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眼里看不到齐韵川那样的疯狂和阴毒,也没有高高在上和自命不凡,只有平和,甚至透露着和身份并不相符的憨厚。而齐保全几次出言维护家族,维护齐韵川和萧翎父亲的名誉,神色不似作伪,看得出他们对齐家主脉十分忠诚。
敦厚和忠诚。在大家族是极为罕见的品质,落在齐韵川嘴里便成了愚鲁。萧翎对齐韵川的怨念更深,站起身来对着齐保全鞠了一躬,说道:
“谢谢伯父,我愿意和堂哥多聊聊。只是我并没有进入集团的打算,以后也不会有。”
他说完,又对齐韵泰笑道:
“不过堂哥若是对唐禹坤的《地下魔城》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将唐禹坤引荐给堂哥。他的新项目更具有前景,甚至日后可以跟国家合作,不知道堂哥对互联网行业感不感兴趣。”
他说完,齐韵泰也很给面子地站了起来,两人向长辈们告别,向祖宅的花园走去。齐家姑母扔下了刀叉,看着齐韵泰跟着进入齐家的私生子出了门,面色十分难看,却在齐保全的瞪视下没有发作。
可是萧翎他们还没跨出大门,就隐约听到齐家姑母齐稣训斥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他们没有眼力见儿,不知讨好齐家家主的新宠。话中用词之难听,一方面将齐保全父子说做齐家主脉的哈巴狗,一方面又贬损萧翎为齐韵川的新玩宠,不可谓不恶毒。
萧翎没什么反应,齐韵泰倒是面露厌憎,等出了宴会厅便对萧翎说道:
“你别往心里去,姑母说话素来难听,总觉得所有人都抢了她儿女的家产——你知道,齐家到了我们这一辈,出了姑母的两儿一女特别能生以外,家主和我都没有结婚,她就觉得日后家产和该是她孙子辈的。如今你突然冒出来,她就把你当成了假想敌。”
萧翎莞尔一笑,只说道:
“我在齐家本就是多余的,她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只是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家主那张损嘴,原来是有渊源的。”
他这么一说,反倒是让齐韵泰哈哈笑起来,表情里未尝没有解恨的意味。这不出萧翎所料,按照齐韵川讨人嫌的程度,即便齐保全父子俩再忠诚不二,仍然会对他产生厌恶心理,或许全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才没有与他同室操戈。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入了齐家的花园。齐家有一座巨大的玻璃房,即便在万物还没有复苏的北方早春,里面也是争奇斗艳,二人穿过玲琅满目的花卉,轻声交谈着关于唐禹坤的项目和齐家老一辈的故事。
人与人之间天生就是有一种张力的,就像齐韵川和萧翎天生就是相斥,两兄弟对峙的时候总是能被轻易挑起情绪,好的或者坏的,而齐韵泰和萧翎则天生就投缘,只是对视一眼就觉得亲近,觉得彼此可以信任。
俗话说交浅言深,不过是用过于隐秘的信息冒犯了彼此,而这在齐韵泰和萧翎之间却不存在。齐韵泰是齐保全的老来子,当年齐保全受了伤,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子嗣,这也是他主动辅佐齐韵川父亲的原因之一。
后来医疗发达了,齐保全的妻子艰难地怀了孕,生下了齐韵泰。齐韵泰只比萧翎大五岁,倒是比齐韵川和姑母的双胞胎儿子还要小一些,只因为姑母生孩子太早。
萧翎在花丛中慢慢走,将话题转移到了金融和r、u两国的战争上。有一句话齐韵川说得没错,萧翎天生就是善于讨人喜欢的,他丝毫没有让齐韵泰觉得冒犯,而是认真听完了萧翎对于国际形势的看法,以及关于未来战争对于各行各业的影响。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说这些实在是有些冒犯堂哥了。我不是齐家人,我只是为了一时寻求庇护,才回到齐家的——齐韵川做派如此,我们之间还隔着母仇,我在几个月以前,其实一直担心他会突然派人做掉我。”
他露出个心有戚戚的表情,惹得齐韵泰朗笑起来。萧翎将自己的图谋和“算计”摆在明面儿上,反而得到了齐韵泰的尊重。像他们这样从小浸淫在名利场上的人,彼此之间其实没必要打机锋,谁都看得出萧翎回到齐家后他得到的好处,如果再装什么忍辱负重,实在是大可不必。
“我倒也没想到他唯独对你网开一面,”齐韵泰似乎也有不解:
“他杀过人,不止一个。其中还有在叔父——你父亲病重的时候讨他欢心的女人,或是劝你父亲去代孕的齐家旁支。”
看到萧翎的脸唰一下就白了,齐韵泰才自知失言,连忙说道:
“你知道,他之前和前任家主在e国待了很久。那里有很多雇佣兵和罪犯,是最好的逍遥法外之地,有些手段是为了维护自己不得已而为之。”
他险些忘了自己这个小堂弟虽然是齐家人,但是也只是普普通通地长大,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上流社会的龌龊。
“他没有告诉过你这些,对你是好事。”
他对眼前的堂弟生出了无尽的保护欲望来:“日后你若有事,可以直接联系我。我虽然无法左右集团的决策,但是大房还是有一些产业,你若是需要投资和钱财,总不会亏待你。”
他将手伸进礼服的口袋,想将今日开来的新车——他新定制的法拉利给小堂弟做个见面礼,可却遗憾地发现他的车钥匙之前递给了开门的佣人。这让他一时有些尴尬,不过萧翎的话却让他微微愣住。
“齐韵川不是好人,他是个偏执的疯子。齐家上一任话事人晚年已经将产业转型了,可是齐韵川若是受到刺激,他就会孤注一掷,做任何事榨取钱财——他骨子里就从不把法律当回事。”
齐韵泰呆楞了一会儿,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心底是完全认同萧翎的话的,但这句话即便是他的父亲,也绝不敢在齐家祖宅——齐韵川的地界儿如此大放厥词。他知道齐韵川刚刚继任的那几年,其实受到了好几次伏击,连带着齐保全一家人也频频受到袭击。可是齐韵川将那些人飞快地处理掉了,手段极为利落,丝毫不留痕迹。
他天生就适合游走在灰色区域,在受到威胁时,他的毒液会让敌人一击毙命。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了。你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
他憋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殊不知萧翎连更过分的话都在齐韵川面前指着他鼻子说,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直到齐韵泰笑岔了气,伸手扶住腰:
“看来他和你之间比我想象的要好——天知道,我父母来的时候,还怕今日是场鸿门宴,怕他当着大家的面儿把你活剥了,以儆效尤呢。原来他这样的人眼里也有亲情,真是活见鬼了。”
两人笑累了,有沿着石子路走向花园中心的喷泉,喷泉四周围绕着形态各异的雕塑,将人体的美展现得尽态极妍。
“他看不上我们,姑母家的几个堂弟堂妹没有一个掌握公司决策权的,我得到海运集团的总裁一职,还是因为叔父临终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叔父和我父亲感情很好。”
他说着,声音渐渐萎靡下来:
“但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是开疆拓土的料。这些年我兢兢业业,事必躬亲,财报也远不如叔父还在世时好看。但我知道齐韵川盯着我呢,他期待我犯个错,好顺理成章地将我逐出集团决策层,在这方面他绝对不会留任何情面。”
承认自己平庸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特别是对于齐韵泰这样生而优渥的人来说。但在萧翎面前,或许是因为今夜月色过于柔和,而萧翎的眼眸又像森林中的野鹿一样晶莹温润,藏在心底很久的不甘竟然也倾泻而出。
齐韵泰知道自己和齐韵川的本事天差地别,也知道齐韵川早就想将自己赶出集团,无非是早晚的事。他对于集团的地位没有那么执着,至少不像他父亲那样,可是被人驱赶的感觉还是太耻辱了。
在他父亲为叔父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在他们一家忠心耿耿,从无错处之后,他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愧对父亲。
齐韵泰说完这些,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他尴尬地对萧翎笑了笑,正准备提出该日请萧翎和唐禹坤去打高尔夫,却听到萧翎说:
“我明白了。”
齐韵泰不明觉厉,而萧翎却疾走了几步,倏尔回过头来,用一双熠熠生辉的鹿眼看着齐韵泰,低声说道:
“可是齐韵川并不是全能的,在有些方面,他傲慢无知得很。堂哥,若是眼前有个机会,能灭一灭齐韵川的气焰,你愿意试一试吗?”
第55章 掌权
花园里的路灯渗出微光,落在萧翎那精雕细琢的面容上,融入他水光粼粼的鹿眼。
齐韵泰一时有些看呆了,一时对齐韵川的怨怼都抛诸脑后。他想,为什么萧翎不是他的弟弟呢?他一直想要个弟弟。
而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鞋底敲击大理石的轻响,他们转过头一看,他们的堂妹站在不远处,正无声地看着他们。
“齐芝?”
齐韵泰喊了她一声,将一张名片塞进萧翎的手里,低声说道:
“打给我。”
说完,他就走向齐芝,带她离开了齐家老宅。
萧翎把名片揣进口袋,并没有回到齐家老宅。他站在齐家的花园里,听着庭院中的树木被春风吹得簌簌作响。
觉醒让他窥见了未来,却从来不能让人看到全貌。而那些他一直想不通的事,如今也渐渐露出了端倪。
齐家遭祸的根源早已在许多代齐家掌权人的排除异己中埋下了伏笔,而齐韵川的傲慢是让雪崩降临的最后一片雪花。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对他父亲忠心耿耿的大伯,哪怕齐韵泰无论是能力还是野心,都不足以对他的地位造成任何威胁,他也对大伯一家无比排斥。
他将齐韵泰安排进齐家最根基的产业,管理海运公司,并不是为了报偿齐家大伯对主家的忠心不二,而是为了早日捉住齐韵泰的把柄,将他们一家彻底赶出集团管理层。他的这种做法几乎毁灭了所有人效忠于他的心思,一个对于亲眷尚且如此狠辣,处处防备的老板,对于自己的亲信又有几分真心?
这几乎给齐家的众叛亲离埋下了另一重伏笔。而齐韵泰也并不是完全察觉不到齐韵川的心思,相反,齐韵川从来不掩饰他对于自己家人的蔑视和诋毁,齐韵泰如何能长久地忍受他,又如何敢对他推心置腹?
r国和u国的战争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并不是说齐家作为饱经磨砺的大集团,应该缺乏敏锐性和计划性。可是在齐韵川处处防备的情况下,齐韵泰掌管的海运集团如何敢提出大规模投入的计划?又如何愿意为了齐韵川和齐家的长久发展殚精竭虑?
就算齐韵泰笃定战争会波及海运,执意在齐韵川不支持也不理会的情况下,拿出海运集团几十年的积累另辟航道,孤注一掷地冒险,那恐怕他刚一行动,集团就会让他引咎辞职,原因是大规模地动用集团的财力,侵犯了齐韵川董事长的权力,越权行事。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结果如何,无论齐韵泰是不是有本事拯救海运集团,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齐韵川从来没有信任他的打算。
而齐韵川的傲慢和漏洞,也给了萧翎机会。
是,他是利用齐韵川对付岳云琦,但他也没打算让齐韵川拥有一家独大的本事。第千百次说,他恨齐家,恨他们高高在上的疯狂和草菅人命。齐韵川在齐家是一个该死的独裁者,他过多地享有权力,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让萧翎和斐荣永远只能走他安排好的剧本。
而萧翎虽然是个演员,但绝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活也变成剧本,无论剧本出自岳云琦的手笔还是齐韵川的手笔。
他要阻挠岳云琦的称霸,也要瓦解齐韵川的势力。最终,他才能和他爱的人们共度一生。
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名片,心知齐韵泰已经入了局,也会成为自己最好的助力。他向大宅的方向走去,路过了后花园的喷泉,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翎翎倒是很讨人喜欢。”
萧翎一抬头,便看到齐韵川站在三楼的露空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上来。”
萧翎没推拒,上楼之后,他便看到齐韵川坐在套间的沙发上,对他举了举酒杯:
“你这么轻易就把齐韵泰唬住了,倒是让我都刮目相看。我本以为他会忌讳我,没那么容易被你拿捏住呢。你倒是比齐家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要手段高杆。”
萧翎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上,鼻子里喷出一个得意的小气旋,而那没有瞒过齐韵川,他哈哈大笑,放下酒杯说道:
“小骗子。齐韵泰早晚会被你玩死。”
萧翎皱起眉,很不喜欢齐韵川的说法,平心静气道:
“韵泰哥人很好,我是真心帮他,你只要记得自己的承诺就行了。”
“呵,”齐韵川哼了一声,笑道:“帮他给我个下马威?翎翎,你知道上次企图这么做的人什么下场么?”
“你如今在c国。我不知道你曾经是从哪里受的教育,也不管你天生喜欢暴力还是你不得已而为之。齐韵川,我不希望你再沾惹任何违法犯罪的事。齐家的钱多得过分,你的权力也大得过分,不要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萧翎没有理会齐韵川的恐吓,也不在乎齐韵川是否用什么方式监视了自己的言行。他看着齐韵川,看着与自己分享一般血脉的兄弟,言辞郑重地说。
剧情里,齐韵川为了短时间内筹集与岳云琦对抗的财力,走私非法药品以及武器。而岳云琦正准备逼他这样做,成堆的诉讼最终淹没了齐氏集团,股价跳水,海船和货运飞机被警方扣押,齐家航运业再也无力回天。
萧翎虽然不愿承认,他虽然厌恶齐韵川,想给他使绊子,挫挫他的锐气,但是他并不希望齐韵川踏入泥潭。那并不是因为他觉得齐韵川值得被拯救,而是出自一点儿来自血缘的怜悯。
齐韵川可能对他也是一样的,所以能堂而皇之地看着他名誉扫地,满身狼藉,却也能在他无法支撑时勉强拉他一把,救他一命。
有些事情,从来就说不太清。
齐韵川的笑容收敛起来,面色沉郁下来。他盯着萧翎,像是在估量他,目光令人毛骨悚然。萧翎不怕他,任他看着,继而听到齐韵川说:
“齐家走到今天,没有一步是不沾着血的。翎翎,我一向不指望你沾染这些,斐荣也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但到了有些时候,有些事——不得不做。”
齐韵川没从萧翎的眼里找到一点儿有毒的破绽。他在第一次见到五岁的小萧翎时,就觉得他像壁画上的天使,洁白,没有一丝瑕疵,这让他爱不释手,而心中翻滚的却是深沉的毁灭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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