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屿这才发觉他的膝盖上放了一台电脑,像是工作永远也干不完。
社畜也挺苦的。
凌屿专注感慨,没回陆知齐的话。后者放下手臂,侧脸看他。
“问你话,怎么每次都不回答?”
陆知齐没带眼镜,没了遮挡,显得那双眼睛更清锐了。凌屿顿了顿,认真回答道:“...我显然醒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听起来不像句废话。”
凌屿真诚到近乎拆台的回答,每次都能让陆知齐忍俊不禁。他稍微挪了挪腰,又倒了杯酒,朝他晃晃杯子,水声撞壁,叮当清朗。
“会喝酒吗?”
“会。啤酒白酒都喝。”
“这可不是优等生的回答。”
“我不是好学生。”
凌屿想,这样显而易见的东西,似乎不需要单独问一遍吧。
“可你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离经叛道。”陆知齐上下打量凌屿,“差得远了。”
“……”
“喝吧。”
凌屿见桌上有另一杯倒满的酒,以为这是陆知齐给他留的,伸手想去拿,却被陆某人轻拍手背,打掉了他的爪子。
“我让你喝牛奶去。”
“……”
又他妈的是牛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凌屿找了一圈,在茶几旁的立柜冰箱里找到一盒快过期的牛奶。他拉开密封,站在原地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腻得他头皮发麻。
“喝完了。你会帮我们吗?”
“我直说了吧。在现在的‘观星传媒’,凌奇牧是太子爷。你懂我意思吗?”
陆知齐近乎直白地挑破了凌屿的幻想。
凌屿手指紧握,手里的牛奶盒被攥成一团。他慢慢地松手,纸盒轻轻地落在垃圾桶里。
“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陆知齐瞥了一眼垃圾桶:“对,没错。”
凌屿静了一会儿,径直冲向茶几,一言不发地拿起酒瓶,大口灌下。舌头像是被野火燎过,口腔被刺激得生疼,惹得他闷闷咳嗽两声。
陆知齐蹙眉,夺过他手里的酒瓶。
“还没成年,喝什么酒?”
凌屿抹了把唇边酒渍,鼻腔里火辣辣地喷着灼痛的气息,让他说话都有些费劲。
“不许再跟我说‘喝牛奶’!别管我!”
“真是个过河拆桥的混小子。”
陆知齐倒也没有那么不悦,纵着凌屿喝了两口,然后将瓶底的剩余烈酒都倒在自己杯里。
陆知齐喝酒喝得优雅,速度却不慢,喉结上下滑动间,烈酒已经尽数入腹。
凌屿喉咙犹自火辣辣的,却见陆知齐淡定得像是喝了半两白水。
“...你厉害。”
凌屿略有醉意地靠在窗边,抱着手臂假寐。
月色透过玻璃漫了过来,洒了一地的柔色,反而映得少年棱角更加分明。他像是根孤单又尖锐的竹子,硬挺挺地撑着腰杆,非必要不开口。
陆知齐看屏幕看得头疼,捏了捏眉骨,边收尾工作边随口逗他。
“欠我的工程款,什么时候还?”
“帮我们录个demo,为什么是个工程?”
凌屿一直不知道陆知齐为什么总把帮他这件事说成一件工作。本来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陆知齐非要用价钱衡量,显得冷冰冰的。
陆知齐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我是商人,做的每一件事,当然都要有利可图。”
“哦。”
凌屿依旧觉得姓陆的很幽默。
像他这种边缘的小人物,哪还会有什么利益可图。
“你开个价吧。等我毕业工作以后,赚钱还你。”
“毕业就工作?你不考大学了?”
“...没意思。”
少年轻嘲一笑,眼底的光黯了黯。
陆知齐撑着手肘看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回了卧室。
客厅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连苦艾酒残留的气息都冰冷一片。凌屿稍微抱臂,身体低蜷,这是他惯用的独处姿势,用来对抗孤单。就在他快要睡着时,耳畔忽然有细碎的声响。
他警惕地睁眼,眼前忽然一道劲风,眼前一黑,脑袋上被罩了一件柔软的衬衫。
“换件衣服再睡。”
凌屿吃惊地抓住衬衫,看着陆知齐欲言又止。
他...真就这样把自己昂贵又贴身的衣服借出去了?
“不换?或者说,你更喜欢那件?”
见陆知齐指了指沙发扶手上的粉红兔耳朵睡衣,凌屿立刻脱下校服,换上了这件白衬衫。
布料看着硬挺,穿着却很贴肤,衬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慢慢地向上扩散,凌屿觉得呼吸不畅,带着头脑也发热,眼神无措;而因为喝酒的缘故,心跳得厉害,让他有点恍惚。
“...我感觉,欠下的钱越来越多了。”
“咳。”
陆知齐本来心情沉郁,可架不住凌屿每句话都准确地戳中他的笑点。
“行了,还债不用钱。”陆知齐指着灯罩旁飞舞的飞虫,“帮我抓两只蚊子,抵债两清。”
【作者有话说】
实话说,我很想看陆总穿粉色兔耳朵()
第0010章 连名带姓
不知道凌屿听没听懂这个冷笑话,陆知齐也无暇再理。他半阖了房门,留了窄窄一道透气的缝,自顾自地上床睡了。
这一夜,陆知齐睡得依然不是很好。
梦里全是姐姐一家惨烈的车祸现场,还有停尸房里的破碎血肉。他一块块捡起来再放下,像在完成一幅诡异的拼图,指甲缝里的血是烫的,灼得他手指止不住的颤。
他睡得冷汗淋漓,梦梦醒醒,辗转挨到了天亮。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沉闷的黑。
他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踩了拖鞋起身开门。
门后似乎有什么重物挡着,推不动。陆知齐从门缝里侧身出来,发现后面的‘重物’正是那个打盹儿的高中生。
凌屿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只电苍蝇拍,虚虚握在右手上,左手旁放了垃圾袋,袋里有清理飞虫的纸,而电苍蝇拍的电网上还留了四五个黑色飞虫的尸体,来不及他清理就睡着了。
陆知齐怔了怔。
他蹲下,摇醒了凌屿。
对方眼睛有些肿,刚睁眼时,眼里有些懵懂,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嗯’。
“在这守了一晚上?”
“...嗯。”
“听不懂我在说笑话?”
“...笑话?”
虽然陆知齐好像是随口一说,但凌屿不觉得那是个笑话。
那个人看向蚊子的眼神是带了嫌弃的。而且,他应该是觉得蚊虫的声音很吵闹,所以每次飞虫过耳才会那么敏感。
凌屿揉了揉眼睛,从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了陆知齐略显青黑的眼底。
“……”
这人明明睡的床,怎么比睡地板的还要疲劳?
难道他蚊子没拍干净,还是溜进去两只?
凌屿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里,利索一拨开关,电网又吱吱啦啦的缠上了电。高中生身手矫健地踩凳子钻柜子,上下攀援,最后,拎着几只战利品,走回陆知齐面前,认真地说。
“窗缝我贴死了,屋里也没蚊子了。今晚,你能睡个好觉了。”
他回身,拉开窗帘。
晨光倾泻,洒落少年满身,眼瞳碎光,像是炬火正亮。
一室沉闷的噩梦就这样被轻易地驱走。
陆知齐竟出神地想,今夜,说不定真能好好睡一觉。
他移开目光,看了看时钟,提醒道:“六点半。你不去学校上课了?”
凌屿如梦初醒。
他立刻钻进卫生间,迅雷不及地洗漱完毕,穿好自己的破校服,出来时,陆知齐已经在驾驶室里坐好了。
他的二指夹了一支烟,见凌屿出门,朝他晃了晃烟头,火星掉进露水里,‘嘶拉’一声响。
“送你回去拿书包。”
陆商人没来得及做发型,偏长的刘海细软地垂在眼眉处,少了些清贵疏离的公子气,多了些平易近人的温润。
不知道是不是陆知齐这副样子格外好看的缘故,凌屿竟对他生出了许多莫名的亲近。
他不再拘束,跳坐到副驾驶,利索地扣好了安全带。
“走吧。”
“行,坐稳了。”
陆知齐的车开得又快又稳。窗户半开,车内的烟味完全散去时,车已经安安稳稳地停在凌屿外公家那幢老旧的楼下了。
凌屿赶时间上课,又是一句话都不说地拉开车门就走。
陆知齐几乎习惯了男高中生的沉默寡言,懒得苛责,坐在车上处理了几封邮件,正垂头看手机时,车玻璃忽然被敲响。
陆知齐讶异摇下车窗,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凌屿手里拎着的小半袋烤馍片。
馍片表面金黄,又干又脆又香,凌乱地挤在小袋子里,慌慌张张的。
“昨晚酒喝得太多了,不吃早饭会胃痛。”
凌屿没点名道姓说是谁,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给自己留了退路,如果陆知齐觉得这东西廉价到难以下咽,他也可以收回自己不值钱的好意。
陆知齐似乎有些为难。
这副神情落在凌屿眼底,几乎等同于拒绝。
他眼神黯了黯,装作满不在乎,转身要走,便在这时,书包被一只手轻轻拉住。
“怎么总是不听人说完话就走。”
陆知齐单手撑着窗,身体稍微前倾。
“我没洗手,你拿一片喂我。”
凌屿被陆知齐那张脸晃了一下。
真就是毫不嫌弃、坦坦荡荡。
男高中生心里震惊、天崩地裂,脸上平静、面如死水。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手里的馍片被他攥得‘吱嘎’作响,有几个甚至都碎成了沫。
陆知齐:“?”
这孩子什么毛病。
听说过有人压力大去捏方便面的,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捏烤馒头片的。
“怎么,故意拖延时间,想蹭我的车上学?”
陆知齐抬眉。
他故意戳碎男高中生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可没想到,对方原地想了一会儿,竟然真的就坡下驴,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一言不发地系好了安全带。
陆知齐像是不认识凌屿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凌屿琢磨了一下,觉得那人大概是饿急眼了,拿出一片烤馍片,递到陆知齐的嘴边。
陆知齐:“……”
香是挺香的。
不过,他貌似不是这个意思。
凌屿连着投喂了两三片,见那人依旧不说话也不开车,他皱了皱眉,低声说:“吃快了容易噎死,我没带水。”
陆知齐生生被呛了一口。
凌屿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冷眼抱臂坐在旁边,见陆商人咳得越来越厉害,怕他呛死,犹豫着,替陆知齐拍了拍背。
少年的手劲儿挺重,一看就是没怎么做过这种‘拍背’的亲密动作。
两个人在照顾人这方面倒都是异曲同工的生疏。
“不咳了,但你,好像流眼泪了。”
“不是被呛的,是被你拍的。”
凌屿这才记得把手从陆知齐的背上收回来。他的掌心残留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儿,很好闻,轻易便回想起了昨晚的微醺,让高中生有些无所适从。
“...我要迟到了。”
“你倒是才想起来。”
陆知齐觑了凌屿一眼,油门一踩,车映着晨曦疾驰。
车一路开,凌屿就这样喂了一路,一小袋馍片大部分落在了陆知齐的肚子里,而他自己只吃了两三片。
车停在距离学校两百米的位置,距离早自习只剩两分钟。
凌屿说了一声谢,拎了书包要走,手臂却被陆知齐轻轻拉住。
“吃了你的早餐,作为交换,我愿意帮你一次忙。”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串电话和他的名字,递到了凌屿的手里,“记住,我只帮你一次,省着点用。”
凌屿却盯着陆知齐看。
“我们是朋友吗?”
“还是这么没礼貌。”陆知齐二指点他额头,“是长辈,该叫一声‘叔叔’。
“……”
凌屿莫名地抗拒这个称呼。
他道了一声谢,没加称呼,甚至在心底连名带姓地喊了那人的名字。
在某一刻,他想,他们是平等的。他们,是朋友。
少年捏着写着‘陆知齐’三个字的纸条,奔向学校。
他的背影飞扬,像是映照着朝阳的晨露,在某一刻,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
而这种光芒,在踏入教室的一瞬间,便被迫熄灭。
班里鸦雀无声,没有了平常吵闹的早读。
凌屿环视四周,发现只有秋枫的位置是空着的,其他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刚进教室的自己。
他们表情各异,有幸灾乐祸、有愤怒不满,也有害怕的,有冷漠的。重重情绪交织,逼得凌屿有些窒息,他皱眉扭头看向讲台上班主任,而中年人脸上的怒意是如此直白而尖锐。
“凌屿,你给我来办公室一趟。”
第0011章 你真给我丢人
办公室内,气氛凝重。
班主任蒋进坐在办公桌后,左手边放着一摞医院的诊断书;右手边坐着面目不善的秋父和秋母,他们正死死地盯着凌屿。而男高中生依旧穿着那套破破烂烂的校服,上面还有隐约的血迹和灰土。两人看着便想起昨晚的‘罪行’,两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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