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如此轻松,两个小仙官内心已然在狂叫了。
“天杀的!这冥王和月老那段恩怨谁不晓得!”
“天杀的啊!他们是无辜的呀!”
谢逢野如今灵力充裕,听得耳朵吵,干脆威胁他们再叫就吃神仙了!
看他如此打趣玩闹,俞思化也晓得他早有解决之法,只是目光再落到那样浮于半空的法器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为何不能动这样东西?
为何冥王说过之后,那两位小神仙要面色青灰?
那位被唤作成意的仙君,怎么了?
谢逢野正说得开怀,只当面前两个小仙官惊恐的脸是因为害怕自己。
“我告诉你们,我幽都里有口大锅,专门油炸你们这样……”
风乍起。
八方天光应召而来,铺天盖地洒进幽都,照得千万里浮屠花瞬时齐开,赤云奔涌着散遍幽都的大小角落,疯长成无边野火,一直烧到饮恨路的尽头。
若不见光,浮屠长寂。
大大小小的冥灯悬浮在条条光柱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幽都十方殿宇在浮屠花海里发亮,忘川鬼众齐齐回头,再也不肯过桥,奈何之上,祈福声不绝。
谢逢野被吹得直直撞上两个小仙官,匆匆回头,发尾还挂在自己脸侧。
缓缓顺着眉眼而下,如同黑色的纱帘层层揭开,直到看清那个握着浮念杖的少年郎。
他立于风起之处,踏着怒放金莲花。
第25章 浮念
浮念杖。
俞思化才听谢逢野说过,这竖通体闪烁灵光的木杖是叫这个名字。
他还说于此处遇上了麻烦,取下这浮念杖便可化解。
可是……为什么面前三个人,看过来的目光像是见了鬼。
尤其是谢逢野,向来喜欢高扬带笑的眸中,压下最初那些惊愕错乱,倏地冷了下去。
直直盯着这截法杖,眼睛眨也不眨,像是恨不得立时将它粉碎泄愤。
俞思化试着动了动手臂,也引着他的目光一路追随。
依旧无人说话,俞思化看过他们一圈,试探地说:“这个不能碰吗?”
谢逢野身后两个小仙官齐齐深呼吸,然后拂尘被抢了的那个谨慎地说:“……也不是不能碰,就是吧。”
就是碰了或许要出事。
现在的情况,即便崔木上仙行踪不明,尚且不知其在此设下法障所为何事。
单凭冥王和月老这百年来那些传得沸沸扬扬且腥风血雨的故事。
今日只怕是……真的要的出事。
他们没补充完下面的话,颇有默契地转头瞧向前面的冥王。
谢逢野早已换回原先的衣服,额上黑莲似有意同俞思化脚下那朵金光莲花对峙一般,此时尤其暴戾。
“你倒是拿得顺手。”
俞思化听这含恨嚼怨的语气,又轻恼于那两个小仙官遮遮掩掩的态度。
“我初到贵地,不识规矩,怪我自作主张。”他思量道,“要不我放回去?”
小仙官内心尖叫:这还带放回去的!!!
药馆里送来青获草,那抹来自姻缘府的灵气如同诅咒一般烙在谢逢野每一弦理智上。
月老私砍命缘线不做解释,已是十成足的不讲道理,此事尚且未得个说法。
司命和沐风不能扯谎,既说百安城会有男子现身额带红痕,那月老一定会来。
只知道成意而今于人界历劫,却不知身在何处……
如果,俞思化是月老。
这个想法才冒出头,谢逢野周身那些缭绕不歇的幽冥之气就陡然狂跃起来,有个节点眼看着就要被冲破,像是即将沸腾的水。
谢逢野眸中幽光如冰,一字一停地说:“你最好不是他。”
冥王化龙眨眼只需一瞬,龙鸣于长野,墨色鳞片浮闪幽光,趾踏旋风而去。
他把俞思化衔在嘴里,冲天而去。
疾风过后,只留下两个小仙官还在原地,身后是才让他们受尽折磨的焰涧长阶,前面是黑寂的幽都。
电光火石之间,听见冥王让他们去玄光殿。
玄光殿好认,放目望去千万叠檐之中,最高的那座楼就是。
冥王他分明狂怒至此,还记得给他们指出一条路来。
好有礼貌哦,跟传说中那个暴戾无性的冥王比起来,好像稍微是讲些道理的。
“只是……冥王先前一直将那个凡人护在身后的吧,动了怒也是说叼走就叼走的。”那个被夺了拂尘的小仙官认命地往前迈步,没听见身后那个跟上,急急回头道,“快走呀小安,如今跟丢了崔木上仙,还未能及时将消息送回不世天,我们只能看看能做些什么将功赎罪了!”
被唤作小安的经此提醒倒也跟了过来,只是依旧疑惑地说:“阿疚,我忽地想起一件事。”
“什么。”阿疚头也不回地往前。
“被派来跟着崔木上仙的时候,道君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半天。”小安努力地皱着眉回想,“他看着看着就说‘此去一路顺遂’这种话,他为什么要祝我们一路顺遂?”
“或许因为我们首次在不世天当差吧。”阿疚耸耸肩,还是嫌弃小安走得太慢了些,“哎呀”一声回头去拽上他的袖子快步往前,“总不可能让我们就此留在幽都就不回去了。”
“也是。”小安点点头,又往冥王离开的方向看去,将话题引回刚才的事情上,“你说,那个小公子会是月老化身吗?”
“你若问出这话,定是先前没有好好听学。”阿疚反驳道,“成意上仙是没有化身的。”
“成意上仙如何跟我有没有好好听学什么关系?”小安有些不满,“我知道他是来人间历劫啊,凡是神仙临世,大家都要有个化身的呀。”
“难道你不知成意上仙此来就是为了重新修炼一幅身体吗?”阿疚问他,“整个不世天都知道上仙他五炽有损,五感不全。道君说过的,若是违逆道心便会这样。”
“可……成意上仙他修的不是无情道吗?”小安仍是不解,“无情道如何能破了道心?”
“不知道呀。”阿疚这会就答不上来了,“我只听道君讲学时说过,这类情况若能重新修炼好身体,那还有救。”
“若是不能呢?”
“那就没得救咯。”
在幽都里谈起身死魂销,让他们俩默了一阵,最后小安先问:“那就是说,成意上仙不管如今身在何处,此等关键劫数,重新修炼的身体都是查不出前缘的。”
“是这样的。”阿疚点头。
“那……不论刚才那个小公子是不是上仙,都是瞧不出来的?”
“道君说过,幽都只能靠之前的业障或是命簿寻人,若是重新修炼的身子,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阿疚急急止步,严肃道,“道君还说过,成意上仙如今这劫要紧万分,而且此时牵连冥王,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要多说。”
“哦。”小安更疑惑了,“可是,道君为什么要同你说那么多幽都和冥王的事情呢?”
阿疚:“谁知道呢。”
“这回也不知道崔木上仙要做什么,而且……”小安说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刚才那屋子里的倒念经文,实在让我害怕,也不知冥王能应付得了吗?”
“傻子,你没见冥王对付得游刃有余!”阿疚瞪他,然后叹了口气,“只是我觉得冥王现在应该也不着急崔木上仙的事了,毕竟那可是月老才能驱使的浮念杖啊。”
他感慨道:“不过……看冥王刚才这架势,那位小公子恐怕在劫难逃了。”
小安对此表示赞同:“嗯,哪有这样不商量一声就把人叼走的。”
也不知道龙嘴臭不臭。
这个问题没几个人知道答案,可自玄龙在扬首怒喝过第一声之后,幽都就炸开了锅。
老大回来了。
老大还带回来一个男人!
老大还故意化出威风龙身飞回来的!
鬼众们欣喜狂欢——这回十拿九稳,自要恭迎幽都冥君!
时间紧张,来不及做什么精细条幅,刚好够写上“欢迎冥君”四个大字,接着燃灵力炸些大大小小的烟花,顺便拢一拢玄光殿前那些红灿灿的浮屠花。
完美。
尺岩昂首带鬼众恭迎于殿前,他才滚回来受了罚,将冥君名讳“柴江意”三个字在心中默念千百遍,刚要回人间寻尊上,就得了如此消息,自要好好表现一番。
他信心满满地一顿操作,确定这回必让尊上喜笑颜开!
不出片刻,尊上便在浓云簇拥下落地,化回人身之后,手里果然搂着一个小公子!
尺岩大喜!
接着,尊上就把小公子抛给了离得最近的一只鬼:“去查!他是谁!”
尺岩疑惑,这是什么霸道行为。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小公子怀里还拢着一杖法木。
幽都上下谁不认识这劳什子,浮念杖嘛。
俗话说爱屋及乌,那么反过来尊上的敌人就是整个幽都的敌人。
鬼众们遍寻那月老不得,又查到他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众,只好寻了浮念杖的画像来……胡劈乱砍,以作泄愤。
脚边浮屠花开得正盛,火一般,尺岩搞不好是带头欢迎了一波月老。
他觉得自己凉了。
尊上的脸色简直不要太难看。
*
俞思化只是一个普通凡人。
尺岩的惨叫在玄光殿里回荡,他在阶下受罚,一旁是各司鬼吏来往翻着自家命簿。
册子堆成小山,直要查到俞思化的祖宗起源才罢。
还是什么都查不出。
台阶上,俞思化闭目躺于侧塌,浮念杖还被握在他手里。
他瞧不明白谢逢野这是在做什么,但大抵明白了一件事。
这截法杖的主人,或许同冥王有杀父之仇,而且,冥王好像认错人了。
他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
想到这个关节,连俞思化自己都怀疑起来,他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自小能见妖鬼神魔,而今……而今还漂浮在谢逢野脑袋顶上。
周围全是鬼,大家往来移动都做飘着走,却看不见他。
连鬼都瞧不见,那该是什么?
真的普通吗?
俞思化快要习惯谢逢野这般高兴起来唤他几声“玉兰”取笑,不高兴起来当个玩意一样,随手便抛给别人。
毕竟不熟,毕竟人家有自己的私怨。
毕竟……
俞思化圆不下去了,一同帮过沐风,算是不熟吗?
他那次晕倒了还是自己抱他去医馆的吧,神仙就能以德报怨吗?
神仙也不能!
冥王自己有陈年往事,凭什么泄愤到旁人身上!
俞思化有些生气。
哪怕只是问一声呢?
他都没有,只是冷声警告过后,忽地变成一只大龙就把人卷走。
龙牙尖得要命,迎面而来的时候,俞思化就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身体突然空得像是没有重量,脱离出来。
他耳边响起沉鸣,似万古伊始,天地初现般浑厚。
似在念祷。
却和先前在烟柳楼中听到不同,这是严肃至极,遥远又清晰。
“此言极作,众法玄听。”
浩荡山川深阔湖海自他眼前掠过,瞬息而来,须臾即去。
无数个匆忙掠影中,他瞧见了一只金灿如琥珀的眼睛,灵光浮动于长毛之间,上面盯着同样闪亮刺目的金黄色长角。
那是龙。
跟冥王变出来的黑龙不一样,那只龙是金色的。
比谢逢野好看。
然后他就一路跟着谢逢野到了这处,也曾试探地靠近自己身体,稍微近些,就要被大力拉扯进去。
他还不想回去。
高殿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谢逢野面若寒霜地坐在主位上,听了半晌,传回来的消息都一样。
“禀尊上,这位小公子,当真只是一介凡人。”
他缓缓地摩挲着掌心那块琉璃玉,一遍遍抚过上面那些按不下去的纹路,如同自己那些消散不去的疑怒和思念。
“下去吧。”
“都下去。”
鬼众闻言而动,尺岩也因此逃过一难。
玄光殿瞬时恢复寂静。
谢逢野想也不想地拎过酒樽,灌了自己满喉酸苦,才偏头道:“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早就醒了吧。”
你管不着。
俞思化想。
可是忽地有股寒意从他四肢百骸深处蔓延开来,最后汇聚于胸口处,变成苦涩郁闷。
难捱得很。
他宁愿谢逢野此刻跟他打一架,哪怕接着查问祖母之事呢,也不愿这冥王是现在这样低声叹着,好似别人如何开口都不对。
至少气头上说些话,反而能越过皮相喜笑怒骂,穿过血肉真诚,直直触到最深处的喜怒哀乐。
谢逢野在伤感,是无法宣之于口却又经年累月烧着魂魄的伤感。
“我没法反应不大,我也晓得你头回来幽都,就被这么折腾,心下肯定不痛快。”
除此之外,还有歉疚,毕竟才见了江书姐姐,得了这么个便宜外孙。
“我曾经遇到一个很重要的人,后来不小心把他弄丢了。”谢逢野沉沉开口,声音带着哑意。
俞思化闭着眼竖起耳朵听。
“后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寻到他,但被另一个人一刀斩断了所有机会。”
“我刚才是把你认错了,所以……”谢逢野不知该如何说,自从晓得月老私自斩了他的命缘线开始,只要涉及当年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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