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会儿,那堆草药就变成了一滩泛着草木气息、略涩微苦的绿泥。
朱云深神态坦然,但这些动作落在安澄眼中,怎么看怎么觉得人里人气。
这真的是鸟喙做出的动作吗?!
难道……其实朱云深也是人变的?
所以才会取一个这样的名字、所以才会认识草药、所以才会知道如何敷药。
他心下一凛,踩着小碎步蹿到朱云深的身旁,左右环视一圈,凑到朱云深的耳边压着声音说:“奇变偶不变?”
朱云深偏头看向他,面无表情。
这个不知道?
安澄聪明的小脑瓜一转,又压着声音问:“宫廷玉液酒?”
“你之所以一只鸟在野外,是不是因为……”朱云深难得欲言又止,面部肌肉并不发达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迟疑。“你们珠颈斑鸠……算了。”
朱云深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方才的话题。“低头。”
安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到对方要给自己上药,一下就忘了方才在意的事情,乖巧地垂头把受伤的背部露了出来。
嘴上还在叭叭个不停,“谢谢大人,大人你真是鸟帅心善、菩萨心肠!”
草药泥零距离接触伤口,让安澄很快地生出一些细细麻麻如针扎般的疼痛,不过这样的疼痛很快被舒适给覆盖,清新又醒脑的草药香包裹着他,如洗髓般洗涤着他身上的疲惫,整只鸟顿时振奋不少。
受伤的疼痛与疲惫减去,其余的感受便一下涌了上来。
从穿成鸟到现在还滴水未进的安澄终于迟迟地感受到饥饿,肠胃也十分配合他的感受,小小的鸟腹一下发出非常震天响般的咕噜声,惹得周围的小动物都侧目看来。
即使脸皮再厚,安澄也感受到了几分羞赧,他用翅膀尖尖裹着自己的小肚子。“嘿嘿~饿,饿了……”
朱云深觑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又突然振翅飞翔,朝着某个地方而去。
“啊?”安澄眼睁睁地看着朱云深离开,一只鸟孤零零地站在大石头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橙黄色的眼睛骨碌地转了几圈,将周围给打量一番,站在不远处的鸟雀好奇地和他对视上,两鸟沉默相看许久。
几分钟后,朱云深就飞了回来,他的嘴里还叼了一小节树枝,上面坠满了红彤彤欲烂熟的果子。
朱云深落回石上,将果子放在安澄面前。“吃。”
“给我的?”安澄惊讶瞪大鸟眸,身上的羽毛都因为惊讶而微微炸开。
“不要?”
“要要要!”安澄脑袋点出残影,生怕朱云深反悔,拍着翅膀俯身去啄。
果子已经是烂熟,喙轻轻一碰果皮就炸开,深色的果汁迸出,香甜的果肉直接滑入嘴中。
这是果子的味道!这是幸福的味道!
饿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安澄几乎要感动得哭了,真的没想到食鸟狂魔朱云深也有如此心善的一面,看来是他太狭隘、太片面了。“大人,你是——我——的——神!”
“我几乎要痛哭流涕、恨不得以头抢地,我没想到堂堂猛禽大人您,竟然还愿意帮我这样一只弱小无辜的珠颈斑鸠找食物,和平鸽的橄榄枝就应该由红隼来叼!”
朱云深偏头啄了啄羽毛,语气平淡。“我看到你摘荔枝了,我不想明年才到集群聚集地。”
夸赞之语戛然而止。
得,原来是嫌弃他耽误时间。
安澄心中很少的感动立马消散不见,他愤愤地用自己锐利的喙去啄果子,像是生吞朱云深的血肉一般嚼着果肉。
朱禽兽!大坏鸟!
===
吃饱喝足,两鸟又用来时的方式离开。
或许是做完了该做的事,朱云深没再回到树洞,而是带着安澄直往远离山林的方向去。
安澄心中做鼓,看着越来越远的溪流,心中越来越慌。
两只红隼就让他这只小小的珠颈斑鸠身受重伤,签立丧权辱鸟的卖身条约了,那再面对一群红隼,他简直不敢想会遭遇什么。
但现在跟随他们一起迁徙北去已经成为了一个他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了,只能是想个办法保全自身,不说日子过得有多好,起码要活着回到南方、恢复自由身。
珠颈斑鸠圆乎乎的小脑瓜不停地转,最后做出了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朱云深、继续抱他的大腿!
虽然朱云深这个家伙嘴毒、傲慢、高冷、暴力、自私、冷漠、无情……但好歹他是一只说到做到的好鸟啊!
说不吃他安澄就不吃,还会给他治伤、找食物。
换做其他的鸟,即便他有利用价值,估计也不会做到这个份上,朱云深的鸟格还是不错的!
想清楚这些,安澄两只粉爪子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暗戳戳地开始单方面谈判。“大人,我跟你去了集群之后,还能跟你睡在一起吗?”
说完他自个儿咂摸了一番,觉得这句话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又不说不出个具体,最后索性忽略了。
朱云深的翅膀扇动变慢了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有充足的地方。”
安澄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赶忙补充道:“我不用跟你睡一个窝也行的,就是睡在你的旁边,离你越近越好,我睡相很好,不会打扰你的!”
“睡相很好?”
“嗯嗯嗯!”安澄疯狂点头。
和他睡过的人都说他睡相好,虽然暂时还没人和他睡过。
朱云深哼笑一声,又明知故问般道:“你这么想在我旁边?”
安澄深吸一口,正准备吹彩虹屁,朱云深就又自己接了下句话。“不过你确实该离我近一点、乖一些,否则会被我的同组当作食物吃掉。”
“那大人你是答应了?”安澄心下一喜。
“嗯。”
他眼睛倏地一亮,立马顺着杆往上爬,“那大人除了睡觉之外的其他时间,我也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吗?”
比如带着他飞,让他坐享其成。
“嗯。”
“那大人吃饭也是可以继续跟你一起吃吗?”
再给他找食物,让他不劳而获。
朱云深的爪子收紧些许,带有威胁意味。“你很吵。”
得寸进尺失败,安澄即刻噤声。
他慢慢收回抬着的头,猛然发现竟然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
鸟的一天过得可真快啊。
安澄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欣赏起日落。
两鸟就这样朝着泼洒余晖的方向而去,身影渐远渐小,慢慢融入到无垠的天幕中。
第07章 胡说八道被抓住了怎么办?
红隼多单个或成对活动,只有在迁徙的时候才会聚成小群,但数量和鹭、鹳这些雁形目的鸟还是不能相比。
他们的汇合地在一片农田旁的山林里,等他们到的时候,几棵大树的枝桠上已经站了好些红隼,细数过去,一共有六只。
对于所有猛禽而言,雌鸟的体型要雄鸟大,红隼亦是如此;但就羽毛颜色而言,雄鸟要比雌鸟鲜艳些许。朱云深算得上是雄性红隼当中的意外,且不说他羽毛的颜色要更为艳丽,就他的体型而言,也已经超过了一般红隼的大小。
六只红隼原本还在三三两两地聊着天,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后,纷纷默契地看过来,还有好些视线投射在了安澄的身上。
即使刚成为珠颈斑鸠没几天,安澄也能够感受得出那些是打量食物的目光,凶恶得仿佛当即便要飞进将他生吞活剐。
恐惧让他下意识地贴紧最熟悉、最靠谱的朱云深,圆圆的小脑袋在对方的腹下无意识地蹭了蹭。“大,大人……”
“没事。”朱云深只淡淡吐出两字。
离近了些,四五只红隼争先开口对着朱云深打招呼,一声接着一声的“深哥”响起,语气当中无有不尊敬。
安澄伸长自己的脖子,超小声地说:“大人,你可真厉害,他们好像都很怕你。”
朱云深没做回答。
他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最后悬停于一杆粗壮的树枝前,安澄心领神会地把爪子落上去。一双相比于猛禽没有太大攻击力的粉爪子紧紧地匝着树皮,待朱云深也落到这根树枝上的时候,他赶忙迈着小碎步靠过去。
甫一停下,就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得有点慢。”
安澄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开口的红隼就在他们正对面的那棵树上,两方距离相差不过两米多。
那红隼比朱云深的体型略小一些,羽毛的颜色也较为暗淡,蜡黄的喙基旁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圆形黑斑,像是人脸上的媒婆痣。
媒婆痣收着羽毛站在树端,周围的红隼离他也都有些距离,似乎是有些敬畏。
朱云深却不见其他红隼的情绪,仍旧是淡淡地回复:“嗯,有事。”
“这是什么?”媒婆痣没在意他说话的语气,反而将视线落在了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安澄身上。“带给我的食物?”
朱云深还没接话,另一棵树上体型较小、脸颊偏瘦,长嘴筒子的红隼开了口。“kakaka——好久没吃过珠颈斑鸠了,让我尝一口、让我尝一口!!!”
或许是刻在基因里的禁令,听到红隼的叫声,安澄身上的绒羽一下炸开,一股寒气从尾羽尖尖直接窜到脑袋顶上。
他着急忙慌地往朱云深的方向又走近几步,悄悄地用自己的翅膀去碰对方身体,感受对方温热的体温,心中才安定不少。“大人……”
“不是。”朱云深偏头啄了啄翅膀,没拉开距离。“他要跟我们一起迁徙。”
“哈?”
“嗯?”
“啊?”
此话如平地惊雷,激起惊疑一片,十二双红隼目都默契地落在安澄的身上,长嘴筒子红隼更是扇动翅膀落在了离他们更近的树枝上。
“你要带着食物一起走?”
“不是食物。”朱云深解释,又沉思了几秒。“他很会筑巢,可以帮我们在繁衍地筑巢。”
长嘴筒子大张着喙,歪着脑袋发出一声鸭叫。“嘎?”
“筑巢?”长嘴筒子飞到安澄的另一边,用翅膀尖尖戳了一下安澄圆乎乎的小脑袋,原先顺滑的羽毛被戳出一个小坑。“一只珠颈斑鸠?”
周围倏地静默几秒,而后突然爆发出震天响的笑声,更有甚鸟笑得七歪八扭、翅膀乱扇。
安澄:……
他就知道爱吃鸟的鸟没一个好东西。
安澄偷偷地白了一眼长嘴筒子,抱着自己被戳乱的脑袋贴紧朱云深的羽毛,超级小声地怒斥。“偏见,你们这都是偏见!!!狭隘,实在是太狭隘!!!”
只可惜音量大小只够让他自己和朱云深听见。
朱云深觑了他一眼,也没给安澄做解释。“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总之,不许吃他。”
鸟类和大多数群居的哺乳类动物不同,他们没有首领之说,可对于强者的忌惮是不分物种的,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中,实力就等同于话语权。
朱云深的实力明显很强,他一发话,一众红隼都都渐渐收了笑,落在安澄身上的目光也收敛许多。
“朱河,你先看着他。”朱云深对长嘴筒子发话,而后与对面树上的媒婆痣对视一眼。
两鸟默契地一齐扇动翅膀,飞离开这里。
安澄眼看着自己的靠山离开,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虚,翅膀夹得更紧了些,不敢转脑袋和其他红隼对视。
他不向隼去,隼自向他来。
朱河倏地靠近,一把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安澄的身上,深深地嗅了一口。“小斑鸠,你好香啊。”
“我我我,我几天没洗澡了……昨天还在泥地里面打滚,一点也不香。”安澄浑身一个激灵,打着寒颤猛地往旁退几步。
珍爱生命,远离红隼。
朱河嘎嘎笑了几声,但也没有再靠近。"你真的会筑巢?"
“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名副其实。”说到自己的专业,安澄放松了些,他骄傲地挺起毛茸茸的小胸脯、高抬圆乎乎的小脑袋。“我筑的巢,可以让每一只雏鸟都觉得温暖、每一只雌鸟都觉得可靠、每一只雄鸟都认为坚实!”
“就连云深大人睡了都觉得好!”
他毕业于最好的建筑大学,履历丰富、过往精彩,有过多次大型建筑的设计经验,小小鸟巢,还不是拿捏拿捏?
朱河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脖子一拧、脑袋一伸,把脸凑到侧对着他的安澄面前,和安澄橙眼对黑眼。“你给阿深筑巢了?他接受了?还睡了?”
“啊,对啊。”安澄点点头,突然圆圆的脑袋瓜一转,觉得此事还有他润色的空间。
按照朱云深那样的性格,他越喜欢、不就代表着窝越好吗?窝越好、不就意味着他安澄能力越强吗?他能力越强,不就等同于留下来的价值越大呢?
他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那要从另外一只红隼说起,当时我正在给自己做新的巢穴,不知从哪冒出了一只红隼把我当作了猎物,我这样一只无辜弱小善良可爱的珠颈斑鸠,怎么能够抵抗住那样凶恶残暴丑陋的红隼呢?”说完他砸吧砸吧喙,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瞥了一眼面前的长嘴筒子隼,他才恍然大悟,立马找补道:“当然,你们和那只红隼不一样,每只鸟都是不一样的。”
朱河没在意这些,催促他赶紧说。“继续继续,然后呢?”
“然后!”安澄微微抬头,故作回忆之态。“在生死攸关、即将鸟入隼腹的时候,云深大人出现了!!他像个天神一样从红隼喙下将我拯救而出,把我带回了他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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