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朱柳了。
第80章 药师
冬寒泛霜,明明骄阳在顶,刺目白光乱洒,照到身上却半分暖意都没有。
想不世天上那些洞府之中,什么仙殿啊、神堂啊,各家都有各家的护内,所以压根算不得心思都使在一处地方。
更何况这些家伙各有神通,生活在三界最顶层的地方,向来看不顺眼。
孙祈成的脾气可是臭得出名,便是不常上不世天的冥王殿对于此仙有多么疼爱徒弟都有所耳闻。
天上小神童们也会有顽劣时候,彼此欺负打闹更是常有发生的事情,听闻这老头俩爱徒里,大的让尘还好,小的那个时常惹事犯浑,但每有出事,老头甚至连徇私而乱下药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谢逢野也时常感慨,若非他那小徒弟道心坚固,否则被老头这么惯着,早该长歪了。
说起来,本以为先前冥王轰轰烈烈闹那么多年,应当再没有机会和和气气地当面说什么了。
却没想,老头两次下来,都是为了自己徒弟。
让尘那次还好,险险把人家魂魄护住了,但这回……
何况,如果没记错的话,让尘当年的诘问中,他做了人间校尉,可是也参与过围杀朱柳啊。
命运何其可笑,疼爱师弟的师兄顶替命盘下界受劫,倒叫他们自相残杀。
谢逢野揉揉额头,砸吧砸吧嘴,只觉得干苦一片。
“所以药老此来,是来替徒弟报仇的?”
思来想去,谢逢野只问得出这句话。
他说完不由得将目光移到几步之外的南絮,看过沐风和阿净带来的灵轴之后,他身上那些将要入魔的狠厉都逐渐消散。
南絮所在的地方刚好在朱柳府院中那棵老树下头,冬里枯枝无叶,横生纵账长的枝丫遮住些阳光,变成狰狞的网投在他身上。
谢逢野微微蹙眉,同成意对视而看。
——无论如何,南絮如今这般也镇定得有些夸张了。
他就独自坐在那,手臂垂到身子两侧,灵卷滚落而下,摊开一地刺目真相。
“我。”
孙祈成突然的开口让谢逢野收回了目光。
老头似乎也懒得在他们面前整理表情,囫囵用袖子抹了把脸,没有半分仙风道骨。
“我也想,但那傻孩子用命换了他活着,做下这个选择的时候就该知道,老头我也伤害不了他了。”
“欠债要还,不拘着是谁来还,清账了那就谁都没法追究了。”
玉庄松开搭在南絮肩上的手,起身前低声对他说:“你们这些傻孩子啊。”
说罢向谢逢野所在走了过来,孙祈成静静地看着道君说:“我是为了天道过来的。”
“冥王应该比谁都明白,向来也没少被天道收拾过。”老药仙面上鬓边尽是衰老,“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小打小闹的要揪着查个没完,却又放任这些诅咒取人性命。”
“道君,昆仑虚的事情,是不是也该管一管了?”
玉庄不急着说明什么,只是径直走到冥王面前,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平静。
谢逢野这才注意到,道君似乎又比先前皇宫里见那一面要小了很多。
若不是这一身绛紫道袍,几乎就像个邻家少年郎,看着也不过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这几乎就像……
就像……
谢逢野怀疑中把目光投向了沐风。
就像沐风当时受的天罚。
“你也发现了吧。”玉庄似乎对于谢逢野能想到沐风身上很满意,“当时这位上仙为爱脱离不世天,情愿受天道制裁生生剖去仙骨,他受到的惩罚就是叫他越来越小,然后万事不知,一年只有两回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玉庄唇角挂着笑:“如今,我所受的反噬,或许没有沐风那么严重。”他摇着头打开折扇,“不过呢,也算是半斤八两吧。”
谢逢野惊诧道:“怎么可能?!天道不是你创下的吗?”
这是在说什么,规矩反过来伤害创建者?
“冥王,天道说直白些就是条条框框限制人的东西,律法也好,刑责也罢,规矩不是用来讲人情的东西。”玉庄说得轻声慢语,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很好这种闲话,“可是这天大地大,岂能由一样规矩来限制,如今,天道不受控制了。”
谢逢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天道不受控制,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生得儿子反过来要杀了老子?”
玉庄却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开了那张孩童少年的脸:“我很欣赏你这般何时何地都能开得了玩笑的性子。”随后再“啪”地一声收了扇,用手紧紧地捏稳了扇骨,“不过,你这么说来也没错。”
当年江度化魔,天地间凡是有立足之处都成了战场,虽然不知为何江度要把化魔地点选百安城,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日仙魔两边,各自都伤亡惨重。
即便此战最后以龙神殒身作为结束,但纷争远不止于此。
彼时天界各自为政,谁本事大听谁的,谁追随者众谁说了算,都是一群乌泱泱得了灵气就上天的家伙,自然谁都不服气谁。
“我也不全是为了解小玉兰的困,当时那般乱局之下,三界确实需要规矩,而且那规矩定要刻板、狠厉、绝不讲情面。”玉庄轻声说,“毕竟它的出现是为了当面那些坟墓盖上最后一捧土,它一定要这样。”
谢逢野:“那如今呢?”
“如今?”玉庄眉尾轻扬,“如今这么个情况,江度重新回来,刚好天道成了精。”
神仙们也喜欢拿成精开玩笑,时常逗乐打趣的时候会讲诸如“你这脾气简直补天石成了精”这种化。
毕竟有了灵气才能有法力,魂台生出,才有后来。
但在此时,这句话显然谁也不能逗笑。
“这可不好玩。”谢逢野冷声说,“世间万物都能成精,都可开智,唯独这样东西不行吧。”
且不论天道善恶,就瞧如今它被赋予的权力,若是让它更进一步,那岂非三界生死不过其一念之间?
谢逢野知道青岁不会骗他,但他以为所谓三界大劫顶多就是魔族卷土重来。
“你们真的是在玩我。”谢逢野盯着玉庄,“这种事现在才说?”
“不现在说。”玉庄正正地接着他的目光,“一早告诉你,冥王能做什么,又会做什么?”
谢逢野笑开:“说得像现在告诉了我,我就会做什么一般。”
“是吗?”玉庄好笑道,“嘴巴真硬。”他目光似无意间往成意襟口瞟了一眼,那里有谢逢野亲自挂上去的真身,这才摇着头笑说,“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我不跟你猜哑谜。”谢逢野不大爽快地把成意往身后拉,“有些事,如果你和青岁做不到,那我或许会做得不太好看。”
“比如呢?”
“比如?”谢逢野灿烂地笑起来,“比如再让我见到江度,若要杀他我不会顾忌为因此有多少人丧命。”
“我也不会顾忌,他手里有你们不世天多少把柄和性命。”
谢逢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再比如,你要是控制不住天道,我会干脆把你杀了从源头解决问题。”
“你们如今凡事掣肘,我却没那么多顾虑。”
“哦?你怎么知道江度用不世天威胁青岁?”玉庄倒是很好奇这个,“月舟同你说的?”
“没有。”谢逢野摇摇头,“我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多谢啊。”
玉庄嗤笑道:“你很喜欢打听你兄长不告诉你的事情。”
“秘密嘛,谁不喜欢。”谢逢野摆手向孙祈成,“天道如今顺着江度的诅咒把人害到这般,道君总该管管。”
“冥王可知,为何江度对于昆仑虚里那些妖怪,恨到这般,竟下如此诅咒?”玉庄反而问他。
谢逢野刚想说“关我屁事”却被成意重重地捏了手心,随即改口:“愿闻其详。”
玉庄又把话抛给药仙:“不若你来说说?”
这个场面着实诡异,在场四个在不世天又仙篆的。
药仙孙祈成瞧着最老最为沧桑,可是在玉庄和成意还有月老面前,他却是年纪最小的。
且玉庄如今一副小娃娃的模样,随手一指把问题抛给了老头。
怎么看怎么诡异。
“江度若是那种疯到不讲道理,且爱很随意的魔头,我们估计都不会头疼到现在。”玉庄看向成意和谢逢野,“你俩应该知道的吧,江度讲道理,很讲道理,也很听规矩。”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说说吧。”
当年追随入昆仑的妖怪,确有真心跟随月舟避难远离纷扰的,但这类……
“江度都把他们杀了。”玉庄说,“江度不会容忍月舟身边有真心追随的,他很嫉妒,那么第二种。”
他扫眼看了一圈在场几人:“当年化魔非他一人之力,自有帮手,而那些帮了他的妖怪临时倒戈背叛,为了怕死而进了昆仑虚,江度自然不能让他们好过。”
“所以。”谢逢野总结道,“你是想说月舟带着一群魔族叛徒进了昆仑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玉庄神色忽地冷了下来,“难道他一个上古神仙,能生生从三界之中撕开一处地方的上古神仙,会解不开他身上那些浓雾诅咒,任由自己身体日夜被蚕食?”
“他就是知道得太晚,又理不清和江度之间那些纠葛,算不了是非,说到底,最不能原谅的还是自己。”玉庄说这句话时,身后的南絮狠狠地抖了一阵。
而他们,玉庄一语带过在场的问花妖和听夏妖,“他们祖宗手里可都有神族的血,你现在问我论功过是非,我也说不明白。”
“至于药仙府,难道你师父魂归天地时没告诉你,为什么连你们也被诅咒了吗?”玉庄说到这个时,一改先前的温和,面上尽是冰冷,“若非你家祖上当年不肯给药,江度何以化魔?!你现如今同我讨要说法,本君问你,我那些挚友生死别离、互相诅咒痛恨之时!我可找谁去要过道理?!”
“玉庄……”成意终于开了口,他拦在药老面前说,“冷静些。”
作为不世天出尘端方的道君,玉庄鲜少这么声嘶力竭过,更没有这般失态过。
他苦笑着揉揉脸:“我冷静得够久了,小玉兰,如今若是江度和天道联手起来,我们或许都没下一面了。我就是觉得,偶尔发一下疯,很痛快。”
玉庄的目光越过成意肩头,盯着孙祈成,忽而笑了:“若是今日不见你还好,说起来,这么千万年,你们药师府可是规矩挺好,凡是谁上门求药,都不给,越是关键越不给。”
谢逢野不解:“是说我百年之前?”
“何止。”玉庄冷冷道,“在场的,沐风当年为了阿净自愿成为堕仙时,这小妖怪也曾求上药仙府,让他们给一粒丸药,好歹叫沐风忘了,药仙府没给。”玉庄又指向谢逢野,“当年你为了重塑玉兰身体,险些丢了半条命,司命也去求过药仙府,他们还是没给。”
“你问我要说法?”玉庄把视线钉在孙祈成脸上,“本君今日便说个痛快,江度可是曾经明说过,若非你们药仙,他也不至于药石无医走投无路,最后入魔。”
“药仙?说说?什么药,为何当年就是不能给!”
谢逢野听得眉心猛跳,他还没收回来作为龙神时候的记忆,实在不晓得江度为何入魔,听了这话像是被重石猛地拍进地里,那场害得无数人撕心裂肺的苦战仿佛被摊开到面前,血淋淋地露出一个角。。
他转头问孙祈成:“给什么药?为何江度要入魔?”
孙祈成面若金箔,嘴唇嚅啮着说:“我不能讲……我不知道。”
第81章 花月
“什么叫你不能说?”玉庄额头青筋鼓动,“事到如今,你们药仙府非但不站出来承认,还要闹到本君面前,说你不知道?”
“小玉兰你别拦我!”他绕开成意的阻拦,两三步跨到孙祈成面前,顺便挥臂指向身后的阿净和南絮,“你瞧瞧他们,这些娃娃哪个本性不纯良美好?”
“你可瞧瞧他们如今的下场了?!“
“药老,做人也好,做神仙也罢,怕是不能这么自私吧。”玉庄收手臂回来,“你心知本君今日为何而来,当年江度能因那药入魔,可见那物件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如今既是他有复起之风,为何不能以此来给他作为限制?”
“还不肯说吗?”
最后这句话,玉庄几乎是咬着腮帮一字一言地往外挤出来的。
“你活这么把岁数,还分不清是非轻重吗?”
若说方才那是玉庄急而怒言,此番再这么咄咄逼人,已损了不世天多番颜面,饶是谢逢野这般不愿插手的神仙都瞧不下去了。
谢逢野跨步向前拦住他:“玉庄,不好用之前那场恩怨来为难后人的。”
此举分明是谢逢野伸手去把人拦住,却不料道君忽地以更大的力气捏住他的手腕。
玉庄那双圆眸此时饱蘸怒意,默不作声地盯了谢逢野半天才将将灭下去了点,里头那天冲天而烧的火苗稀稀疏疏地化为火点子。
最后,道君抿着嘴低下头,长长叹过一口气。
“你说得对,前辈恩怨如何,终究是我们没做好,事到如今还用这些去怪罪后辈,可见更是自己无能。”
他此番受到天道反噬,连带着身形也一并缩小了许多,整个人还不到谢逢野肩膀高,再仰头看过来,莫名递送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心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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