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城这话就说的太绝对了,甚至异常果断。
是的,在王青城看来,他是凉川州的官员,这官当的比别的州郡,甚至皇都朝堂中心的官员更要艰难;可这艰难也让他们心中甘甜无比,这一步步都是他们努力而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是硬碰硬,王青城今天也要将凉川州的利益放在最前头!
至于他的父兄长辈……
呵……
道不同不相为谋,自从他和几个同僚誓死追随先生志向,被陛下一卷圣旨派遣到这荒芜之地后,他的族群就早就同他划开了界限,甚至将他踢出了族谱并扬言王家此后并无他王青城这一人。
为人臣子,陛下昏庸无道,不见明臣;为人长子,却被踢出族群。
这两件事早就让王青城心灰意冷,自觉此生不过如此,恐怕就要惨淡一辈子,葬送在这贫穷的凉川州了。
可不想峰回路转,容诉云的到来带来了开垦的农具与牛羊,在短短几年里就大幅增辟耕地,百姓口粮多了也丰富了,如今他们这儿的日子过得不比都城百姓差,更有许多他曾经在都城中都不曾见过的奇特之物。
这样的好日子,怎能容许他人破坏。
因而王青城强调:“大人,下官反对开放城门!”
两边争论不休,有王青城的阻挠,其他官员也没了胆量……
因为王青城说的对,他们当下情形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步步发展到这一步的,救灾救民是在心有余力之下才能做到的,况且这些百姓能从遥远的江南郡县舍弃皇都来到他们这里,就已证明他们远在都城的陛下并无建树,甚至还在举兵斗舞……可这是他们该承担的责任吗?如果接纳了这一批难民,后面又会有数不清的难民……毕竟他们当下城池外头的人数已经不算少数了,短短三个月就来了数千人,实在不知后面……
双方说的都有理,可一边是城里的百姓,一边是外头加夹杂血脉亲缘的亲人。
两边争论之际,容诉云一直静默地聆听着。
不只是他,还有容诉云心湖中的顾牧青。
“宝儿,这门咱们是开还是不开啊……不开放城门显得不人道,可开放以后又难免太过混乱。”顾牧青被这两边人吵得头脑发疼,在两边争吵之前,容忠渠就过来过一趟,也是同样的问题,顾牧青摸摸下颌,“如果开了也不是不行,咱们现在新建的房子虽然不够这近万人的那名居住,可是咱们还有之前百姓们居住的旧屋子。”
顾牧青说的是百姓搬到砖瓦房前的黄色泥巴房,这么多年来有些泥巴房子已经摇摇欲坠,但大多数还能遮风挡雨。再者当下这里的天气秋高气爽,已经快到秋收的时节了,天气还炽热,并不像其他地区冬日那般,还需要严丝合缝的挡着风。
不知想到哪一点,顾牧青突然眼前一亮:“宝儿,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把之前那些泥巴房子变成以后灾民的居住赈灾点?”
容诉云正在低头倾听下做官员议论,闻言轻轻应声:“是有此打算。”
“我就说那难怪我之前就奇怪宝儿你怎么去抽调了一批工匠去那儿修缮泥巴房,还围了三米多高荆棘泥巴城墙,我起初以为是宝儿你要在内城围内城墙,没想到宝儿已经走一步看三步,想到把难民放在这里了!”
这么想想,那位置当真还行。
也算进了城门,但被限制在宝泽四个区之外,避开了中心住宅区、商业区、以及重要功能区。
于是新的命令下来了。
相关官员风风火火的带着大人的命令,发挥了老本行。
——但凡可以提供明确文牒与身份证明者,可去登记进入城中,待家人认领,双方确定签字后即可由家人带入城中居住地。
——若无法提供文牒与身份证明者,若想入城,则须在宝泽老区居住。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城外的灾民正在抢着地上遗落的野稻子,你揍我,我揍你,一把瘦肉骨头颤颤巍巍的,还带着狠劲儿,却在听到消息的时刻,统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们可以进入城区里头了,真的吗?里头是什么样子?”
“再穷再苦我也认了,谁让我之前就闻到里头传来的香气!有米饭,还有馒头味!只要有一口吃的,我就要入城去!”
城外的百姓并非什么粮食都没有,实际上早在这里聚集起第一批灾民的时候,容诉云就组织人开始设置救济营地,每天往外运送两顿粥米,只是若想吃大米饭……那便不太可能;他们唯一吃的踏实些的那一顿就是立秋当日,城里头官员们送来的一顿实打实的白面馒头,那一个个白胖大家伙们堆叠在一起,蓬松又柔软,仿佛天边最暖和的云朵。
能吃上这么一口,他们能把命都送进去!
就是当下听说能进去,他们就猜想里头一定有粮食,否则怎么会舍得让他们吃馒头,要知道他们一路逃荒,不知经过多少个州郡,其中有三两个人甚至逃到了都城,被拒之城外,发现吃的还不如这里,那可是一朝皇都啊!
作为皇都,盛京自然有赈灾场所和灾民营地,可那粥米比水还清,不知道被照中官吏中饱私囊,贪污了好几回才放出来的。
反正吃到他们嘴里,让他们毫无饱腹感,这才又从皇都往别的地方逃窜,饥饿了大半年,没想到最后还是在凉川州这个是他们有意识起,就贫穷的要命的州郡里吃饱了一顿。
哪怕是稀疏的米粥,可也浓稠到快要滴落不下来。
前有浓郁米粥,后有立秋当日的大白馒头,甚至还有一种鲜红的瓜果!绿皮如同大石头一般,一破开里面却红汪汪的流着香甜的汁水,又甜又鲜美。
凉川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们那里干旱水灾,万物不生,可这里却有粮食,还有这种他们不认得的瓜果可以吃。
于是当下听官员说可以进城,他们早就急不可耐的挤到最前后,尤其更急不可耐的是容忠渠一家。
容忠渠得了容诉云让人送来的消息,一刻赶到城门那儿迎接他的老父亲。
和容忠渠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妻儿,以及两个十几岁大的花季少女,鸳鸳和鸯鸯长的明艳美丽,也改了以往唯唯诺诺的气象,举手投足之间,大方清朗;听到远在江南的老祖过来了,立刻放下手中书册,随着爹娘一齐而来。
鸢鸢和鸯鸯对老祖还有印象,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但气如洪钟,硬朗的很。
就是不知道现在如何,但对于两个伯母——二人都无好印象。
实在是小时候在两个伯母的嘴里没讨到什么好听话,不是骂她们不如男儿,就是说她们不中用。
不过现在她们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们了。
鸳鸯和鸯鸯都发现了彼此的变化,忍不住抬起胸膛:“爹,爷爷还能认得我们吗?”
容忠渠一愣,看着两个女大十八变的女儿,容貌变化倒不至于大的惊人,只是这气度风范,甚至好几回他瞧见这两个姑娘追着人家男娃子后面打……咳……这一点绝对是在江南养不出来的。
容忠渠咳嗽一声,一面展示了官衙的关牌,一面领着妻女上城楼,意欲先眺望一番。
上楼过程中,容忠渠轻轻地为老爷子遮掩道:“爷爷不一定能认出我们了,毕竟爷爷年纪大了,眼睛可能不中用了。”
鸳鸯和鸯鸯觉得有理,尤其鸯鸯,不知想起什么,气哼哼地皱起了眉:“这倒也是,之前爷爷就说眼发花,经常认不得我和姐姐。但爷爷可是连那么多个哥哥都能分清楚呢,甚至还有一对双胞胎哥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爷爷也分得很清。”
容忠渠被小女儿的话磕了磕。
想了想,再次确定自己说的没毛病。
想起家中老爷子偏心大哥二哥一家的行为,容忠渠不免忧心忡忡,又想为两个女儿打起预防针。
可又不能明着说他们一家之前就很不得待见,只把锅往老爷子身上甩。
于是容忠渠带着七女榻上最高的城墙,苦口婆心:“待会见到爷爷,不管爷爷说什么,你们都要同爷爷问好;毕竟你们的爷爷年纪大了,还这么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早就没什么力气,我昨晚在城墙上头见到你爷爷,还发现你爷爷走路还要你大伯二伯搀扶着呢。”
话音刚落,鸳鸯和鸯鸯不知看到了什么,都同时震惊的停下脚步:“爹,你是说爷爷身体很不好吗?”
容忠渠:“是啊,身体差劲极了,走一步喘三步”
鸳鸯和鸯鸯:“可是不是这样啊。”
容忠渠:“??”难道不是吗?
一家老小都在城墙上高高往下看着,容忠渠终于调整好心态,视线向下打量苍白无比的老爷子。
就见官方人员上一秒刚先发完官府协商出来的难民处理方案,下一须臾,瘦到只剩个骷髅架子的老爷子就在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的搀扶下,几乎立刻举起双臂,冲出了兄嫂的支撑。
老人家以一股极难超越的爆发性力量冲到了所有难民最前头,嘴里还传来急不可耐的嘶哑声音:“老朽登记!老朽登记!吾家小儿子就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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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这就是你说的爷爷年纪大,饿得又走不动路了吗……”
小女儿鸯鸯吞咽了口水,目光怔怔的看着那个方向,满脸震惊。
就她看到的场景,可是爷爷身子骨可硬朗着呢,哪里像是瘦吧到快要饿死的迹象……
不,这个不是她咒爷爷……
只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比猛虎还快,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不管怎样,老人家身子骨健康那就行了,有精气神已经比沿路饿得的双目失神的百姓要好上许多,因为老爷子的排队,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也挤了过来,一路上自然引起已经排好队民众的不满,你推我桑之间,还是让他们挤到的最前头。
只是那本就破烂不堪的鞋子衣裳更就只剩粗布条。
想他们刚刚出发的时候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绫罗绸缎外面用灰布包裹着,马车上还有数不尽数的粮食,可是架不住沿路的难民,以及群聚而起的土匪抢夺;更可怕的是他们出发的日程安排在后面,当初老三派着镖师过来接他们,他们没出发,等到镖师走了小半个月了,这才如梦初醒,决定要离开水难,旱灾绵延不断的江南。
可是这时已经迟了。
哪怕他们重金配备的镖师以及人马,可还比不过路上的恶徒,被抢了一回就有第二回,渐渐的,他们也只能扒路边死去人的破烂衣裳,随便洗洗就穿在身上。
众人排队,前面官员还在摆放桌椅,要放人进来就要先检查他们的身份证明,这不是可以马虎的事。
有身份证明的就由家人亲眷领回家,没有身份证明的就统一去旧区的避难所避难。
好巧不巧,老爷子一家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按照规定他们要去避难所,可老爷子眼神多好啊,早就瞧见了城墙陈上高高站着的儿子,哪怕许多年不见,他也认得这是六年前出发去凉川的容忠渠。
能和儿子在一块儿,自然要和儿子在一块!
谁要去避难所啊?!那地儿说不定也是你跟我抢的黑潭!
因而老爷子紧紧抓住了官员的手,力气之大,让官员都怀疑这老汉是不是真的瘦,还是他吃不胖?
不然怎的力气这么大?
“老人家,务要激动,您先放手!”
老爷子口水喷白沫,可他也顾不上好看,当下只想让官员看清高台上的那男子是他的小儿子:“大人你且瞧瞧!老朽的小儿子就在城墙上了!不然大人先让老朽的儿子过来认老朽!当儿子的养亲爹,这可是天经地义之事啊!”
三弟?
他们三弟在城墙上?
听老爷子这么说,老大老二一家也都立刻看上去。
起初还没发现,最后在一大家自己发现了他们的三弟,等等,那人居然是他们的三弟?老三养起了胡子,眼光锐利,可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在这里养的极好!
见到了熟人,老大同老二也激动起来了,亲弟弟就在这,怎么能不证明他们是一家子的呢,于是一个个脖子伸老高,如同家养的大白鹅一样:“是啊是啊,大人你瞧瞧!我们的弟弟就在城墙上头!旁边是我们弟媳妇,那两个漂亮的姑娘……”
老大老二看了又看,总觉得这两个姑娘的面容有些熟悉,但带来的感觉又异样陌生。
“这两个漂亮姑娘是谁呀……”
二嫂忍不住嘀咕:“不会是咱们老三在这里取的妾室吧?”
老大、老二:“?”
听到这话老爷子更不满了,他在外头饿的饭都吃不起了,怎的他家小儿子在这里吃得饱,穿的好,有妻子了还娶这两个漂亮的妾!
被误会了的容忠渠还不知道两个漂亮女儿已经被歪曲成这个样子,否则说不定就会气的棒打下面的二哥二嫂一顿,当下容忠渠看着已经被官兵们强制安排在避难所队伍里的一家子,终究没忍住,选择带着家眷先去避难所瞧望瞧望。
“走了,我们先去打点一番。”
打点……一番?
看着自家亲爹要走小路,还在清点着他的钱袋子,以为他要贿赂官员两个女儿以及他的夫人,一个个面色凝重,满脸不赞同。
最后还是他夫人开口道:“早就知道你藏了私房钱,之前我只是不管,说不过你只是喝些小酒买些冷饮吃,但是若你想用这钱想贿赂官员,意欲放爹和大哥大嫂私自进内城,我便向知州大人举报你。”
正在从鞋底掏私房钱的容忠渠:“??”
容忠渠呆呆愣愣的,这才发现自己藏私房钱的行径被发现了,可是这不是重点,主要是他夫人说的后面那句话:“我没打算用这钱去贿赂啊?”
鸢鸢不满:“那爹你数钱干什么?”
鸯鸯附和阿姐,如影随形:“就是啊,爹你还说要去打点一番,不就是要私自放人进内城吗?堂哥可说了,没有证明的百姓不能放进来,爹,你要以身作则,你现在还是官衙的官员呢!”
容忠渠之前是镖师队伍的一把手,后来被容诉云选拔为商部的副部长,从之前吃自己的饭变成吃官家饭,虽然上面还有个部长,但部长是谁呀?部长是容诉云手下最得眼的王青城!
容忠渠不和王青城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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