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针落可闻,城主竟是面上生出几分难堪之色。
少年却也懒得多看,只转身,丢下一句:“城主大人大可放心。”
“这怎么能怪城主大人呢。”
少年哈哈大笑离去,城主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是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们。”
“怎么能怪我呢?”
自言自语,仿佛在安慰自己。
好半响,他才抬起头,眼眶红若血丝,这时面上竟然生出解脱之色。
故而坚定道:“是的。这怎么能怪我呢。”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就这样,风雪盖住月色,徒留城主满面解脱地颓败在座椅上。
零星的月光透过屋外的嶙峋枝丫落下,满地白雪。
——————
月色中,少年慢悠悠地踱步到庭院。
雾山县的城主府也还算典雅,院子中种着腊梅。
他踩着雪,风雪落在他身上,浓郁的暗夜与他同在,似乎一辈子都逃不开。
只雪袍在夜色中白的惊人,一点亮色。
少年身上灵力几乎聊胜于无,也不知为何,那灵力聚起又迅速溃散。
故而一直用各类天灵地宝掉着半吊子的修为。
靴子踩着地板上近乎无声,月光冷白,照得少年轮廓皎白寒凉。
他慢慢走近,忽地小心翼翼地推开厢房。
这里头,竟然是收拾得十分妥帖。连同桌角等尖锐的地方都被包裹住,甚至于,才踏入,便被屋内温暖的灵气扑了满面。
好似是被人刻意放了众多灵石起阵,就为了避免屋内寒凉。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厢房,心中却被这温暖之意冲击得一时之间失了神。
直到目光落在了厢房内的桌面上,一条红色绸带。
那绸带艳红,却十分惹眼。
他慢慢走近,却站定在桌前。
最终挪开步伐,来到了床榻边。
屋内的油灯被吹灭,夜色中的黑暗涌动,将少年拖拉至夜色当中。
他的目光晦涩,迟迟落在那被整理得十分妥帖的床榻上。
一寸寸,一丝丝,落在那温暖的床榻。
他就像是个阴沟里觊觎窥探着他人好的伥鬼,这般想着,面上漏出一个嘲弄的笑意。
莹白掌心摊开,月白般的掌心忽地窜出一丝死气忽地钻进床榻,不消片刻便隐秘与房间之内。
这死气被周辛昂下了禁忌,因着某些缘故,只天道知晓。
凡人仙者都难察觉。
少年唇角忽地牵动,面上是残忍的笑,明眸在夜色涌动,是无法深入的暗夜。
死气明显,却最会替自己寻找食物。
而西洲傀儡门,最怕死气。因魂魄不定,生死门之中,一朝生,一夕死。
只停留片刻,他又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夜色跟随他远去,明月挂枝头,他身上穿着月白般的雪袍,却走向万劫不复的暗夜。
——————
陈时最终是被沈卿池背回来的。
青年沉闷地踩着雪,将他背得稳稳当当。
他几乎醉倒,下巴尖一点一点地磕在青年坚硬宽厚的肩膀。锦帕稍稍有些松开,塔拉在鼻尖上。
他睡眼朦胧,忽地眼前吹过一阵冷风,锦帕吹了些许下来。
他起初睁开眼时,眼前一阵白茫茫。
仿佛眼前的世界空茫若雪,漫长而恍惚。
直到眼前被灵力裹挟,风雪被挡去,他被严严实实地压在沈卿池的脊背。
高月悬挂,月色惑人,他却蓦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好似在梦中,月光悠长地落在他们俩人身上。
风雪飘飞,从他的角度恰好看到眼前人的发丝与下颚。
前方的街角巷道都被霜雪裹成白茫茫,空寥寥的,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灯笼,不明朗,被风雪吹得摇晃。
月色却静若潺潺溪水,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一步一步,踩在沉闷雪上,踩到凉薄月光上。
分明月光那么凉,风雪那么无情。
身前人却是灼热的。
酒熏得他的意识昏沉,他被沈卿池背着走,安安心心地窝在人颈窝。
俩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陈时嗅着沈卿池身上的冷香,忽地生出一个想法——
如若这条路,没有尽头的话……
好像这样一直走也不错。
但路总归有尽头,霜雪寒凉雪色茫茫中他们走到了城主府。
沈卿池推开厢房,直到将陈时放下,才发现,陈时扑簌着睫羽,锦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掉落在鼻尖。
分明是滑稽,还带着些许可笑。
但偏生少年眼尾殷红一片,染了三月桃花颜色,觉出几分无辜地神色。
肤若凝脂,像块暖玉。
如今这块暖玉乖乖地站在眼前,眼尾是胭脂色,唇若三月红缨。
一双明眸微微扬起,不见丝毫痛楚,察觉到他的目光,狡黠眼眸扑簌,将风寒驱除,余留春风十色。
沈卿池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忽地目光晦涩,江面雾蒙的眼睛沉得若海浪倾倒,风雨欲来。
但陈时却觉得不够般,微挑眉目,道:“沈郎莫不是看呆了?”
步步紧逼,沈卿池却慌乱地倒退。
直到抵到床榻,陈时腰间银铃只稍稍响了一秒,下一瞬沈卿池被陈时居高临下地摁在了床榻。
青丝落在颈侧,带着些许瘙痒。
但令沈卿池更难耐地确实少年微挑的眼睫。
灵动若冰雪,春来冰封破。
像是以下犯上,抵着面前冷若天峰雪的冷面仙君,眉目闪过狡黠神色,只听到阵阵银铃响动。
沈卿池的心像是被扰乱般,心跳漏了半拍,下一瞬便被温润的玉扑倒。
灯影雾蒙蒙,昏暗的灯影照在两人身上,打在床榻上折出暖色。
悱恻缠绵,只青丝牵连。
近乎难耐,陈时笑意盈盈地看着呼吸错乱的沈仙君。
唇角勾起,皓腕上坚硬玄铁的银质法器“咔哒”一声掉落在床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继而宽厚袖袍落下,白玉般的皓腕上,殷红的傀儡线裸露出来。
分明那目光带着虔诚,带着调笑,甚至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高冷仙君的面被嘲弄地潮红一片,连着白玉耳廓都红透。
陈时却靠得更近,近乎蛊惑般,举着那白玉般的皓腕凑到沈仙君面前。
屋外的风雪过分地吹打在纱窗上,只听到风雪萧瑟的声响。
昏暗的灯影中,少年的神色不甚分明,然目光灼灼,被挑起无法泯灭的情|欲,像深渊魔域的业火,烧不尽,便带着摧毁的意味。
要白玉彻底被胭脂染透,要仙君江色沉闷的眼睛被捣乱,要看风雨欲来,踏破风雪也要来寻他。
还要什么?
还要再次品尝天峰雪。
主动地将天峰雪都搅得冰雪消融,化做潺潺溪水。
春意也消融,缠绵且悱恻,青丝相缠,指尖相绕。
眼睫被泪珠沾湿,欲落不落,像晶莹剔透的露珠。
今夜冷香涌动得更为浓郁,将陈时身上一点一点地蚕食。
身上的每一寸都染上了冷香,故而眉眼比三月桃花更浓艳,又比晨露更动人。
被欺负的很了,皓腕被细长宽厚的手掌窝在手心,一寸一寸抚过,像是把玩一块玉。
捏住殷红的傀儡线,少年便忍不住细细地抖动。
直到玉被风雪都裹挟,清冷的,浓郁的,统统化作溪水打到了少年身上。
一身湿漉漉,衣襟也湿透了,难耐的情|潮洇透了白瑕如玉的脸庞,只听到声声泪珠断线般,落在脖颈又止住。
床榻摇晃了许久,窗外的风雪声一刻都没停。
腊梅落在白玉上,风雪作配,暖玉染风雪。
三月桃花满园春色,冷冬嶙峋吹枝头。
玉被打湿,又被风雪裹着缠绵摇晃。
直到朦胧灯影被吹灭,陈时几乎求饶般缩瑟回手腕,讨饶般的求:“不要了……沈郎……”
沈卿池看着桃花颜色染透少年眼尾,目光依旧深沉,指尖细细的摁在少年眼尾。
好一会,天峰顶的雪触到陈时额头。
只听头顶一道缠绵低沉的声音略带轻哄道:“睡吧……”
第35章 元宵佳节,团圆日
今日是元宵佳节,依旧是飘雪纷纷的日子。
街头巷角格外热闹,但城主府的厢房内,少年窝在床褥里,压得半边白玉面上一片酡红。
屋外的声音由远至近,却一点被吵闹到屋内的少年。
此番,街道上,冷面仙君正站在一个卖包子的铺位档口。
卖包子的店家见他站在店门口,打眼瞧去,心中稀罕得不得了,这仙君往那一站,身后站满了妇人、姑娘悄悄打量。
于是面上乐呵,问道:“这位仙君,可是要来一份包子?”
包子这样的杂食,修仙之人往日是看不上看的。且吃食进去,没准还要锻体排出来。
以至于修为高深的修士大多不会买凡间食品,大多是怕麻烦。
且修炼到金丹便可彻底辟谷。雾山县里金丹修士只手都能输得过来,面前这位仙君倒是瞧着眼生。
倒是听闻前几日城中来了位群儒宗的仙君,替城中百姓祈福。
沈卿池依言,目光认真地落在面前蒸腾着热气的包子,静默若画,与风霜相映衬。
那店家见他犹豫不决,心中也觉得自然不会有仙君看上他们这般的粗鄙食品,故而道:“这位仙君是否是走错了?”
“虽然我们雾山县城小,但上好的灵膳也是有的。”
“前方直走几百步,玉膳楼里也有不少品味俱佳的灵膳。”
“想必仙君肯定看得上。”
沈卿池闻言摇头,道:“我只买包子。”
那店家稀罕地又看了他几眼,开玩笑般道:“仙君这位云间人物,不吃灵膳倒是要来吃我这小破包子店的肉包子?”
沈卿池:“那就要几个肉包子吧。”
店家:“……”感情是不知道想吃什么呢?
倒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利落地用袋子装了几个包子。
还没回神,铺位上丢了一块灵石,再抬眼,那仙君已经不知所踪。
只看到飘雪落在街道上,热闹的商铺到处都是,却再没看见如画一般的玄衣仙君。
————
沈卿池逛了没多久,身上已经挂了不知多少吃食。
倒也顶着一张寒凉的脸,逐一走了些时间,好在是满载而归。但才走到院子,却遇到了余寻音和周辛昂。
两人站在街道旁,像是在争执什么。
他不欲与两人多有纠缠,但到底还是被叫住了。
“沈仙君。”
是周辛昂。
他稍稍点头,道:“周师侄。”
另一位女修士没见过,但并不认识,倒也没有出口询问。
倒是余寻音看到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沈仙君。”
沈卿池面上绷着,没什么表情,但还是微微点头,道:“你们先聊。我不打扰你们。”
说着也不管两位,疾步往城主府去。
玄色衣袍在雪色中更为深沉,那一撇身影似云中仙君,高深且不近人。
余寻音匆匆看了眼远去的沈卿池,回眸拧眉看周辛昂:“周师弟,日后切勿随意走动。”
“你也知鹤一仙君多为看重你。”
“在外也应当行事小心些。”
周辛昂倒是面上笑着,只袖袍下的皓腕淌着血。
他并不反驳,只是看了眼寒着脸的余寻音:“师姐,不必担心。”
“我命大的很,死不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在余寻音没注意的地方,少年微微朝着城主府的方向隐秘一笑。
袖袍下淌着的血流动得更快了些。
但少年却像没事人一样,任由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洁白雪面。
————
城主府,厢房内。
少年躺在床榻上,睡梦中,他的额间沁出黏腻的汗液,眉目颦蹙,一时半会像是进入梦魇。
厢房内的灵力阵法涌动,热潮般的灵力朝着少年涌去,但才碰到床帘又被打退。
这时,隐秘在角落的那丝死气暗潮涌动,忽如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少年袭去。
少年翻转身子,那死气触碰到少年肌肤便如同消了踪迹般。
下一瞬,生冷寒凉透入骨头缝,少年在睡梦中的神色忽地变得痛苦,汗液滚下,他忽地睁开眼。
猩红血丝,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忽然浮现密密麻麻的细长丝线,艳红的血顺着眼角滑落,一滴滴地掉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急忙摁住眼角,细长指尖飞快在空中翻转掐诀,下一瞬,指尖定在额头。
血又神奇地倒退回回眼角。好似刚刚不过假象。
只少年额角冷汗直下,寒凉迫使他的肌肤汗毛倒立。
他抬起脸,眼睫空茫落在门户上。
床榻边缘人影空空,他抿着唇,心中却淡淡郁色。
昨夜他实在过于劳累,被人抱在怀里,睡了过去。
但迷蒙中,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
腰间的银铃眼下疯狂晃动,神魂已无法再定下许久。
目光落在厢房内的那一盏鲤鱼灯。
元宵佳节,是团圆日。
他忽地笑了一下,没有穿外衫,踱步在桌上,拎起了鲤鱼灯。
这盏灯看起来十分灵巧,工艺精美,虽是凡间普通的一盏灯,却也被这灯惊觉。
然而惊觉之余,却触到了灯罩上的字迹。
——愿年年今夜,与君共度。
且下头还专门用毛笔写了一行更小的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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