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假以时日也许会成就一番机会,但是疾病却能拖垮一个家庭。
“我知道你妈妈在住院。”上位者习惯开诚布公提出要求,“你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好好读书,没必要这么辛苦。”
“再说了,你这一天卖酒的提成,还没有我这点小费多。”
女士点点他的领口,细长的美甲充满挑逗:“万一你妈妈真的出点什么事,你得干多久才能凑够她的手术费?”
她已经调查过了,季沨家里没有房车,常年跟着母亲漂泊,相依为命。
这样的孩子过早成熟,但心里肯定还是缺爱的。
于是她说完,便又换了个语气,带着一点循循善诱地哄骗:“不然跟着姐姐,姐姐让你放心读书,给你一个家,怎么样?”
软硬兼施,循序渐进,她并不担心季沨不会上钩。
“等你想清楚了……”女士将名片塞进他的衬衫口袋,隔着薄薄的布料抚了下的胸口,“就给我打电话。”
“卧槽,”女士一走,旁边的侍者忍不住道,“这已经是这个月是第四个了吧。”
“啧啧啧,怎么就没有富婆姐姐包养我呢,我不介意的!”
“她已经结婚了。”季沨淡淡道。
“结婚怎么了,像他们这种家庭,婚姻不过就是个协议罢了,在外面不还是各玩各的,而且我们只是要个钱嘛,”同事搓搓手,“我觉得这姐对你还挺上心的,为了你可是连点了七天的大满贯。”
季沨没说话。
见得多了,他当然分辨得出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者只是对漂亮宠物一点兴趣地逗弄。
他薄情寡义的父亲抛弃了他母亲,他母亲又差一点扔了他。
这辈子如果不能得到一次毫无保留的爱,那还不如不要。
“有道理,”但季沨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反驳同事,只是弯弯眼睛,“那她下次来了,我让你去送酒,把握机会。”
季沨说着,又将领口的钱拿出来点了一遍:“我出去一趟,你先帮我看一下,有事给我打电话。”
“行行行,”季沨人缘一向很好,同事连连点头,“我给你看着,你快去吧。”
“好。”
季沨披上衣服准备出门,目光往酒吧里绕了一圈,男男女女都在暧昧扭动,只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了个长相精致的小男生,看着跟未成年似的。
但那张脸又确实很出色,眼睛是琥珀色的,眉骨深邃,鼻梁很高,在周围群魔乱舞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矜贵干净。
“那边你等会儿盯着点,”季沨说,“要是醉了就给人叫个代驾回去。”
“哎呦行了,那又不是你弟弟,你那么关心干什么,真是操心命,”同事推推他,“赶紧去吧,等会儿说不定要忙了。”
“确实不是我弟弟,不过万一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儿,老板问起来不是不好嘛。”季沨笑起来,“辛苦了。”
*
深秋的天气有些凉,季沨出了门,拢进了身上的风衣,银行离酒吧有两条街,再旁边就是大学城。
有男生抱着书行色匆匆,女生捧着一杯奶茶,和朋友分吃同一份甜品。
那是属于纸张,银杏,和甜腻的烘焙气味,可季沨身上浓郁的酒气完全不同,他只抬眸望了一眼,路灯从他漂亮的侧脸晃过,便转身进了ATM机。
季沨数了数之前发的工资,又将刚刚收到的小费拿出来,一分不剩地存了进去。
卡号输得轻车熟路:“孟医生,钱我已经打过去了,谢谢你帮我垫付医药费,我妈现在怎么样?”
这已经是晚上12点,季沨本以为要明天早上才能得到回复,谁知道刚出银行,孟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不太好。”
“我们刚刚从急救室出来,护士说你妈妈刚刚有呼吸骤停的情况。我们建议……尽快进行手术。”
握着手机的指骨泛白,季沨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语气也温和礼貌:“谢谢孟医生,我知道了,手术费需要多少呢?”
孟海似乎也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好半晌才开口。
那是一个他就算辞了学业没日没夜待在酒吧也要好几年才能完成的数字。
但是疾病从来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季沨开始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他笑着说“辛苦孟医生,我会尽快的”,挂了电话却抬手遮住眼睛。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
妈妈想要丢掉他的时候,他笑着说我好爱你要永远对你好,没钱饿得吃不上饭的时候,他笑着跑到牵着孩子的便利店店主的门口问可不可以给他一块过期面包,交不上房租的时候,他笑着穿了件跟相册里小孙子差不多的衣服叫房东奶奶。
他学着微笑,学着照顾人,学着让所有人舒服,学着忍受所有不怀好意的打量,那些关于人心的算计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生存本能,连离岗五分钟都要许诺同事好处确认不给老板留下隐患。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
可是好像……从来没有幸运过一次。
耳膜里传来鼓噪的鸣笛声,有那么一瞬间,季沨很想冲进车流,将自己和这个世界一起冲得粉碎。
“同学,同学?”有人在唤他,语气里是清澈的担忧,“你没事吧?”
季沨睁开眼睛,他很累,却还是温和地笑着:“没事儿,酒喝多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快回学校吧。”
很少有人抵抗季沨这样的笑。
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很多时候他并不是开心,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女生一走,季沨的眉眼就低垂下来,他伸出手,将胸口的名片抽了出来。
上面是令人艳羡的职位,和可以想见的年薪。
刚刚被碰过的地方还停留着黏腻的触感,让他感觉到一阵反胃的恶心。
握在手里的名片被捏出褶皱,但是季沨知道,他已经记住了后面的电话。
季沨垂眸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焰像是吞噬人的鬼怪,将他漂亮的侧脸映在一半的黑暗里。
“卧槽哈哈哈哈哈他真的喝了!”
“挺乖啊宝贝儿,这脸长得真带劲,是不是混血啊?”
“看着倒是挺有钱的,没来过这里吧?”
“来来来宝贝儿,再喝一口!”
季沨隐隐皱起眉,忍不住抬起眼睛。
刚刚在酒吧里见到的那个小男生正被人团团围着,目光中是恶劣的戏弄和不加掩饰的欲望。
中间那个男人正端着一杯酒逗着男生往嘴里灌,那酒季沨认识,他的拿手戏黑色蝴蝶,来这个酒吧的都喜欢点这个,只是这一杯,他记得男人特意让他将其中的低度酒换成了高度。
他以为这人只是想寻点刺激,却原来是这么个刺激法。
男生被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应该是已经喝醉了,脸色酡红,脚步晃了一下,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这只会更激起男人的恶劣。
“卧槽,这脸真带感啊。”
“老子就喜欢这样的,哭起来肯定更好看吧。”
“哈哈哈哈哈哈哥你快去试一试。”
香烟夹在指尖,季沨眉眼扫过那群人,若是以前,他可能最多帮忙报个警,或者有其他一百种可以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
可是现在……那种强烈的,想要毁掉一切的感觉冲撞着他,好像非要发泄才觉得痛快。
名片被随手扔进垃圾桶,在男人的手拉开那人衣领之前,季沨突然冲上去,猛地一拳砸在他的颧骨上。
“艹!”
男人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凶恶的光:“你找死啊。”
季沨慢悠悠吐出一口烟雾,冷冷道:“滚。”
“你妈的,”男人一拳砸过来,“老子让你俩一起滚着求我!”
掐灭手中的烟,季沨一脚踹了上去:“傻逼!”
一个过分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季沨从小就会打架。
那些惦记他妈妈的,惦记他的,曾经都被这个孩子凶恶的一面吓到。
季沨一脚正中红心:“起不来的话,不然我帮你行啊。”
男人嚎叫着往地上滚,季沨偏头躲过一人的拳头,腰身一矮按着那人的胳膊向后一折,手腕用力咔嚓一声,将那人扔在了男人身上。
旁边的几个似乎看着季沨不太好惹,目光严肃了许多,有一个甚至从旁边拎了根木棍砸过来,季沨正忙着对付前面的,等那烈烈的风声靠近时,已经来不及转身——
砰!
千钧一发之际,刚刚喝醉的小男生突然站起了起来,一脚踹上那人的胸膛,握着那人的手腕一折,眼神凶厉,拿起棍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
季沨不知道刚刚被欺负得眼睛通红的男生还有这样强的战力,却知道这地方不能久待,拉起男生就往巷口走:“走!”
喝醉的男生被他握着手,跌跌撞撞跑过几个街道。
季沨对这里很熟,七拐八拐过了几条街,终于在一个巷口停下。
口袋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季沨松开手,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店门口出了事,同事将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季沨笑了笑,抬手将手机给关机了。
既然再攒几年也不够。
那么这一切的忍耐又有什么意义?费尽心思地去赔笑又有什么意义?
季沨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却觉得心中很畅快,转头望向旁边醉醺醺的男生:“还能走吗?”
陆屿洲没有说话。
他意识不清,朦胧的醉眼甚至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望见那修长脖颈上晃动的choker,蓝色的丝带上缠了一朵鸢尾花。
“你这是喝了多少,”那人声音很好听,身上的气味也好闻,和刚刚那些令人作呕的酒味儿完全不一样,“低度酒和高度酒都分不清吗,他们让你喝你就喝?”
陆屿洲皱了皱眉,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季沨的话,只是断断续续道:“酒……”他闻到季沨身上的味道,“很香。”
男生的眼睛清澈干净,像是一汪湖泊。
那是需要很多的金钱和爱才能养出来的脆弱天真。
季沨微微笑了下:“酒是我调的,抱歉。”
“这么点大自己跑过来酒吧喝酒,你成年了吗?”季沨问,“你父母电话多少,家住在哪?”
“我成年了,”陆屿洲皱起眉,不太满意地强调,“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好好好,生日快乐小朋友,”季沨说,“给我你爸妈的电话。”
“我不是小朋友,”陆屿洲极力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然而出口却带着无意识地抱怨撒娇,“我不要回家。”
他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冷,这样湿漉漉望着人的时候却又显得很乖,小狗一样,季沨难得有耐心哄了他两句:“为什么不回家,跟父母闹矛盾了?”
“他们根本不记得我的生日!今天是我的成人礼!”陆屿洲着重强调,“成人礼!”
确实是成人礼,这人身上穿了一套昂贵的西装,腕上还戴着手表,一丝不苟配了胸针和领夹。
小孩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他们从来都不记得,明明我小时候还说要永远一家人一起过。”
季沨垂眸望着他,望着他从头到尾无一不精致的着装,一枚袖扣可能就抵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
富裕又天真,在季沨为母亲的病而挣扎着要不要出卖尊严和人生的时候,他吃过最大的苦可能就是生日被人忽视了。
季沨甚至从来没过过生日。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人和人要有这么多差距呢?
季沨心中一瞬间涌起无数的恶劣的念头,听着陆屿洲在自己面前絮絮:“我跟她说我喜欢男生,她居然只说祝我幸福,还要在我生日的那天结婚,她根本就不在意我,他们都不在意我……”
“你喜欢男生?”
陆屿洲被打断,抬起眼睛,“我不知道,”他喝醉了就会变得很乖,讲话也慢慢的,“我只是想气他们。”
他幼稚地以为这是天大的事情,结果在他的父母那里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想知道喜欢什么才叫喜欢男生吗,弟弟?”
陆屿洲睁大眼睛,看着季沨朝他招招手:“过来。”
他听话地走了过去,笑着的季沨身上有种异样的魔力,好像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酒都要诱人,陆屿洲贴近他,两人的距离只剩一指。
季沨弯起眼睛,漂亮眉眼好像是倒映在湖水里的星星,语气暧昧诱惑:“哥哥教你?”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季沨的嘴唇沿着他锁骨向上,却隔了一线的距离,可这样挑逗却让陆屿洲更加难受,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着。
耳朵涨红,可是他一动也不敢动,若有似无的吻擦过脖颈,慢慢地移到陆屿洲的下巴。
季沨的动作在那微张的嘴唇停下。
他喜欢男人。
他很早就知道了。
当中学的同桌开始偷偷看片,而自己却只会因为女生流传的漫画上两个男人交织的身影心动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季沨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他已经足够坎坷,他不能让她经受更多的流言。
更何况,在很多事的面前,性取向根本不重要。
季沨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串电话号码,肺腑里突然一阵深刻的疼痛,如果这辈子真的只能这么选择,那不然趁着最后一晚……
毕竟对方干净又俊美,应该是个不错的对象。
他抬眸看见陆屿洲的眼睛,那是男人无可掩饰的欲望,却又带着少年怯生生的青涩,耳垂通红,像只无措又害羞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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