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识敛听着,问他:“我那些肉呢?”
本来是想问“我呢”。
“扔了,还能干嘛?”
没意思的答案,许识敛一手撑着,看向上空。
小耳觉得说错话了。他也会嫌自己嘴笨,于是憋着一股气,掀开他身上层层叠叠的纱布,已经不再渗血了。说起来也是令人惊叹的手术吧,要知道他可是从头到尾——血肉和骨头都换过了。
小耳是只天马行空的小魔鬼。自从和宿主失去了血契的关系,他就开始学习揣测许识敛的想法。会疼吗?肯定会的。会伤心吗?也会。会……怪他吗?
聊聊这个也不是坏事。
许识敛安静坐着,如同小耳手上寂寥的动作。缓缓地,他的腿部微微曲起,皱着眉去挠小腿,手刚放上去,就定格住了。
小耳说:“你可能还不习惯吧。会痒,也会痛。”
许识敛把手拿开,一脸怪异。随后握住了小耳的手,拉到腿上。
他的小腿有一块突起,再一摸,是一块歪掉的,不知在何处生长的骨头,正陌生地向他的手靠近。
“偶尔有地方长歪也正常。”小耳这样解释这个可怕的谜题,“这几天我会带你做……呃,康复训练?可以这样说吧。你需要了解魔鬼的身体。”
许识敛还在装聋作哑。也可能真的没在听。他在看自己的身体,看手,看腿,看腹部。
他想找面镜子,抬起头,眼里都是黑色。房间里也没有灯,外面是黑的,透着红光,就一扇小小的窗户,游动的魔鬼,渗血的地狱边界。
没有以前那么闷热了。地狱的空气,对他来说就像家一样。
“你感觉怎么样?”小耳问他。
许识敛仍是不回答。那是什么情绪,任谁观察,都看不出的。
小耳没忍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许识敛在看窗外,神情漠然:“小耳,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失败后你还要忍受别人的同情。”
这么复杂的心情,竟让这小呆瓜魔鬼来理解。但小呆瓜尽力了:“我没有同情你……”
既然嘴笨,就不要说了。小耳闭上嘴巴,从后面环上去,贴着许识敛的背。居然这样烫,他忍不住用脑袋蹭了蹭。魔鬼的背是锯齿,又冷又硬,但人类的背不是,贴上去……像被流光照拂。这么一想,变成人也不错。
许识敛如梦初醒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动了。
“你的心跳和以前一样。”
许识敛的手覆在他的手臂上,握得紧了些,小耳“嘶”了声,许识敛就松开了。
“明天……”许识敛说,“明天你教我吧。”
教我,控制好自己。然后……
“以前就这么觉得,”他的手在小耳柔软的脸上拂过,扫过,滑下去,“怎么这么小,这么可爱……好想一口吞掉你。”
听上去就和真的一样!小耳战战兢兢地被他吻。
许识敛好像在兴奋,边亲他,边说:“好神奇……变成魔鬼以后,有使不完的劲儿。怎么会这样?”
小耳莫名觉得伤心:“可是你看上去不快乐。”
“那有什么紧要?我讨厌赌馆。他们欺负我,我怎么对他们都是活该。”
“他们就是活该。”
“我杀了他们,那又怎样,他们罪有应得。”
“当然。”
“我讨厌除了你我以外的所有魔鬼,如果我说,我想把他们都杀了,过分吗?”
“不过分。”
“所以你会帮我,”许识敛枕在小耳腿上,“对吗?”
呃,小耳说:“那样你会快乐吗?”
许识敛灿烂地笑:“会。”
小耳答:“那,那就算你想杀无辜的魔鬼,我也会帮你。”
许识敛毫无预兆地坐起来,脸贴近他,气息喷到小耳退缩的脸上:“你想要我吗?”
小耳是笨蛋:“什么意思?”
许识敛压上来。好像说了句,“如果我只有一个成年礼物,它必须是你这样的……”
实话说,这次的吻和以往都不同。像一万年那样长,又像一瞬那样激烈。小耳懵懂地认为自己在开花,原来……也有可能是在开窍。
他眼睛都忘了眨,一万场海啸在小耳的脑中汹涌而过。
亲吻令魔鬼开窍,令我变成你。他变成了过去的许识敛。
啦啦啦。乌鸦在叫。
啦啦啦。它们歌唱。
“吵死了——”
许识敛无法容忍地起身,毫不犹豫地打碎窗户。乌鸦们应声散去。
“啦啦啦。啦啦啦。
四只乌鸦是好朋友!好朋友!
飞呀飞,飞呀飞。
老二老三还有老四,吃掉老大吧!
老二在吃老大,叼走他的尖嘴,
老三在吃老大,啄走他的鼻子,
老四在吃老大,衔走他的翅膀,
其他的乌鸦飞呀飞,飞呀飞。
老大不见啦,老大不见啦!
乌鸦们问老二老三老四,
老大呢,老大呢?
不知道!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老大变成了,
他们可口美味的一顿大餐!”
夜被解剖在眼前。地狱黑调转红,似乎迎来了清晨。
许识敛撑在小耳身侧,脸色变了又变:“它们在鬼叫什么?”
小耳迷茫地坐起来,边穿衣服边说:“不知道……每天都这样。可能是地狱童谣,乌鸦就是……”
话未说完,许识敛就跳窗了。
他去哪里!
“懒鬼鬼,你们起床了吗?”
与此同时,门被打开。是虫子魔鬼。
他戴着眼镜,抱来大包小包的药材:“他恢复得怎么样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他可以开始练习走路了。刚开始嘛,肯定需要你扶着,可能还会跌倒,你要有耐心,得过上几个月,他才能独立……”
屋内只剩下破碎的窗户,以及衣衫不整的小耳。
“嗯?”虫子困惑道,“他人呢?”
【作者有话说】
亲吻汇报君:(40/100)
虫子:我的病人呢,我那柔弱且不能自理的小病人呢?
小耳:大杀四方去了!!
第88章 虚伪的面具
虫子惊恐道:“那是什么?”
小耳看向床头,啊……那只魔鬼的头颅。
“战利品。”他只能这样答,又着急地下床,“他出去了,我得去找他。”
虫子更加惊恐:“他出去了?他怎么可以出去?不……他能出去了??”
作为医生,他并没有失态太久。虫子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你的衣服怎么了?为什么受这么多的伤?”
小耳这才发现袖子已经被撕裂,怪不得穿上的感觉很奇怪。
他这样解释脖颈和胸膛的青紫:“这是吻痕。”
虫子拦在小耳身前:“你看上去就像被糟蹋了一样。”
“什么意思?”
虫子跟他科普动物的繁衍史,又称:“魔鬼可不能通过人类的方式繁衍,我怀疑他的脑子坏掉了,居然想和你繁衍后代。这是不是手术后遗症?”
小耳莫名听得脸热:“没有,就是亲了几下!没有你说的那样……”
“然后呢?”
“然后他听到乌鸦叫,跳窗跑掉了。”
虫子将信将疑:“真的?”
“但我也感觉他的脑子坏掉了。”
虫子解释:“所有客人在做过手术后都会出现一些情况,他们体内的人类和魔鬼会打上一阵儿。”
“打架?”小耳很关心结果,“谁会赢?”
“没有赢不赢的说法。通常来看,他们最终会成为朋友。你可以理解为接纳自己,变成统一的性格。”
“也就是说他会稳定下来?”
“是的。”
“那他为什么说想吃掉我?”
虫子一惊:“你嘴巴是他啃的?我还以为是地狱里什么新流行。”
“才不是呢!”
“从没听说魔鬼喜欢吃魔鬼。”虫子思考道,“我需要再给他看看。”
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小耳张开翅膀,让虫子骑上来:“得先找到他,我真的很怕他出事。”
从未亲临现场的虫子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
他对这个新病例很感兴趣,一路上喋喋不休:“如果不是你拦着,我真想再把他解剖一次。”
小耳说:“你不如先解剖我,我感觉我的脑子也不正常。”
“你脑子一直都不太正常,”虫子感叹,“睡太多觉,大脑就会长泡。”
“……我是说,我开始流眼泪了。”
承认之后,小耳觉得非常羞耻。他要求虫子保守秘密,尤其是:“绝对不能告诉许识敛。”
“为什么?”
“他好像觉得恶心。”
“那看来手术很成功。”
“什么意思?”
“失去同理心——”虫子耸耸肩,“就是变成魔鬼的第一步。”
小耳怔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不会再啰嗦什么爱不爱的了。你以后会省好多心,也不用担心他会再次吞下毒药。”
虫子拍拍他的肩膀:“他以后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去死了。”
为什么听得他很不高兴,小耳想爆粗口,比如“狗娘养的”。但他担心会伤害虫子,于是改口骂:“西红柿养的。”
“?”
完了,小耳心想。我又在进行不必要的共情。
善于思考的虫子分析道:“哭泣的确是人类特有的行为。听你的描述,好像哭得越多,就越像人类。”
小耳屏住呼吸,等足智多谋的虫子丢出锦囊妙计:“所以不要哭了哈。”
小耳怒道:“还用你说?!”
“像人类不可怕,最多傻一点儿,你本来就不聪明,损失不大。”但是根据预言家的诅咒,虫子提醒,“你上次哭过以后,身体受到损耗,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说明她可能没在骗你。”
小耳不说话了。虫子安抚他:“没事,休息两天,你还是只好鬼。”
他们在地狱里已经兜转许久,虫子开始担心起他的病号:“怎么还没找到他?可千万别出事。我很怕别的魔鬼欺负他。”
此时此刻,两只魔鬼在地基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计划失败,坏人的团结到此为止。
起初,是嫉妒在单方面地辱骂:“是不是你?你的毒药绝对不到位!缺心眼儿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虚伪忍了半天,这次终于没忍住:“还说我?我问你,你窥探记忆的能力早就没有了吧!”
嫉妒魔鬼看着他,露出和他面具一样的笑容:“你猜?”
虚伪一愣,摇头晃脑地走过来,贱兮兮道:“我猜?我猜你现在就是个废物!”
“就算没有这个能力,我也比你强。想打过我?下辈子也不可能!”
虚伪漫不经心地笑:“老祖宗的诅咒还记得吧?虽然咱们的暴怒大哥还活着,但你要受到的惩罚,不会到此停止……听听,呼吸都变重了呢。”
“你别以为能躲掉!”嫉妒大喝,“我们可是三个一起动手的!”
“当然啊,我等着呢。不过只怕祖宗慧眼,看清楚谁才是主谋。我呢,撑死就是个帮凶,毕竟你一点功劳都舍不得分给我!哈哈哈,是不是?还有贪婪弟弟,别想着让他当替死鬼,从始至终,他最多动动嘴皮子!”
“你……”
“我早就知道你看不惯暴怒了,”虚伪魔鬼轻飘飘地说,“谁知道你是真的预见了未来,还是想拉我们下水帮你解决掉他?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主谋。”
嫉妒停止喘息,置死地而后生般地扬起嘴角:“你还是不了解我,三弟。嫉妒本身就是灭他灭己,只有焚烧自己,才能毁灭别人,我们有自己的地狱!”
虚伪阴阳怪气地笑:“好运啊,二哥。”
说完,扬长而去。
嫉妒饱含恨意地凝视他的背影。自那之后他的确元气大伤,静养到现在也没有多大好转……他的体力已经是越来越差,需要尽快找个地方修养一段时间。
他拖着病体,十分不甘,边走,边咬牙切齿地诅咒。
暴怒……暴怒……你是真的该死!
虽然狼狈离去,但他因此躲过一劫。
他的弟弟就没那么幸运了。虚伪魔鬼离开后,迎面撞上一群好死不活的乌鸦。小岛有报纸鸟,地狱有报纸鸦。不同的是,乌鸦播报的是真相。
虚伪一听到那几声“啦”,便轻车熟路地开展羽翼,手里变出一柄锋利的黑色镰刀——从暴怒宫殿里顺来的,还真好用。
一刀扫去,乌鸦们尖叫着,躲避不及者血肉横飞,剩下的被激发兽性,提起利爪朝他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怪了,过去它们见到他只会躲,今天却格外拼命,有种视死如归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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