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迎瑕在两步之外听着,将手中折扇握得嘎吱作响,碍于俞思争在身边,只能维持着笑容。
忽地有道灵光从他脖子后面直直压入魂台,像柄利剑一般,定得他不能动弹。
白迎笑给他传音:“我警告你,我要是看见你使坏,你就瞧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别动不动就拿这种话要挟我。”白迎瑕笑容明媚地转过头去瞧自己的姐姐,直接张嘴向她说,“你还有几个弟弟可以让你杀?”
白迎笑闻言手指缩了一下,猝然掀起眼帘去看他,眸里尽是陌生。
俞思争眉头皱起:“你还杀过弟弟?”
“哪能呢。”白迎瑕微微侧身让开那道灵力压制,“我和姐姐说笑呢。”
*
今日再来良家,管事的瞧见他们几人,面上也没什么意外,仍旧笑意盈盈地将人请了进来,之后便是光如道人的表演时间。
看得出来他是个潜心向道的,只是不知如今为何走了歪路要来做这种行骗之事。
谢逢野且看着他,就当瞧个笑话来玩。
开坛行道,光如道人的步法和咒诀都念得极为专业。
只是……不知有意无意,他在念招雨的咒。
谢逢野微微眯了眼,想这个妖怪昨日才见到时尚且还有些提防,今日便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当面撒谎。
怎的一夜过去突然增了这么多的自信?
他目光在身边一行人上滑过,最终停在白迎瑕脸上。
狐狸化人皮肤始终要比常人白些,如今黄香纸烛中,更添许多邪性。
谢逢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嘴角扯了抹意味不明的笑再收回眼来。
倒是俞思争今日穿了常服,一本正经地与良叶寒暄起来,又威严不已地劝慰几句。
既不失了当朝将军的威严,又顾全了世家的交情。
待那熊妖怪蹦蹦跳跳耍完了杂技,已是日上三竿,依照他的说法,城中公子三日之内必能有所好转。
今日时已过半,应当是不会有什么成效了。
几人被良叶留下来用饭,期间谢逢野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来,声称这是曾经从一位高人手中得来的,有祈福保平安之效,可惜这个效只用有他本人拿着才有用,所以询问能否让他亲自进去给公子戴上,也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良叶点了头,说话时总是心不在焉,一顿饭吃下来也算不上宾主尽欢。
之后俞思化问老管事城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管事也是先浅浅叹了一声才说:“今日就算老奴多嘴了,少爷您也知道如今城主本就因身份被众人挤兑,否则……否则也不会需要给公子冲喜都这般无人可求。”
俞思化垂目点了点头:“我晓得,城中最近不满世伯手中握着商贾和官力两条线,许多人眼红不满,坊间传言都不大好。”
商官从来不能连接在一处,否则极易招惹祸患,彼时设立城主一职是因乱局所迫好加以管制,如今四海升平,老规矩也不好适应新局面了。
老管事嘁嘁地说:“老奴从祖上就在良氏里做工,良氏向来推崇诗书礼乐的典雅之风,入官为仕造福一方固然是好的,但如今……便连府里仆人出去采买都要受人冷眼,上下也积了不少薄怨。”
谢逢野很赞同:“你们府上有些碎嘴的确实该管管了。”
老管事讪讪地对他笑了笑,接着说:“本来家主已经准备辞官举家离开,公子却突然这般病倒……”
俞思化笑着止住了管事接下来的话:“我记得云知院子就在前面了吧?”
城主是怕如今尚有这层身份都举步维艰,最后只有借所谓仙人来做寄托。但祈祷向来是个不知结果的东西,若是将希望寄托于求神拜佛,便如孤舟荡海,四面茫茫。
如今有人声称乃故人后代而来,大大方方给了这种惊险的惊喜。
更是叫心悬着了。
“哎。”管事点头,“就是前面了。”
还隔着几树秋木都闻得着浓郁药味,管事领了他们进屋,院外守着几个没什么精神的小厮,见管事过来稍稍做了些样子,待人一走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良云知,有段指腹为婚的姻缘,但姑娘前几年得了重病不治而亡。”
俞思争不知去找城主说什么,如今在屋里的几个人都知彼此身份,这些话也可以大方直白地说。
“问题就是,他和这姑娘,基本没怎么见过,何来相思成疾?”俞思化昨夜听过谢逢野说良云知是因为失魂而导致瞧起来如同重病不治。
但魂好找,心病却难医。
良叶不会凭空给儿子捏造这么一段苦恨愁爱,多半是他清醒时常将思念之情挂在嘴边,落到父亲耳朵里自然而然联想到那个有了婚姻的姑娘。
“找魂回来简单,但治标不治本是吧。”谢逢野可算明白了俞思化今日这些温顺乖巧为的什么,原是在这等着呢。
冥王能观业障,自然能看因何所困。
“你是想让我好人做到底。”
被利用不是件什么有趣的事情,所以昨夜好言好语地劝。
白迎笑目光在他们两人中间徘徊,气氛有些不妙,隐隐听得火线被点燃的声音。
“良伯父于父亲有恩,他此番陷入困境,我家一定要帮。”俞思化低声道。
谢逢野看着他的脑门顶:“你们家要帮,关我什么事?”
“我把这个还给你。”俞思化说着,从衣领中掏出一块琉璃玉。
真是当年情劫中山蛮子和柴江意的“定情信物”,那块鸡骨头。
谢逢野寻而不得,如今被俞思化捧在手里。
噗嗤一声。
火线灭了。
第39章 良密(二更)
“怎么会在你这里?”
两道惊呼不加克制地响起,吓飞门外几只寒鸦。
这是白迎瑕和谢逢野唯一会有的默契。
对于他们这般反应,俞思化却并不惊讶,他眨眨眼,慢斯条理地把玉收了回去。
“我从小就一直带着。”
“深藏不露啊。”谢逢野对着他止不住地点头,“这件事也是小安告诉你的?”
俞思化用沉默给了他回答。
谢逢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俞思化的表情,如今他听不着心声,弄不明白这个姻缘仙的转世在想什么。
只能从他面上那些表情里面瞧瞧能不能翻找些什么。
但俞思化尤为喜欢垂眼低声讲话,就像靠在枝后躲在背风处,只有这般才能藏住最真实的颜色。
从外面去看,只瞧得见边缘那些弯弯绕绕的叶脉。
谢逢野抱着手把人绕了一圈,试探地问:“你知道我是谁了?”
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也决定了他接下来要如何对待俞思化,要如何处理良府的事情。
俞思化尽量镇定地看着他,但笑不语。
他自从将琉璃玉重新衣襟之中,就如同往常一般,把双手随意地拢起来——这样就没人能看清他正用力地搓着手指尖尖。
包括他自己。
深深呼吸之后,俞思化才发觉自己紧张了。
这份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半分预兆都没有。
“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这是个好问题。
好就好在有许多种答法,但没有一种是能让谢逢野高兴听见的。
但就目前为止,最稳妥的回答是:“我如今知道的和你差不多。”
他打了个太极推了回去。
再补充道:“本来,祖母亲手把这块玉给了我,我该好好护着它的,可昨天小安同我说过之后,我觉得更应该把这样东西还给你。”
其实小安知道什么,他压根不了解冥王当年情劫中的细节,只是在幽都常听鬼众们提起,尊上拥有世上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只是如今缺了一块。
据说是像鸡腿骨头一样的是玉石。
还是俞思化先问起,若是冥王一再这般喜怒无度,遇见事情该怎么办。
小安才想起来这茬:“尊上向来最在乎的不过就是两样东西,我们的冥君,还有那块鸡骨头。”
“不过呢,冥君如今身在何处大家都不知道,便是尊上如此本事盖天都遍寻不得,但可以试试给他找找骨头。”
谢逢野听了这番解释,没有对此再追问下去,倒是和白迎瑕一起,莫名其妙的齐齐松了口气。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我一定会管良家的事。”
俞思化默了默,轻声说:“我赌的。”
谢逢野:“……还真是难为你了。”
在此处闲聊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看得出良叶确实很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即便府内没有什么华贵装饰,但就这间卧房来看,已是布置得极为精美。
从隔柜到摆件装饰,无一例外全是南国的斑竹。
床正上方挂了幅美人刻,打眼瞧去还有些眼熟。
俞思化见谢逢野不再计较,反而愿意环首打量起来,心内稍安,悄悄挪步往一旁让了些空。
谢逢野用余光把他这些小动作收在眼底,然后给月老“罪行”再上一笔。
顺便目不斜视地推开碍事白迎瑕,往床榻上去看。
谢逢野忽地一本正经地问:“你方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俞思化:“良云知。”
谢逢野:“什么破名字。”
俞思化:“……”
你开心就好。
屋里药味浓郁,总让谢逢野无可抑制地想起那天才见到江书。
一般的死气沉沉,一般的灰寂暗淡。
除此之外,便是另一种奇特的味道,是向死而开的浮屠花味。
缘尽尘灭,八苦过后,魂归幽都。
不过就目前良云知这个样子,估计魂魄还站在外面逛街遛弯。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诡异的状态,宽大绣袍宽宽松松地兆在身上,手腕平置于胸前,露在外面的皮肤如枯纸一般,萎皱着暗黄,不见一点生机。
只有一点,谢逢野实在不解。
“人都这样了,还戴着帏帽,要死不活的人还会害怕见谁?”
谢逢野瞧不懂这个章程,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已然瞧不出呼吸痕迹的青年,问得十分真诚。
良云知分明是躺着,头上还罩着帏帽,像是为了贴合他睡觉的姿势一般,还将竹编帏帽的后半部分切平成半月状,方便他躺在枕席上。
……居然还被改良过。
“岂不知世上还有活活憋死这种丧命之法。”
俞思化看了眼便解释道:“听说他小时候因为容貌问题时常被攻击辱骂,至少从我认识他开始,他便是这般遮着脸,无论如何都不拿下来。”
谢逢野接着问:“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拿?”
约莫是因为心虚,所以俞思化对于谢逢野所问都认真作答:“什么情况都不拿。”
“嗯,知道了。”谢逢野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地再问,“那洞房花烛的时候呢?”
白迎瑕十分不耐万分嫌恶,艰难地磨牙道:“应当没有人,会抬着洞房花烛说事吧。”
“我就会啊。”谢逢野嗤笑道,然后又大度地安慰他,“看我,还是活得太久记性太差,我都给忘了。”
谢逢野无奈的笑起来:“好像在座所有人里,只有我有过洞房花烛啊。”
旁边还躺着个失魂青年,冥王如此炫耀,何尝不是另一种别开生面呢?
把白迎瑕恶心够了他才接着做正事,且没想到此生还有他跟人约法三章的时候。
“第一,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你们一概不许管,但凡有一句废话,我立马收手走人。”
“第二。”谢逢野环顾一圈,绕去桌案前取了支笔来,“第二个暂时还没想好,先赊着。”
难得见他如此严肃,俞思化的眼皮跳了跳。
果然见他过去一把掀了梁云知的帏帽,然后行云流水地在病人脸上画了只……王八。
并且念念有词道:“给我刻成乌龟是吧。”、
一般来说,谢逢野属于有仇必报的龙,除了对成意。
自昨日管家介绍过后,他还特意绕去良家祠堂看过一圈,果然见里面供着一尊相貌奇丑的男子。
十分眼熟。
毕竟当年山蛮子第一次见到良密时,确实被揍得跟个猪头一般。
且不说雅观不雅观,可谓是几度性命垂危。
起初,百安城外接连声称朝庭已派了兵将前来,但一直等到除夕前夜都不曾听任何号角吹鸣。
某夜霜雪沉沉,一队人马进了城,在如此时候,驾这般招摇香车贵马,无异于小儿抱金过闹市。
彼时叛军巡逻频繁,山蛮子实在难以出城去给柴江意捕猎新鲜野物。
可如今大雪纷飞之时,实在难寻新鲜的肉来炖汤。
自元宵过后,柴江意总是频频起烧,整个人眼睁睁地瞧着瘦了下去,山蛮子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贴挂在他身上。
只好趁夜半昏沉之时,瞒着柴江书出门去,到处去搜罗还有没有活的动物。
难得今夜猎到只兔子,还没等他翻过层层院墙悄默默回医馆去,就被一个从黑巷之中冲出来的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若只是一个人倒也没什么,可恨就可恨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辆疾驰狂奔的马车,惊马不带理智地横冲直撞,马屁股后面惊心刺目地插了好几把大刀,鲜血淋漓一地。
如此闹腾过后,兔子没了。
山蛮子还未来得及看清面前是谁撞了他,就听巷尾几声怪骂,远远跟来三五个人,他们用粗布蒙了脸,瞧不清长相。
“这他娘的都让马车跑了!你们几个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大哥……那个不是,柴家收留的那个怪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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