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人类信奉的神明本就是魔鬼假扮的。包括宿主的母亲。
虚伪魔鬼的宿主不会就是温若桐吧!小耳惊得无话可说。如果真是这样,他到底想干嘛?
“我要走了。”许识敛拉开椅子,小耳飘回他体内。
心跳好疲软,小耳吓了一跳。没睡好能带来这么大的代价吗?不过,身为懒惰魔鬼也能理解就是了……
母亲又离开女儿,急匆匆赶来交代:“别紧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去年你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吃饭。”
“我没事,”许识敛在看妹妹,“她怎么了?”
“她没睡好,没事儿。”温若桐给了他一个拥抱,“去吧,有妈妈在,天塌不下来。”
岛民们在讨论神殿里的新神像:
“没想到钮凝凝这么疯狂,第一次遇到夏娃为亚当建雕像。”
“难道许识敛真的要当岛主了?我身边所有人都在给他投票。”
“其实关心谁当岛主的人不多,都是挑个顺眼的……”
“可能吧,但我相信没有多少人会忘记前几年的灾难……”
“你是说那个被错选的岛主?”
“嘘,快闭嘴!”
所有人都在悄悄地,或是激烈地讨论着。
钮凝凝在审评院门口等候着。她看上去开心快乐得不得了,像条漂亮的、百依百顺的小狗,正满脸高兴地向远处眺望。
她的前后方围着骑士和女仆,他们举着高高的粉色遮阳伞,像是浩浩荡荡的军队。
新的报纸鸟在满天飞,报道着公主心上人新事迹。其中包括老师对他的赞扬。看样子像是在门口逮住,昌决随口说的,现在却被郑重其事地印在报纸上。
无论怎么样,公主现在翘首以盼,期待着王子尽快出现。
她的王子姗姗来迟,周围人的注视令他非常不舒服。
许识敛形容这种过量的关注:“像好多面镜子对着我照一样。”
小耳说:“我看你是把眼睛哭坏了。”
“……能不能把这件事忘掉?”
臭,又开始臭了。小耳看到了钮凝凝。脑里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突然将这种味道和魔鬼结合在了一起。
在舞会那晚他就和老魔鬼提过,当时对方怎么说来着……“不混圈子”?
圈子指的无非就是地狱,或者魔鬼群体。
难道说这个味道来源于某只魔鬼?能出现在小岛,只会是七大魔鬼。
钮凝凝身上也有魔鬼?
“怎么哪都有她?”
“这好办。”小耳摇摇手指,生出一张面具。
“许识敛!”钮凝凝呼唤他的名字。
她捂着胸口,一路小跑过来。骑士啊,女仆啊,还有粉色的公主伞也跟着追在后头。
她是如此气势汹汹,像要和面前的人合二为一那样撞过来。
男孩惊诧地躲开,像美梦一样在公主面前忽地晃过去。钮凝凝拽着长长的裙摆,轰轰烈烈地跟着他。
离近了一看——居然认错了人!
那位年轻的学生,他脸上空气般的面具骤然散开,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她眨眨眼睛,开始跺脚。又没有见到他!姐妹们肯定又要笑话她了,钮小姐嘴一歪,像小孩子一样哭闹起来。仆人们顿时乱成一团。
这时候,许识敛已经在审评院里头了。
昌决遥遥地走向他:“你不舒服?”
“去我那里休息一下,”他提醒,“不出意外,你今天会吃苦头。”
小耳在宿主的体内感到魔怔。
到底是他的鼻子出现问题了,还是昌决身上真的有点臭?
难道宿主身边所有人都被魔鬼附体?
不是吧……
郎朗晴日,天空下起了一场金色的粉末雨。
沙尘?花粉?难以说明白到底是什么,雅春只能不停地打喷嚏。
暴食魔鬼恨恨道:“是嫉妒!”
“这些粉末对我不起作用了。”
“它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起作用,”暴食魔鬼说起她的观察,“但是这次确实没有以前那么管用了。几年前他也发动过这样的攻击,我记得范围越小,中招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效果很猛烈,人类会瞬间被嫉妒冲昏头脑,做出出格的事情。”
“出格的事情?”
“比如,唆使一个农民提起斧头砍死他优秀的哥哥。”
雅春听得一身冷汗。
暴食魔鬼却说:“你说……嫉妒,他是不是能力倒退了,不然上次明明可以更残忍地对待我。”
“他上次已经很残忍了……不是都把你踩扁了吗?”
“那算什么!以前大哥都管不住他,你不知道他虐杀过多少魔鬼……”
雅春浑浑噩噩地听着,她的感觉依然不好。但无论怎样,她需要和梦呓再谈一谈。这条去梦呓家里的路,她走过无数次,只有这次让她喘不上来气。
但她打算拉着梦呓出去聊,这样就可以避免遇到任何食物。至少大多数时候,她真的不想把梦呓变成丑八怪……
审评院向来是被诟病的一个地方。
学生们会在这里汇报自己的学期总结,以及回答评审员的问题。
这里高墙通天,圆圆的天空一角被框成天花板,让伸长脖子一探究竟的人感到绝望。一进大门,被紧缺的空气挤进圆柱里,高处坐满了人,圈圈相绕。
那些人便是评审员。
要说什么样的人才够资格当评审员,去审视岛主候选人——答案显而易见,三十个评审员里,超过半数是大导师,他们资格足够,没有异议。即使其中几个人有些毒舌,毕竟真理也不见得都温柔。
小岛最讲究的,当属公平。所以剩下的评审员鱼龙混杂:五位平民,受过的教育甚少;四个市井小民,有杀猪的,还有宰鹅的,从未受过教育;最后那三个人没有自己的职业,此生唯一的成就就是评审他人,并且深以为傲。
优秀的候选人当然得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意见。
选错岛主的悲剧只能发生一次,为了大义,评审员的任何刻薄都值得原谅。
“妈耶,”魔鬼说,“这里坐着这么多妖怪!”
许识敛和他解释:“那是面具和嘴套。”
除了大导师没有任何装饰外,很多评审员戴上了白色的、没有五官的面具。
对于这几类人,学生们有自己的预期,所有的耳朵都留给大导师。
至于剩下那几个,平民说话总是忐忑、自愧,学生和他们相互体贴,彼此配合。市井小民偶尔口出狂言,不算什么。
最难应付的是剩下三个人。不知性别,不知年龄。他们是臭名昭著的“死神三人组”。
他们戴着深黑色的大帽子,遮到只剩下他们引以为傲的嘴——刀子嘴套,上下嘴唇都套上了刀模,碰撞在一起,会让声音更加清脆刺耳。不仅如此,他们手握镰刀,恨不得捅的人浑身都是血,才可以借别人的血舒舒坦坦过自己的日子。
根据其“嘴毒”程度,学生们私下给这三位分别取名:状元、榜眼和探花——这还是从当年老祖宗带来的书里找到的好外号。
作为脾气最好,被他们折磨最少的好学生,木于林都曾说过:“他们三个简直是丧心病狂。”
许识敛去年就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接受他们的恶言恶语。
是的,除却最初大导师们十分钟有价值的评价,还有平民与市井之流两三分钟无关痛痒的发言,剩下一个多小时——都来自于这三位。
更可怕的是,榜眼和探花对许识敛有种近乎病态的执念。他从别的同学那里了解到,自己的情况是最糟糕的——其他人最多也就被他们赏赐五到十分钟而已。
“真是太神经病了,我可不能接受别人这么对待你。”小耳义愤填膺,“等会我要把你的耳朵闭起来,像猪八戒那样!”
许识敛说:“等等,先让我听听导师怎么说。”
第一次来这里,他毫无经验,大导师们也不是很满意。
“瞧瞧这都是什么,”榜眼在笑,他嗓子好尖,一直呵呵地乐个不停,用滑稽的嗓音念出来,“许、识、敛?”
“真有够烂。”探花嘻嘻道,“那么多人给你投票,不会都是你求来的吧?”
状元也在笑,为他人的疏忽和愚蠢感到由衷的快乐。
这完全就是单方面的羞辱。
“你只需要沉默。”父亲曾教他,“没必要和他们玉石俱损。”
他的道理不曾变过:回击只能享一时之快,接下来就是不断的你来我往,没有几个正常人能受得了无赖的纠缠。
今非昔比,现在他的体内住着另一个小无赖。
魔鬼跃跃欲试:“别担心,主人。要是他们敢欺负你,我就把他们统统变成大猪头,扔到神殿去给你下跪!”
第68章 成长的代价(二)
“嗯?”圆柱上方,嫉妒魔鬼眯起眼睛。
他旁边的“神”,虚伪弟弟问道:“怎么了?”
“懒惰是不是想做什么?”
“有可能。”虚伪嗅了嗅,“你身上是不是有股农药味儿?”
“真不爽。我可警告你,别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虚伪立刻化身缩头乌龟:“遵命。”
下面,许识敛吸足了氧气,去年太过简洁,这次,他做足了准备,长篇大论且事无巨细地汇报起来。
……好在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第一位发言的导师说:“许识敛,我认为你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对,”另一位导师附和,“要有详有略。就比如你的演讲,我们肯定听过,不需要再重复。”
他们是对的,许识敛无声点头,认可他们的一针见血。
“好,”体内的小魔鬼说,“我来把他们变成猪头!”
“住手!”他紧忙阻止。
熟悉的大导师忽然出声,他对许识敛的苛刻贯穿始终:“我觉得很糟糕,你总是对自己缺乏自信。我不认为你能承担现在的名气,这样是做不成岛主的。”
“我认为很精彩,”但也有导师这样说,他甚至在鼓掌,“相比较上次而言,进步很大。今天的你让我有理由相信,云间学城的未来会成就一位年轻的伟人。”
“我也这样认为。”有导师赞同,“你还年轻,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了不起。”
几位大导师相视点头。
许识敛向着他们鞠了一躬。
但魔鬼疑惑道:“夸你还不高兴?”
“这里不可能只有夸奖。”
怪就怪这里的场景太压抑,评审员在高处,被审判的人在低处,四面八方都是人,只有他自己站在好像无法逃离天日的圆孔中心。
平民们比他还要惶恐,但他们显然懂得跟风,连忙模仿导师们的口气称赞:“对,我觉得很棒,他做得比之前好多了。”
为首的大导师说:“既然这样,接下来就是提问环节了。”
“慢着——”榜眼大喊出声。
“前面的人闭着眼睛夸,没听到前面导师说的吗?烂透了!”
探花欣然附和:“没错,他们都听不到批评的话,就好像不允许这种声音存在似的,我完全无法忍受。”
许识敛默默放空,他知道又开始了。
就是现在吧?小耳准备把他的耳朵合上——
但他越是没有反应,榜眼就越是来劲儿,他忽然嘻嘻一笑,怪声怪气地问:“我们要找一个魔鬼来做岛主吗?”
许识敛终于抬起眼睛,魔鬼警觉地竖起耳朵。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这个表情被榜眼捕捉到,他得意到浑身发抖。探花同样兴奋地捕捉到这一破绽:“说啊!你是不是借助魔鬼的力量,才能在射箭比赛里获得好名次!你这张脸——该不会是魔鬼给你做的人皮面具吧!”
许识敛大脑空白。
他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去地狱的事情。
这样猜想的感觉实在很奇怪,就好像他知道答案,却又想扔掉答案。
榜眼质问:“听说你小时候体弱多病,会不会早就被魔鬼附身了?”
有导师呵斥道:“这跟他今天的表现有关系吗?”
另一位导师也面露厌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说:“适可而止吧!别再败坏审评院的名声了。”
有了这两位先例,又有导师说:“拿别人的病讨说法,你们未免对许识敛的恶意也太大了!”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榜眼尖叫出声,他匪夷所思道,“还是只能夸,不能骂?他许识敛是神还是仙啊!”
探花吸了口空中的粉末,更加咄咄逼人:“你们难道没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他诱惑钮家小姐,给他铺天盖地地宣传!我还听说今天早上有人说了句他不好,就被钮家的骑士追着打呢!”
“这种人要是当上了岛主,当年的悲剧就会重现了!”
“再说了——”榜眼指着许识敛,突然问道,“这汇报是你自己完成的吗?”
什么意思?许识敛不理解。
他嬉笑着问:“不是找人给你看来看去,你再偷来献宝的吗?”
童话书里生出黑烟,它燃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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