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姑在一旁不敢靠近,屋顶睡觉的斑衣郎都探出头好奇张望。
直到班贺回来,他还没消停,闵姑连忙向班贺求助:“也不知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在外边受了气?我可从没见过他气成这样。”
班贺笑着安抚:“不用紧张,没事的,你先去做饭吧。”
闵姑迟疑点头,进了厨房。
听到班贺回来的声音,孔泽佑已经住了手,脸上怒气未消,不用等他来问,便迫不及待诉说自己的不满:“我好心好意去陪他,他倒好,冲我发脾气,我哪里得罪他了?不过想要当个和事老,不领情就算了,还让我闭嘴!这才多久,就晓得使皇帝的威风了,就要把我踹得远远的了?”
班贺连连点头安抚:“小声点,别惊扰了邻居。”
孔泽佑依言声音小了些,嘴里不停:“得罪不起太后,就拿我们这些底下人撒气,亏我拿他当朋友,替他开心替他愁,他就这样对我?这伴读,我不当了!我去当个寻常工匠,也不受这平白之屈!”
班贺约摸猜到发生了什么,恐怕,泽佑是被他所牵连。
对外界指责,班贺从不辩解什么,他承认,他对上的态度与行径,符合一切弄臣的特质。
皇帝登基至今,他一直在向太后示好,皇帝与华太后矛盾加深的当下,也不例外。皇帝心中生出不满,是合乎情理的。
但越是如此,班贺越不能在这时候向皇帝倒戈。
第265章 装病
朝中年长有声望的大臣,都是皇帝的坚实拥趸,他们所秉承的是忠孝仁义,君臣父子,纲常伦理。皇帝大婚后还让华太后训政,没拿后宫不得干政出来说事,已是对太后极大的尊重。
但恰恰也是他们,最为瞧不起杂途出身的官员。以皇帝对朝堂的掌控程度,最终只会被朝臣裹挟,做出妥协,班贺只有沦为牺牲品一个下场。
要想保全自身,班贺这个奸臣的身份,只能坐实。
“陛下身不由己,你是知道的。”班贺淡淡道,“他无处发泄,只好向身边亲近的人。”
“我又不欠他的!”孔泽佑大声嚷嚷。心里虽然气,但师兄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班贺说道:“连你都生他的气,其他人更别提了。若你都不能体谅他,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宫里没人陪他说话了。”
孔泽佑语气嘲讽:“他有亲信的太监,还有宠妃,还有辅政的宁王,哪里会缺我一个什么都帮不了他的平民百姓?我是没有什么高见,就不去皇帝陛下面前现眼了。”
吵吵完,正好陆旋也来了,孔泽佑连说带比划的把白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稍稍平定一点的火气又窜上来,气愤不已。
陆旋摇摇头:“是你一开始就心态没放正。你把他当朋友,就错了。那是皇帝,别把皇帝当朋友,也别把皇帝当敌人。”
孔泽佑不甘心:“他在裕王府不是这样的。”
“问题就在于,皇帝现在不在裕王府,而是在皇宫。”陆旋在班贺身边坐下。
班贺轻叹:“泽佑,你说的这话,犯了个致命错误。你还是没有正确认识皇帝的身份。”
孔泽佑想要反驳,但自己刚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他似乎,潜意识里仍觉得赵青炜还是之前的赵青炜,是与他一同看烟火、玩耍的伙伴。
“同样的,皇帝的身份已经变了,但外界一直有一股阻力。一面让他认同自己是皇帝,一面又在极力打压,想必皇帝现在脑中正一片混乱。他需要身边人敬他、畏他、服从他,从而确认自己的地位。只有切实掌握了权力,才有闲心去谈其他感情。”
班贺缓慢而条理清晰的说明赵青炜现状,孔泽佑表情平和不少,思索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也没有怪他,但心里生气控制不住。在外面受气再冲亲近的人发火,最是没出息。我生过这阵气就算了,师兄能不能帮我告病?这几日我不想见到皇帝。”
班贺点点头:“那就说你感染风寒,不敢将病气带入宫里。”
孔泽佑用力点头:“就这么说。”
班贺目光向他房间示意:“去吧,把你弄乱的东西都收拾好,别想着劳累闵姑帮你。”
孔泽佑嘿嘿笑了两声,转身蹦回房里收拾去了。
陆旋似乎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眉头一直蹙着,他没主动说,班贺便也不问。
回到房里,陆旋亦步亦趋,双眼望着班贺,对他说的话句句有回应,就是眉头松不开,班贺忍不住问:“你又被谁招惹了?”
陆旋摇头:“没人招惹我,是我看人不顺心。”
班贺忍不住好笑:“人家要是没招惹你,你又怎么会看人不顺心?你又不是平白记恨的人。”
陆旋抱着双臂,在桌边坐下:“我上次去见诺加,是去告诉他,他父亲的死讯。”
班贺咋舌:“看来你是真记恨他。”
陆旋不满,眉间沟壑又深了几度:“我就是要看他伤心难过,披麻戴孝的模样。没想到……”
班贺:“没想到?”
陆旋冷声道:“没想到他没过几天,就又开始逛青楼妓馆,宿娼嫖妓如饮水,还让我借兵给他回去夺汗位?我看他早晚马上风!”
“噗……哈哈哈!”班贺笑到坐在床沿上,扶着床沿,半天停不下来。
不知哪句话让他笑成这样,陆旋抿着唇,幽怨的看着他。
班贺抹了抹眼角的泪:“你怎么还发小孩子脾气,讨厌人家就连人家高兴都不让?”
陆旋认真点头:“不让。”
班贺嘴角含笑,望着他,迟迟不语。
对视的双眼逐渐多了些难以言明的东西,他开口:“过来,到我这儿来。”
陆旋起身,缓步上前,从他张开的双臂下方绕后揽住他的背,前胸相贴,双唇热切相依。
难得的亲近时刻,不再言说其他,只剩下确认彼此的存在,碰触更深处的内在。
班贺趴在柔软的枕头上,后背落下微痒的亲吻。
“现在才知道要轻一点?怕是晚了吧。”班贺声音有些哑。
陆旋没说话,亲吻顺着脖颈,一路向上,落到了脸颊上,然后是唇,留恋久久,不愿分开。
“日后,在外面还是不要太接近的好。”班贺说。
陆旋手臂用力,将他翻过来,与他对视:“为什么?”
班贺:“我是太后的宠臣,皇帝现在对泽佑都生气,你得明哲保身。”
陆旋叼着他脖颈薄薄的一层皮肉:“我才不在乎。”
“我得在乎,你可是我的后路。”班贺在他背上轻拍,“华太后现在占了上风,但江山总归是赵家皇帝的。华太后不会动皇帝,没了他,还能从哪儿去找这样好拿捏的?等皇帝掌权,清算的时候,还指着你搭救我一把呢。”
陆旋松开牙齿,刚碰过的地方一片绯红:“少胡说。你头脑聪慧,还能拿皇帝没有办法?”
班贺闭上双眼:“阴谋诡计可以算计,人心却难控。就算说服了皇帝,还有更多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所以你是我的后路。”
“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让所有害你的人付出代价。”陆旋语气认真,半点听不出来玩笑。
班贺睁眼:“别说这样的话,我入局就有所准备,得到什么样的后果都不怕,倒也不必怪在别人身上。”
陆旋枕着他的手臂:“我不管。”
班贺:“……行吧,我盼着点自己好。还有你,所有人都要好好的。”
陆旋嗯了声,凝视他的眼眸乌黑发亮,他眼中的班贺仿佛笼着一层光。
以往没有这样说的底气,只能徒劳不安。如今他不仅自己有这样的底气,还要成为班贺的底气。
最好天下太平,天下不太平,那就谁都不要安宁。
孔泽佑告病三日后,宫里来了人。
是那位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季长赢。不仅是他,身后跟着的人手里都提着礼品,还带了一位御医。
听闻他们已经到了门外,孔泽佑惊慌失措,鞋都没脱就往被子里钻,蒙着头在被子里大喊:“闵姑,你就说我病得太重,屋里都是病气,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闵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那可是宫里派来的公公,那么些人呢,是她一个民妇能拦得住的吗?
班贺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门外站着不少人,匆忙看过一眼,没见季长赢的身影,连忙进了门。
果然,季长赢先行一个人进来了。
他坐在孔泽佑床边,给他搬来椅子的闵姑守在门外,局促搓着手。
“我拦了,没拦住……”闵姑说。
班贺笑笑:“无妨,你先去边上歇着,我来就好。”
闵姑这才走开,也不敢去歇着,忙活着张罗茶水点心给门外那些人。地位高低都是宫里的人,怠慢了可是给班贺招惹是非。
班贺正了正冠,进入门内,躬身一礼:“许久不见,季公公可还安好?”
长赢向他看来,笑着道:“班尚书何必如此多礼,还是叫我长赢吧。”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满脸无辜的孔泽佑:“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没病。”
孔泽佑一副不知他在说什么的表情:“也不是没病,昨儿还病得不能起身呢,今儿早上不知怎么忽然就神清气爽,病好了大半。不过现在好不代表完全好了,说不准明日又严重了呢?我看还是再观察几日,免得把病带到宫里去,那些个都是贵人。”
长赢:“门外就站着太医,你要这么说,我就叫太医进来了。”
孔泽佑:“哦,那我没病。”
第266章 翻篇
眼见是瞒不过去了,孔泽佑索性掀开被子,但也不肯起身,双手枕在脑下,仰面朝天。
“病不病的,重要么?我是陛下的伴读,才有荣幸入宫,陛下不需要伴读了,也就不必再入宫。”
长赢无奈道:“泽佑,你分明知道,陛下只有你一个能作伴的了。”
孔泽佑不为所动:“长赢,我知道你对陛下绝对忠诚,但你我也相识多年,多少有些情谊,总不能是我一厢情愿吧?”
长赢道:“你我之间都有情分,更何况是你与陛下的情谊?你就别生陛下的气了,你告病这两日陛下总惦记你,催我来看你呢。”
孔泽佑露出苦笑,叹了声:“我哪里敢生陛下的气,我是怕了。你看,如今我称病退场,尚存几分体面,陛下还能派你来看我,兴许日后想起我来,也能念上几句年少时有个志趣相投的玩伴。”
他顿了顿,看向长赢:“我没有朝政上能辅助陛下的才干,背后也没有煊赫家世,等陛下真厌烦了,下令将我驱逐出宫……长赢,那时候,就太难看了。”
季长赢嗫嚅,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一声叹息。
片刻,他面上落寞:“你说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日后。陛下在宫中被太……宗室子弟又不是没了,只要他们想,从外边封地再接一个来也不是难事。陛下会是什么下场?”
这权力场中,哪里有人能全身而退?
真正惹怒了太后,就算赵青炜愿意不当这个皇帝,坚持维护正统的朝臣们都不会同意。他已经被架在了那里,唯有鱼死网破一条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
班贺没有说话的立场,这事还得泽佑自己处理。听他方才那番话,竟然看得如此透彻,看来平日小瞧他了。
偷偷看了师兄一眼,又见长赢垂首神伤,孔泽佑开口道:“我知道,陛下心里对我师兄站在太后那边有怨言,不是冲我来的。当着你和师兄的面,我便明说,陛下若是介怀这点,今后不必再召我入宫了。”
“陛下怎么会……”长赢不安望向班贺,似乎担心他对那话的反应。
班贺却是一笑,道:“我虽然承蒙华太后赏识拔擢,才有如今的地位,但我并非服务于任何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兖朝,太后与皇帝都是君主。至于泽佑,一切都听由他自己的选择,我绝不干涉。”
想起陛下当年无忧无虑,往来无所忌惮,如今却因立场不同而心生间隙。长赢相信班贺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即便什么都不做,背道而驰的立场也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我到府上来,就是替陛下看望泽佑,陛下关切泽佑是真心的。既然话已经带到,那我就不多留了。”长赢站起身,“陛下那边,我就回泽佑身体大好,但还需要休养一段时日。班尚书,今日多有叨扰。泽佑,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班贺一礼:“陛下面前,就请长赢你好言几句了。”
孔泽佑麻利翻身坐起来:“我送送你,到门口就回来。”
他嘿嘿一笑,灵动活泼,长赢忍俊不禁,嘴角扬起:“那就多谢你了!”
离开班贺那座小院,季长赢面上笑容渐消,只一片惆怅,前路未明。
相识多年,长赢清楚班尚书与泽佑都是心思正直的好人。即便成为朝廷大员,也未曾换过住宅,府上奴仆始终只有一个婆子。
如此简朴清廉,不图富贵享乐,却坚持要以杂途入仕,在这不容异端的官场上为官,所为的,只能是心中信念理想。
他选择站在太后那边,长赢自然也能理解,班贺所求的,当今皇帝给不了。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无可指摘。
长赢自小就被指派到赵青炜身边伺候,他别无选择,也不去想别的可能。
因此,无论其他人如何,无论将来皇帝是掌权还是落败,他唯有坚定站在皇帝身边这一条路,他会陪伴皇帝一直走下去。
季长赢回宫两日后,宫里又派人来传皇帝口谕,若孔泽佑身体好了,可以入宫,那便随宫里派来的人去面见皇帝,皇帝想要当面问候。
到军器局晃了两天的孔泽佑也不拿乔,利索把自己收拾一番,随接人的太监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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