把在外的将士全部召回,他似乎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日,陆公馆里热闹极了,陆军阀大宴宾客,甚至连附近渔村的穷人都被允许过去吃饭。山珍海味,鲍参翅肚不要钱似的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然而第二天一早,有路过的行人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陆公馆里一片寂静。
好奇之下,他走了进去,接着便亲眼目睹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一夜之间,所有人包括陆军阀在内全都死了,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面孔因为惊惧到极点而扭曲变形。
路人吓得差点当场晕厥,连滚带爬跑去找巡捕房报了警。仵工验过尸后得出结论,陆公馆内的几百号人是被活活吓死的。”
温良的故事讲完,包厢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这吊诡的结局中。
半晌,白心蕊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经历了什么?”。
温良耸耸肩:“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沈祀打了个哈欠,纪浮光注意到,低声问:“困了?”
“还行。”自从做了夜班医生,沈祀的生物钟其实已经适应了熬夜。这会儿打哈欠纯碎是一直坐着不动听故事听累了。
马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十一点多了,确实也该休息了。我订了房间,王昊函买单,不用大伙儿掏钱。”
凌琳调侃:“王老板大气。”
白心蕊也朝他笑了笑,王昊函骨头都酥了,差点扭成一条蛆,豪气地摆摆手:“好说好说。”
众人陆续出了包厢,沈祀去前台领了自己的门卡,不一会儿纪浮光走过来:“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生意这么好?”沈祀惊讶。
纪浮光:“嗯,来了个夕阳红老年团,一下子满了。”
“那你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看了下是大床房,应该睡得下。”
两人之前在陶庄就睡过一张床,一回生二回熟,沈祀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纪老师欣然同意了。
沈祀按着门卡上的编号,找到房间。
民宿的客房装修得十分干净雅致,简单朴素的原木风,茶几上还点了香薰,空气中飘着一股好闻的木质调淡香。沈祀深深吸了一口,目光落在“大床”上,瞳孔微微放大。
床架由上好的松木搭成,自然形成的纹理好看又结实,但那不超过一米五的宽度绝对和“大”沾不上边。
沈祀看看一米八几的自己,又看看一米八几的纪浮光,草率了……
“我去问问老板娘有没有可以拼的小床。”他一溜烟儿跑下楼。
纪浮光想说自己不介意,他怎么会嫌床小呢?他巴不得床再小一点!
沈祀找到老板娘说明来意,结果被告知民宿里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拼接床。
沈祀正打算回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学弟!”
这里会叫他学弟的只有一个人。沈祀扭头,果然看到温良一脸温和地冲自己笑。
“你还不去睡吗?”沈祀疑惑。
“有点工作没做完。”温良随口道。
沈祀讶异:“刚才不是说已经全部结束了?”
温良身体一僵,他之前为了加入沈祀的同学会,确实说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沈祀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兼职不易,且行且珍惜。”
温良:……
“学弟说得对。”他挤出一丝笑容,生硬地扯开话题,“这会儿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祀便把客房床太小的事情说了。
温良笑道:“我的工作间里有一张多余的行军床,我去给你拿。”
沈祀惊喜:“那太谢谢你了!”
温良唇角微勾:“不客气。”
温良虽然在民宿打工,但沈祀也不好真把他当服务员使,便跟着去了。
“学弟觉得我刚才的故事怎么样?”走在前面的高大男生不经意地和他闲聊。
“啊?”沈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温良于是换了个问法:“学弟认为轮回井真的存在吗?”
沈祀摇头:“我不信世上有鬼。”
温良不死心:“传闻人死后魂魄归于地府,由冥主审判生前善恶,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最后投身轮回井,去往下一世。
因此轮回井连通众生六道,是衔接三界的重要枢纽。不过民间传言说轮回井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封了,学弟知道为什么吗?”
良久,没等来回答,他疑惑地转过身,就见青年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如果学业压力太大的话,还是不要勉强兼职了。人生很长,不必慌张。”
温良:……
沈祀其实也很无奈,毕业以后他发现身边的人都神神叨叨的,马楼如此,张风开如此,孟知爻管阿飘叫饿鬼,苏七月为未来商场电梯里的白骨立了衣冠冢。
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纪浮光,相信科学,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这一刻,纪老师的背影在沈医生眼里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好不容易起的话头就这样被聊死了,温良清了清嗓子,又起了一个:“听说学弟在找人?”
沈祀点点头:“是我的养子,也可能是义子,孩子手背的虎口上纹了一朵血莲花的纹身,你认识他?”
孩子两个字让温良虎躯一震,旋即笑道:“我没见过有血莲花纹身的人。”
沈祀顿感失望。
温良见状赶紧说:“不过我可以帮学弟你留意一下。”
沈祀:“那谢谢了。”
到了工作间,沈祀婉拒了温良帮忙搭把手的好意,一个人搬着行军床回客房。
纪浮光眼底闪过一抹遗憾:“想不到民宿里竟然还有这种床。”
沈祀把床展开,正好能和他们的“大床”拼一块儿,笑着说:“老板娘也以为没有,凑巧温良经过,从他那儿拿的。”
纪浮光眼中的遗憾变成了愤怒。
沈祀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被子铺上,纪浮光去浴室洗漱,刚拉开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哗啦——
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沈祀耳朵动了动,探头问:“什么声音?”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了衣架。”纪浮光看着女鬼脚踝上的锁链,不动声色地关上门。
片刻后,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沈祀收回目光,没再往心里去。
纪浮光把洗手台的水龙头拧到最大。
女鬼穿着民国时期流行的洋装连衣裙,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面容,浑身上下溢散着浓郁的黑红色阴气,显然死时怨气极大。
纪浮光瞥了眼对方乌黑尖利的指甲,轻挑一眉:“程玉乔?”
女鬼愣住,抬到一半的胳膊悬在空中,声音嘶哑:“你,知道,我?”
纪浮光点头:“不止我,现在这家民宿里所有人都知道你。”
女鬼:……
趁对方愣怔的功夫,纪浮光走到淋浴旁,把花洒也打开了,一时间浴室里的水声嘈杂无比。
“你是,他们中长得,最好看的,比我,生前都好看。”程玉乔抚上自己的脸,语气幽怨,“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呢?美丽的,皮囊一无是处,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说到最后程玉乔的音调陡然变高,尖锐的指甲抓向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划花他的脸,再吃掉他的灵魂……
面对厉鬼的攻击,纪浮光站在原地没动,只抬手屈起一根手指。
砰——
“什么东西?”沈祀这回听得清清楚楚,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浴室里炸开。
他放下被褥走过去,门没锁,很轻易就打开了。
月很高,腥咸的海风从破了个大洞的窗户里灌进来,有些微的凉。
“出什么事了?”沈祀一脸惊疑。
下一秒,他感觉肩膀一沉,纪浮光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来。
第44章 霸凌
沈祀吓了一大跳,纪浮光看着病弱,没想到还挺沉,好在他力气大,硬生生撑住了。
纪浮光额头抵着青年的脖颈,咳了两声,声音虚弱:“老毛病犯了。”
沈祀知道他身体一向不好,有些着急:“药带了吗?”
“没有。”纪浮光气若游丝。
沈祀赶紧掏手机:“我叫救护车。”
纪浮光打断他的动作:“不用,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真的?”沈祀表示怀疑,眼前的男人脸白如纸,脆弱得仿佛风雨中饱受摧残的小白花。
纪浮光低低嗯了一声:“麻烦沈医生扶我去床上。”
“好。”
沈祀抓着他的手,感觉一片冰凉,不由叹息纪老师确实病得不轻。
扶着纪浮光靠坐到床头,沈祀替他盖好薄毯,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然后才去看浴室那边的情况。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窗户上的破洞怎么回事?!”
纪浮光瞥了眼窗外,月黑风高,一望无际的海潮拍打在悬崖和礁石上,卷起雪白的浪花。程玉乔冤魂化成的厉鬼正艰难地在海里扑腾,天亮前显然上不了岸了。
“刚刚有只大鸟路过,一头撞到了玻璃上。”纪浮光睁着眼说瞎话。
沈祀疑惑:“鸟呢?”
纪浮光:“爬起来又飞走了。”
沈祀将信将疑,好在并没有深究。
纪浮光暗暗松了口气。
沈祀给他倒了杯温水,秀挺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发病了……”
纪浮光捧着茶杯,面不改色:“我对鸟毛过敏。”
沈祀嘶了一声。
“怎么了?”纪浮光眉心一跳。
沈祀抓抓脸颊:“就是有点离谱。”
大鸟撞破窗户,鸟毛过敏什么的……
纪浮光:……
他正思索该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沈祀又说:“不过没温良离谱,他竟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轮回井,纪老师你说是不是很离谱?”
纪浮光:“……确实挺离谱的。”
时间不早,纪浮光又需要休息,两人于是没再多聊,沈祀把浴室大致收拾了一下,准备躺到行军床上。
“沈医生。”纪浮光轻轻唤了一声。
“要上厕所吗?”沈祀十分自然地问。
纪浮光:“……不用。”
“那是冷吗?”沈祀习惯性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冰冰凉凉的。
“嗯。”
“我再去问老板娘要一床被子。”
“不……”
纪浮光的话没说完,沈祀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三两步跑出客房。
纪浮光:……
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对行军床的痛恨又加深了几分。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纪浮光听出是沈祀便没有睁眼,然后他感觉身边的床稍稍陷下去一些,一个暖烘烘的热源靠了过来。
“老板娘说没有多余的被子了。”沈祀小声说。
“那真是太可惜了。”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不明显的浅笑,随后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问,“马楼为什么叫你小四?”
沈祀唔了一声:“我们大学寝室是四人间,按年龄排,我最小。”
“原来这样。”纪浮光仰面躺在床上,嘴唇发白,“我之前还以为是小祀。”
他微微偏过头,望着黑暗中青年俊秀的侧脸:“沈医生,我们好像认识也挺久了。”
沈祀困意上来,意识渐渐变得迷蒙,顺着他的话问:“久吗?”
“嗯。”纪浮光顿了顿,语气莫名有些紧张,“所以我能叫你小祀吗?”
沈祀稍微清醒了一些,皱眉:“可纪老师你不是我们寝室的。”
纪浮光:“……不是那个小四。”
沈祀反应过来,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海面,厚重的浪潮拍打在礁石和峭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即便隔着窗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后面探出脑袋,给纪浮光的眉眼镀上一层朦胧的霜色,清冷出尘。
美色误人。
沈祀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然后就听见自己十分不要脸地说:“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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