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许识风不由自己地往前走了几步,面对着自己在玻璃墙上、很浅很浅的倒影。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席卷而来,形单影只,就是这样的形容?许识风在机场的广播声中站了好一会儿,无端地想起了迟良。
蓟艺院的校考成绩已经公布,他还没来得及问迟良结果如何。许识风解锁手机,发现已经有了好几条来自迟良的未读消息。
这几个月,两人几乎每一天都会聊天。即便被迟良发现了Aestivate就是自己,许识风仍然会用这个账号回复倒摆钟乐队的官博,并渐渐地能从回复的口吻中认出,哪一句来自迟良,哪一句又是其他人。
校考已经结束,但高考文化科目的备考依然繁忙,乐队官博更新的频率不高,合体的演出完全没有,关于迟良,也只有一首流行歌自弹自唱的片段,惯例只有十几二十秒。许识风听过了,想起有一天他们被打断的演出,心里觉得可惜。
不过他们在微信上的聊天,早已不局限与音乐,很简单、更琐碎、也更加自然。许识风从迟良给他分享的生活里,了解他就读的普高,那是与自己不同的、另一种高中生的生活,有些单调,但也很充实。
他也会和迟良说自己的生活,但总觉得迟良在回应自己时稍显局促。许识风将这种腼腆视为这个朋友的性格。他们的聊天总得来说还是很愉快的,有天许识风结束了长笛课,那时已经很晚了,在漆黑夜空下的教学楼门口,他收到了迟良发给他的一张照片:“这道题好难,看答案都有点看不懂了……”
许识风就站在那儿,给迟良播了微信电话,奈何他的物理也就那样,讨论了半个小时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艺术楼前的夜晚很安静,还是有一辆车鸣笛而过,迟良才发觉许识风在外面和他说话。
他让他赶紧回家,不要太晚,到家给他回消息。许识风心想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还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吗?但他还是依言照做。不过回家后才发现自己九分裤下裸露的脚踝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
当时倒是浑然不觉,挺邪门,三月份就有蚊子,还是绿化做得太好了。
很意外的,迟良发来的消息与艺考成绩无关,而是一段四分半钟的音频。许识风出了机场,在回程的出租车上,他戴上耳机点开,是崭新的一段旋律。
迟良轻轻的哼唱,也伴随吉他的弦音而起。不过没有歌词,只是简谱上的唱名。许识风靠着椅背,静静将这首歌听完。他已经知道这是哪首歌了。
音频下也是迟良的消息:断断续续写了好几个月……你觉得怎么样?
许识风认真地回复:很好听,出乎我意料的好听。
迟良那边停了一会儿,才说:真的吗?
许识风笑了笑,继续打字:真的,我从来不恭维人。
虽然许识风也学音乐,但对于吉他与原创,他也不是很懂,没法给出很专业的夸赞,他只能把自己最直观的感受——很好听,就这样直白地说给迟良听。他相信迟良能够明白。
迟良大约是出门在外。他给许识风发来了一段语音,背景音有城市的嘈杂,但很明显地能听出迟良语调中的明快飞扬。
“不过我还没有想好歌词怎么填,还是没有灵感吧……识风你觉得这首歌,给你什么样的感觉?说实话这个demo我还没有给别人听过,不知道其他人听起来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有将近一个小时,许识风将这首歌翻来覆去地听了很多遍。他知道这是迟良第一次写情歌,在他听来这也不像一首传统意义上的情歌。
不算甜蜜、也不算哀切,也许受创作心境不可避免的影响,整首歌听起来,有一种很怅然、也很青涩的试探般的欲说还休。像是一种别样的倾诉。许识风将自己的想法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悉数发给了迟良。
迟良也没有与他再过多讨论,简单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令许识风没想到的是,迟良翌日就给他发来了完整版的歌词,《长信不知所云》。在长长的歌词后,迟良问他,五一节有空吗?
蓟津国高该放的假永远不会少。许识风回复有什么事吗。而他的心,在看到那串“对方正在输入中……”时,早早因为模糊的预感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五一节的时候,潭州有一个很小型的线下音乐节邀请了我们,他们说想让我在那里第一次唱这首歌。不过潭州离蓟津,确实有点太远了,所以我之前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和你说。”
这有什么需要想好的吗?
许识风咽了咽嗓子,回复道:“我会来,肯定会。其实我早就想来潭州玩一次了。”
最后补充的这一句当然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不过许识风笃定,迟良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第9章 EP.09
最先发现那封发给乐队官博私信的人是小睦。截图发在四人的微信群里,立刻引起了激烈的讨论。迟良的手机常年静音,他也不怎么看。等他了解这件事时,群里已经讨论了上百条消息了。
黄闫子是最激动的,恨不得冲下楼跑圈,语音也是一串串地发:我靠线下音乐节!!当然要去当然要去!!我的天我们终于有被人看到的这一天了吗!!倒摆钟!!给我冲!!
肖啼也激动得不遑多让,已经和黄闫子在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将乐队日后红遍亚洲红遍世界的蓝图都画好了。
相比之下小睦要冷静得多,见两人疯了似的聊嗨了,不得不小心提醒道:就一个私信,而且我看了这个账号,也是个新号,感觉不太靠谱啊,别是谁来逗你玩的……
黄闫子立马不听不听:我上号看看嗷!肯定是真的啊有谁会这么无聊!
三人也发现迟良没有说话,一个一个地不停艾特他。等迟良翻完聊天记录,邀请方的消息也被队友查的查问的问,了解得七七八八。
说是一个音乐节的邀约,其实只是潭州一个小型商业广场开业的造势活动,这是第一回 ,如果反响好的话,就会考虑将其当做一个传统,一年一年举办下去,反响不好则另说。因为是试水,这一次受邀的最大腕儿,也不过是当地一个几万粉丝的网络歌手。
可就算规模小得可怜又怎么样?第一次受到邀请,那种难以置信的激情与喜悦,如同落在干草堆上的火星,刹那间将前路点燃,势不可挡、轰轰烈烈地燃烧着。多年以后迟良回想起那一天,依然记得和朋友们聚在一起讨论时,指尖激动到发颤的感觉。
不用过多的讨论,几人一致下了决定——去参加!那一刻哪怕是高考复习,也得在这第一次邀约前让路,用黄闫子的话来说,这可是梦想迈出的第一步诶!
小睦用官博账号和那边商量细节,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合同,迟良这才知道原来还有演出费。钱的确不多,但也没有人在乎。迟良毫不犹豫地相信,哪怕是倒贴钱,他们也会全票通过凑钱去。
主办方给了他们十分钟登台时间。商业性质的演出,受版权限制,只能唱原创的歌。倒摆钟已经组建了好几年,除了迟良,肖啼也玩一点儿原创。这些年写过的谱纸摆了一桌,四人凑在一块儿挑选,选了完成度最高他们也最熟练的一首。曲谱是肖啼创作,歌词来自迟良,写在乐队刚刚组成的那段时间。
迟良对着自己写的词,左看右看,觉得太中二了。他提出想改,却遭到反对。小睦笑着说:“本来就是一首Meta,吵一点中二一点也没关系嘛。”
剩下一首就有点难选,原本他们完整创作的歌就少得可怜,拼拼凑凑出几首备选,迟良和肖啼试着将编曲改了两天,也不如人意。
并且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他们也想展示一些不同的风格。黄闫子和小睦先将这一想法说了,肖啼为难地抓了抓头发,哀嚎道:“这难度特么,还不如重新写一首!”
他随口一抱怨,倒是令小睦灵光一闪,转头看向迟良:“那首你一直没写完的情歌,是不是一首Soft
Rock?”
肖啼也立马反应过来:“对啊迟良,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写完算了?”
“你们确定?”迟良无意识地转着笔。
他想提醒队友,自己没有写过轻柔摇滚,也没有写过情歌:“这是我们第一次演出……”
“哎呀,”黄闫子晃了晃他的肩膀,“反正都是我们倒摆钟原创,你想一个人的水平肯定总是进步的,说不定写出来,就比以前的作品要好呢?”
歌曲写完后,还得给乐队留出排练的时间。迟良坐在书桌前,看着台灯的光芒柔柔地投在谱纸上。虽然没有和队友提起,但他出来没有放弃过这首歌。
尤其是他知道,有一个遥远的人,也在期待着这一首歌。迟良点开了他和许识风的聊天页面,两人的聊天背景,被他换成了那一面绚丽的玫瑰花墙。
很好看、很浪漫。寒假的闲聊过后,迟良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写了起来。眼下已经有了很完整的旋律,但他心中一直有点忐忑,就像担心会搞砸倒摆钟第一次商演一样,他不想让期待这首歌的许识风失望。
下午的时候,迟良抽空去空教室,用吉他录了一段简陋的demo。他带上耳机,再次听起这段烂熟于心的曲调,从他的指尖、他的嗓子里浮现出的乐声,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是那样的柔和而有力。
创作的灵感往往是现实的映射,最初写不动这首歌,也是因为没有灵感。迟良抬眼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他静静地听着自己写下的单曲循环,几乎不敢承认,这首歌最终得以完成的灵感,来自许识风分享给他的满墙玫瑰、来自他与许识风相识那日云霞色的木栾树果实、来自浅淡的荔枝与桂花味……
这一认知令他迷醉、恍惚也心悸。迟良晃了晃脑袋,烦躁地拧起了一双眉。
他对自己说,就算这样,也不能说是喜欢上了谁吧。
只是他关于许识风的回忆,恰好充斥着那些浪漫的元素,给他带来了似是而非的灵感。而浪漫的意象不一定要来自特定的人,有时候感觉仅仅只是一种感觉。迟良想起黄闫子的吐槽,“谁说情歌一定要写给特定的人?”,是自己钻牛角尖到狭隘了。
迟良滑着两人的聊天记录。上一个话题是许识风和他说学校里的一件趣事、再上一个是自己给许识风分享的一首流行歌、再往上,是许识风和他埋怨一个一起做值日却偷懒的同学……每一天每一天都会有,白天两人的时间总是错开,有些像在互相留言,到了晚上,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即时聊下去。
最后总是“晚安”,来自迟良或者许识风,不过还是许识风更多一些。看到这两个字,迟良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上一次也是这样,迟良翻到昨天的记录,许识风给自己说了晚安,而自己回以月亮的表情。
不过许识风倒是没怎么提过这首创作的歌,或许是不想打乱他的节奏。迟良又将demo完整地听了一遍,摘下了耳机。备忘录弹出提醒,明天是艺术学院校考成绩的公布日,他决定明天就将这首demo发给许识风。
作为他灵感的来源,许识风理应是第一个与他分享这首歌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早。
之后迟良将完整版的《长信不知所云》带去了排练室,把余下的三人都吓了一跳。黄闫子拿着谱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行啊你,我还以为这进度一直就停在前两句呢,闷声干大事是吧迟良!”
“什么反应,别这么夸张,”谱纸又被肖啼抽走,“我就知道迟良靠谱,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黄闫子不干了,上去勾肖啼的脖子往下按。一边的小睦好笑地看着两人,接过这会儿又没人顾得上的稿纸,看了看一脸无言以对的迟良:“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自我了?”
“嗯?”迟良疑惑地看过来。
小睦眯起眼识谱,轻轻哼了前两句:“写情歌啊,一开始不是总说没喜欢的人没灵感嘛……”
说着说着,小睦心念一动,笑道:“不是吧,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迟良闻言眉梢一跳,摇头说:“怎么可能。”没有说谎,他也不知自己心中为什么会闪过许识风的脸。
吵吵嚷嚷的那两位总算闹够。肖啼重新将谱纸接过,开始熟悉歌词。黄闫子也搭在他的肩膀上凑热闹,边看边问迟良:“感觉这次写词也不像你风格啊?转性了?”
迟良反问:“那你说我是什么风格?”
“就、那种……呗,”黄闫子比划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挺直白的,没这首那么故弄玄虚。”
小睦呵斥他:“你行你上啊,会不会说话?”
黄闫子吐了吐舌头,肖啼也怕打击队里另一位创作主力的热情,说道:“我觉得挺好的啊,而且情歌嘛,不用那么直白,写朦胧一点才有那味道。”
“——‘……写的是,一个孤独的人,幻想未来那个能接受自己所有好与坏的爱人,在遥远的地方,甚至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次元,不管在那里,总是存在的。在他感到孤独的时候,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自己未来的爱人说,又害怕自己会忘记,只好把这些话写下,在心里寄出。
当他日后真正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他将这些在过去岁月中攒下的话给那个人看,却不被理解,他们之间的爱也没有朝对方说明过……
但这份不理解,并不妨碍他们爱着彼此;不曾宣之于口,也不妨碍他们知道对方的感情。这个时候的爱,已经是一种不需要说得很清晰的心照不宣。’”
迟良单手贴着桌沿,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顿时满屋子都安静了。
数秒后,肖啼缓缓扭脸,重新将歌词默读了一遍。黄闫子则没有那么淡定了,瞠目结舌地对着迟良,干笑了一下:“哥们想不到内心戏这么丰富的……”
……这是许识风再读完歌词后,发给迟良的一大段话。在听到队友们对着歌词鬼扯时,这段话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浮上了他的心头,他也就这样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迟良闭眼揉了揉额头,他已经开始后悔了。这样一本正经地解释,的确显得有些傻。
小睦却回味着,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挺好的啊,要是以后这首歌红了,人家给你做专访,都能当创作心路写上去了。”
黄闫子的注意力飞快被转移,开始和小睦掰扯:“哪有创作人这么说的,摇滚这东西爱理解不理解,还给听众解释就一点也不酷了……”小睦懒得和他争,起身拨了一下贝斯的弦:“好啦,这会儿歌也有了就快排吧,时间又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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