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逢野并没有就此闭嘴的打算:“不想猜可以啊,那你去把张玉庄给我绑过来,我碰着他本尊就能开业障来看,咱们干脆把酒水吃食一并准备好。”
“然后再热情不已地喊他一同观看,干脆就这么把他感化,让他放弃那些毁天灭地的想法,从此回头是岸吧。”
他说得带了情绪,隐隐有燥意浮动于桃林之中。
土生皱眉嘟囔:“我也没说要这样啊,再不成,你去摸摸这个墓碑?”
“你不就这么想的吗?”谢逢野颔首笑了,笑得十分放肆,“你只会开口让别人去做是吧?”
这通火来得莫名其妙,连梁辰都察觉出了异常。
尊上平日里时常和司命拌嘴,但也没有过这么夹枪带棒。
“谢逢野。”玉兰低声阻止,他看向土生,又隐隐感觉到了些不正常。
再想细细打量,思绪忽而被另一个人打断。
尘三不晓得这几个神仙是什么关系,只是气氛忽地沉闷起来,他仔细着语气说:“这个石碑我虽然不知道作用,但应该不是用来做墓碑的。”
玉兰问:“为何?”
尘三立时回答:“因为这石头不规整啊。”
面前几位神仙似乎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他又解释道:“若是用不规整的石头来做碑,会殃及子孙,不吉利。”
末了他又小声补充:“人都知道。”
面前几位:……
没一个是正儿八经做过人的。
“那就是放块石头在这作为纪念了。”玉兰说,“不论如何,先探一探这棵树有何玄妙吧。”
他看向谢逢野,明示他站起来。
谢逢野一改方才那咄咄逼人之态,立时笑颜如花,美滋滋地答应。
用“黄天夜”可以引得桃树身上那层光罩有波动,再找个薄弱之处探查,便能借此打开本处业障。
他之间触及树干一瞬,立刻就有东西竟然由波纹出浮。
先是银簪,不加雕饰,朴素不已。
尘三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激动道:“这是善桃的!”
此人经历谢逢野已和玉兰他们说过,自然晓得善桃是哪位,只是疑惑为何善桃会与这桃树有关联。
多思无用,谢逢野当机立断握住了那根簪子。
这回业障开启,并不像往日那般轰烈。
只有风来,卷起满地残花,纷纷扬扬散去,凭空多了扇门。
梁辰打头阵进去,玉兰随后,回头看了谢逢野,后者用目光示意他先走。
尘三也紧跟而入。
外面只剩下了谢逢野和土生。
“走啊。”谢逢野扬扬脑袋,示意道,“你还等什么。”
土生满脸抗拒:“我才不要,我害怕。”
他连连摆手,衣袖上的线头都在表示抗拒。
“你真是不太了解土生。”谢逢野饶有兴趣讽笑道,“他的确贪生怕死,但绝不会在有机会揪住张玉庄尾巴的时候发作。”
“你把他怎么了?”
谢逢野一字一停,眼看这个“土生”一点点褪去面上那些惊慌和疑惑,神色慢慢地平静,最后吞没了一干情绪。
恍若古井寒潭,不见涟漪。
他缓缓抬眸,定定地看过来。
谢逢野了然地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狼狈。”
“兄长。”
第121章 兄弟
青岁褪去伪装。
金色光芒从发顶开始倾泄而下。
谢逢野心中情绪翻涌。
分明是与兄长对面相看,却恍若隔着千山万水。
青岁眉眼依旧如故,平稳如故,面上瞧不出一丝情绪的波澜。
“究竟是为什么?”谢逢野忍不住质问,“你非要这么遮遮掩掩的出来。”
明明早已算得今日,明明有他相助会更有把握,为什么还要封了他的法力。
“现在问,会不会晚了点?”青岁轻声回,“当日我言说三界有大难,你不也爽快答应了。”
谢逢野皱起眉头:“我怎么记得当日你不是这个说法。”
“哦?那我是如何说的。”青岁满面愿闻其详之态。
谢逢野眼底涌上些烦躁:“你当日分明说三月后能让我见着人。”
“你没见着?”青岁刻意地将目光挪到光门那边,“方才成意上仙似乎才从这里出去,莫非是本君看错了?”
谢逢野忍着不耐烦,继续说:“你只说三界有劫,却没说……”
话音戛然而止。
青岁正静静地看着他。
神仙会老,容颜亦会衰驰。但有着天精地灵护着,总归不会那么快。
在谢逢野看来,青岁永远都是那么从容而沉稳,即便身抗龙族命运,运筹三界大小事。
他也能游刃有余。
可此时此刻,谢逢野却蓦地在青岁身上看到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青岁依旧俊朗非凡,浑身透着一种凛然正气,薄唇紧抿,似是封住了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永远如此庄严。
若非那乌黑如玉的鬓边添了几缕银丝,像霜雪落于青松,暗写一笔疲态。
如同在说明,青岁并非那个无所不能的神仙,操心多了,会累,会老。
谢逢野不由得错开眼,好似如此就看不到兄长鬓边那些沧桑痕迹。
面对弟弟如此打量,青岁目光不闪不躲。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缘和,怎么不说了?”
谢逢野只觉得自己先前那先愤懑尽数打去了棉花上,取而代之的,竟然开始莫名奇妙地委屈。
他冷冷地说:“别这么叫我。”
他甚至无端地生出一种错觉:他在青岁面前,永远是个弟弟。
分明多日筹谋,分明经此一战,他自问原先那些很是上不得台面的心性都被磨掉许多。
如今重逢,又是三言两语落了下风。
“你是想说,分明说是三界有劫。”青岁朝前几步,环目看向桃林,似乎很享受此间美景。
要不是旁边剑阵里还有团浓雾正在冲阵嘶鸣,此处花树粉云连天,确是不可辜负的美景。
“为何这三界的劫,最后生死都是你身边的人遭了殃?你恨极了,才有如此大的反应。”
谢逢野依旧冷着脸:“我没说这么自私的话。”
青岁闻言,微微侧头,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谢逢野,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是吗,你敢说眼看着司江度和月舟神殒之时,你心中不曾带着恨?”
谢逢野暗自咬紧了牙,不做回答。
青岁嘴角依旧挂着笑,却在此刻多了几分深意。
他轻轻踱步,围绕着谢逢野缓缓走了半圈,每一步都稳健而有力,仿佛在丈量着兄弟之间的距离。
每走一步,便问一句。
“你敢说,战中成意上仙有难你见了不心焦?”
“你敢讲,张玉庄亲至幽都你没有对他恨之入骨?”
“还是你要说,听我这个做兄长的殒命在外,没有过半分怒意?”
最后,他停在谢逢野面前,双手负于身后是,挺直腰背,整个人散发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你认为三界有劫,无非是人界众生受了苦,大不了去你幽都走一遍过场。”
“缘和,你只见了众生苦。”
“你眼中的众生,只是‘他们’,是没有重量的灵魂,是生死簿上寥寥数笔,是生死无关的‘他们’。”
青岁说罢,微微叹了口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你可知,这‘劫’之一字的重量。”
字字诛心。
燥意滚烫,谢逢野指尖轻颤:“见面就要说教?”
青岁看着他,但笑不语。
“还要我如何,要么我干脆把你口中的众生供起来吧。”谢逢野好笑道,“我们之所以存在,难道不就是为了拨乱反正?我要有那么多心思去认真感受每个生者的悲欢喜乐,干脆这冥王换位能者便是。”
青岁微微愣住,随即又笑:“这便是在说气话了。”
“你不就是想说,那些众生,那些所谓的亡者,身前也有至亲,也有家人。”谢逢野眸中燃起怒意,“喜其所乐,哀其所悲。你该比谁都清楚,那不过就是一段缘法,缘散便各奔东西。”
面对如此怒意,青岁笑意不减。
“谁不晓得你冥王殿执迷于一段情劫闹了个天翻地覆,你所谓的‘缘散各奔东西’原是不用套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谢逢野语噎。
“缘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既说拨乱反正,那这‘乱’从何而来?这‘正’又该如何定义?”
谢逢野回答不上来,怒意稍稍平息。
青岁继续说道:“缘散,各奔东西。这也没错,但正是这无数的缘法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我们所守护的三界。”
“得了吧。”谢逢野扭过头,“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宏远的抱负。”
青岁沉默片刻,然后低声说:“谢缘和,你错了,你一直就没对过,所以才造成今日之境地。”
“我错了?”谢逢野艰难地理解了一遍这三个字,猛地看向青岁,此话过于震惊,叫他一时之间没能盖住眼底的受伤。
他瞬时暴躁起来:“你脑子是落在哪了?”
“我脑子没问题。”青岁淡淡地说,“有问题的一直是你。”
谢逢野踉跄后退几步,双手抱头,满面迷茫和痛苦。
“你在说什么啊。”他声音颤抖,近乎嘶吼地说,“你是在说我一直都错了吗?”
“我一直护着幽都,我以为我做得很好,结果呢,老怪物死了,就算当年旧仇重新铺在我面前,我也无力抗衡,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他喃喃自语,把之前遮盖住的伤痛都抖搂出来,一字一字讲给青岁听。
随即,谢逢野猛地抬头,眸中火花正盛:“那你告诉我!面对那些生死抉择我该怎么做!”
他声音逐渐提高,近乎歇斯底里:“你又凭什么现在来指责我!事情发生时你在哪!你又做了什么!你知道我是何等绝望吗!”
说着,谢逢野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他用手撑住身体,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他垂着脑袋,像只迷茫的小兽,连嗓子都哑了:“我知道我比不上你,青岁,可我真的都尽力了,桩桩件件,我真的尽力了……”
说着说着,竟是抽噎起来。
青岁垂眸看着无措的弟弟,笑意渐渐消失,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去摸摸弟弟的脑袋,却又在半空停住,最终放下。
昔日金云霞光之中,即将被送往昆仑虚的小龙亦是这般。
“为什么我非要做这个冥王,你非要当那个天帝。”
彼时青岁也想抬手安慰,一如今时这般放下。
“我也会累,会疼。”谢逢野缓缓蹲身下去,把脸埋到膝盖上。
他喃喃自语,迷茫不已:“我一直跟你顶嘴,我不喜欢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我会恨自己无能,经此一事,我也明白了我帮不了你。”
“可是我很努力了啊,我真的……”
“哥哥,你真的不会心疼我吗?”
这一声哥哥叫得极尽心酸。
“我觉得你是很重要的存在,难道这也有错吗?”
青岁终是闭上了眼,再次伸出手。
桃林深处,这对兄弟终于敞开心扉。
“缘和,我知你不易。”
谢逢野感受着头顶那些温暖,哽咽道:“你知道个屁。”
“你要明白那些感情的重量。”青岁缓声说,“恨意很可怕,会遮盖双眼,你好好想想,在得知那些过往时,可有做到无视恨意,平静地思考?”
谢逢野沉吟半晌,抽噎着乖巧地回答:“没有。”
“那就是了。”青岁说,“张玉庄潜心万千年,道行远在你我之上,但你也瞧见了,他并非无所不能。”
道君筹谋至此,亦有求而不得之物。
是为执念。
执念不分轻重,好解亦难解。
谢逢野不明白:“那关我恨不恨什么事?”
青岁拍了拍他的脑袋,收手回来负于身后,说:“你可以恨他,但是你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地面对他。”
“所以。”谢逢野一字一停,“你封我神力是为了锻炼我心性?”
青岁垂眸看去,双眼一眯。
片刻前,地上那位还蹲着哭呢。
这会却是不抽不泣,说话时甚至带了笑意。
“你知道就算跟我明说要克制心性,我也不会乖乖照办,关键是,我也做不到。”
“所以,你干脆扯这么个由头来,让我自己去看看究竟发生过什么。”谢逢野缓缓抬头,眉眼弯弯地说,“感人间疾苦,体会众生百态。”
他活动着筋骨站起来,直直地看向青岁,笑得尤为挑衅。
“万般法莫过于心无杂念,你这是早就找到了打败他的法门?”
如此得意之态,哪里还有所谓委屈弟弟的模样。
青岁一愣,随即轻笑出声,眼中那些欣慰做不得假。
“你这不是学了挺多。”
好一手炉火纯青的装模作样。
“您过奖。”谢逢野故作夸张地鞠了一躬,“我现在算通过你的考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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