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没开灯,只有餐厅灯开着,光线跋涉到沙发周围无以为继,光芒变得特别暗,路秦川的眼睛比阴影还暗,黑漆漆的:“是我,我没避着人,让他们那些人,冯曼语、陆倾,他们看见我不把你当人看,他们才敢那么干。”
他说的每个字都重逾千斤,说出口却好像发飘,夹杂着气声,口腔里浑浊不清,后槽牙咬得死紧,配上他瘦削的脸,嶙峋的眉骨、鼻子,在黑暗里显得突兀狰狞,真正形容枯槁。
孟礼有点吓到:“别搞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不是,你真不用,都是过去的事了。”孟礼展开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在路秦川背上捋。
突然路秦川直挺挺地说:“我真该死。”
紧接着又说:“你不该回来。”
他吓魂一样一惊一乍,孟礼跟不上节奏:“什么?”
“我说你不该回来,”
路秦川眼睛里的黯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精光乍现,“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真的,我发现我以前对你真的不是爱,最开始是征服欲,后来是支配欲,再后来是歉疚,从来没有好好地、认认真真地爱过你。可是你偏偏要回来。”
他的喉咙不再沙哑,气息不再磕绊,语速越来越快:“不该给别人看见,不该下手那么狠,但是我对你那点心思跟以前一样,想把你绑起来。”
“你?”
孟礼震惊,“你特么不是在忏悔吗?你不都后悔到想死了吗?到死你就这么点儿觉悟?”
“我死不悔改。”
路秦川口噙鲜血,他的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己咬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嘴,流好多血,他一张嘴两排白牙,牙上沾着似有若无一点血迹,红的红、白的白,在没开灯的黑夜里显得巨瘆人,森然无比。
孟礼又有点懵又有点惊吓还有点生气:“……你说什么?”
“我说,”
路秦川张着满嘴血,真正血盆大口,“你以前有句话特对,我没跟手底下艺人胡搞,真不是为了你,我也没意识到万会凌那些人身上都是你的影子。我的念想早就摆在明面上,你不想看,我自己也没看懂。”
“路秦川,”孟礼回过神,叹为观止,“我以为你道歉呢,没想到你是示威?连恐带吓?”
“我是道歉,”路秦川重申,“我没有郑重跟你道过歉,你也没真心答应过。”
孟礼拍拍屁股站起身:“怎么着吧,你什么意思,我不答应今天你能怎么我?”
“我能有什么意思?”路秦川仰着脸看孟礼,“不是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吗?你今天不是为这个来的吗?”
下一秒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不是啊。”
“你别想。”
“我来是想说不希望你替我挨骂,没想到啊,真多余。”
孟礼嘲讽开得很足,路秦川也没退让,剑拔弩张好像马上能吵个大的,沸反盈天拆家摔碗的那种。
不过真奇怪,好像见面开怼才是他们俩应该有的状态,前些日子的和平相处虚假到惹人发笑。
生气伤肝、掉头发、滋生结节,骂人掉价、没素质、造口业,老话说得好,恶语伤人六月寒呐。
可你是我的贪嗔痴,躲不开也抑制不住,罪大恶极且无解,之死靡它。
更奇怪的是,他们俩曾经借着酒精聊过很多次,你来我往试来试去,今晚谁都滴酒未沾,恰恰开出最直击灵魂的坦白局。
“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这副嘴脸。”孟礼抱着手臂居高临下。
“行呗,”
路秦川舔舔嘴唇,十分赞同,“我是狗,以前我看低你,跟你吵吵,训你,现在换你训我,怎么不行?我给你当狗,事先说好,我会跟你叫唤,你要是不搭理我,不跟我吵,我还会咬你。”
“你是不是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孟礼气到想笑。
“知道,”
路秦川指指自己脑门子,“写在这儿呢。你别瞪眼,再瞪眼我拿最大号的按磨梆一起草你。”
“你大爷——”
“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反正你不能从世斐搬出去,不能公开宣布跟我‘分手’,总有一天的。今天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路秦川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秋天晚间的凉气涌进屋,他的脸上笑得也很凉,“除非你想今晚就提提进度。”
孟礼脸色一阴接着一红,被噎到险些倒气,又冷嘲热讽开骂,没想到路秦川一脸爽到的样子,这下好了,骂也不是吵也不是,真正束手无策。
“你是不是非要恶心我?”孟礼往外走,一脸官司。
“不是,”路秦川站在门边叹气,“我是忍得太久,替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还要彬彬有礼保持距离,我装不下去了。”
呵,果然。孟礼已经懒得费口舌跟他呛,飞速出门往外走。
可是很快地,孟礼折返回来。
“怎么了?”
路秦川问,孟礼没回答,只回以无声的注视。
第90章
“你……?”路秦川迟疑。
想问的还没问出口,门外一阵乱糟糟的脚步追在孟礼如影随形:
“孟礼!网传你为爱献腰,不惜把路总的姓纹到腰上,是真的吗!”
“既然这么跪舔为什么没出席婚礼呢?能说说吗!”
“路总在里面吗?刚才是路总的声音吗?”
“路总你怎么看孟礼的腰……”
是娱记和狗仔!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跟踪到门外!
哐当一声,孟礼甩上门。
“怎么回事?”路秦川摸出手机。
孟礼心有余悸抚抚胸口:“不知道,一帮人蹲在电梯口,看见我跟看见什么似的,眼睛简直泛绿光。”
“那可不,”
路秦川笑着安慰,“你在他们眼里可是大肥肉。”
他似乎很镇静,低头摆弄手机:“我让严田联系物业。”
“嗯。”孟礼也打开手机看,果不其然,“孟礼纹身”这个词条已经冲上热搜高位,其余还有几个相关的词条,都不太友好。
孟礼匆匆划拉屏幕,嗯,哎,就是说,很想发点什么安慰粉丝两句啊。
但是眼下有更着急的,孟礼若有所思:“能知道纹身,还能堵到这里,不是一般人。”
路秦川查看门锁,拉着孟礼往客厅退:“不是现住户就是前住户。”
两人回到客厅,路秦川示意孟礼先坐:“别担心,实在不行还可以报警,你先坐,我打几个电话。”
话说出去好几秒,路秦川一动没动,因为孟礼的爪子紧紧攥着他的。
“你手怎么了?”孟礼奇怪地问,“怎么一直在抖?”
“没怎么。”路秦川勉强笑笑,几次尝试收回手未果,距离不仅没拉开,相反孟礼欺身靠近,一把摸上他的额头。
“?!你在出冷汗,”
孟礼惊呆,“生病了?也不像,脸色看着还好啊?”
路秦川微微垂着脸:“我没事,你先松开,多少事儿呢,都要处理——”
孟礼眼睛里闪过奇异的光,一边不太敢信一边猜:“难道纹身这事儿是你捅出去的?”
“你说什么?”路秦川猝不及防,“我捅出去的?”
“是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对你死心塌地,我更不好说什么了,”
孟礼猜得条理清晰顺得不得了,“要不然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路秦川呆滞两秒,猛地反手抓住孟礼的手腕:“你挺会分析啊?那你给我分析分析,我这招能管用吗?你能受这么点舆论的挟制?”
“唔,”孟礼真的在分析,“可能会很生气,但至少明面上说不出来分开的话吧,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孟礼,”路秦川打断,“要是我干的我天打雷劈。”
孟礼倒不是不信:“那你为什么抖?”
“我……”
路秦川深吸几口气,抬起眼睛直愣愣,眼神里的镇定自如灰飞烟灭,“你看那些营销号怎么说。”
孟礼低低眼睛。
这回的风向比上回还偏,前一段时间大家还说呢,路大总裁管得了娱乐圈半壁江山但管不住吊,烂黄瓜一个,替孟礼鸣不平的人很多。
但是,孟礼如果是念着旧情,捏着鼻子忍了,这还好,算你孟礼不离不弃,可是你?你还上赶着纹身?表忠心?
这么舔的吗。
渣男很可恶,没有原则、一次次选择原谅的“娇妻”更加可恨,恨铁不成钢的恨。明知道路秦川什么货色还贴上去,两种可能:恋爱脑,或者干脆是为了资源和钱呗。
还纹身呢,咋不干脆戴个贞操锁?众所周知,你写小作文你不分手,那网友只能祝你99,网友的命不是命?网友的血压和乳腺白给你祸害?
“你的纹身,所有人都知道了,”
路秦川一只手牵着孟礼,一只手死死攥着手机,“你恨死我了吧。我知道那枚纹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你的……”
那是他给予孟礼最深最狠的羞辱,亲手施展,没留余地,现在被明晃晃掀到大众面前,而孟礼是多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你还怀疑是我捅出去的?我真是、真是恨不得……”
恨不得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他再三鼓起勇气也没说下去,孟礼却有些明了:“你是怕我觉得丢人?”
“嗯。”路秦川鼻子里微弱地呼气。
孟礼有些好笑,专捡着路大总裁痛处撒盐:“不是你理直气壮给我纹上的时候了?怎么跟丢魂一样?”
沙发上,路秦川脸色蜡黄,看起来受摧残不轻。
“先处理门口那堆人吧。”孟礼大手一挥指挥道。
路秦川抹把脸,办正事。
并没有真的报警,虽说扰乱治安围追堵截,开玩笑,堵别人家门口过分了吧!绝对可以报警,但是孟礼和路秦川没报。
哇哦你们208好了不起哦,好大的威风呢,动不动叫警察抓人,报警手续合规嘛?没有找什么领导滥用职权吧?不管占不占理,都要沾个浪费社会资源的罪名。
路秦川力求争议的声音降到最低,没走这条路。
他让严田带着人挨个请走。
怎么请?彬彬有礼地请,包红包、画大饼,不才在下区区仟夢,都在圈子里混,承仟夢一个人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同一时间路秦川吩咐人打听,小道消息就像被污染的水,总有源头吧,最初的消息是哪里放出来的?又让小胡找物业调监控,看看有没有线索。
半小时后,客厅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接着是严田的声音:“路总,小区里外已经清干净,可以出行。”
路秦川站起身准备开门:“出行?”
“是,”外面严田语速急促,“我的建议是两位还是暂避,继续待在世斐或许并不安全,或许可以转移到花园路?”
路秦川扫一眼歪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的孟礼,很快否定:“先不用。”
孟礼抬眼:“花园路狗仔也能摸进去?”
“那倒不是,”路秦川很自然,“我怕你不想去。”
孟礼斜着脑袋,老半天“喔”一声。
打开门,门口严田低声汇报着什么,隐约还能看见一两个穿西装的保镖,孟礼没细看。
所以,路秦川这个家伙,真的没想讨债。
于无声处听惊雷,担心孟礼不愿意去花园路,这么贴心的念头?敢猜路秦川联系狗仔自曝纹身,但孟礼不敢猜他的贴心。
太阳真能打西边出来?狗真能变成人?孟礼真心纳罕。
原本想找路秦川质问清楚的,好像也不必再问。
可是真的,被大众知道纹身,孟礼真没什么太重的心理负担,除了担心粉丝,别的像路秦川预判的什么耻辱、丢人现眼之类的,没有一点。
毕竟,从前就是很贱呐。
今天路秦川提起烧掉的相册,孟礼想想可不嘛,费劲巴拉攒一本相册,成天抱着做梦,确实是贱。
这个时刻,门里是黑灯瞎火的客厅,门外是情势未明的走廊,边界是路秦川挺拔的背影,一明一暗、交织不清,孟礼注视着这一切,终于对一件事有了实感:
都过去了。
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纠结不堪的糟心事,原来真的过去了。
而路秦川,他没卯着劲索债,仟夢也是真的在一心一意捧自己,孟礼想着。
行呗。
门口路秦川和严田还在讨论今晚上去哪过夜安全,孟礼站起身走过去:“我去花园路。”
“你?”路秦川吃一惊,“你愿意去花园路?”
孟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爱去不去呗,你去哪我可管不着。”
这家伙,走路不好好走,非要双手插兜倒退着走,每走一步还要挤眉弄眼地眨眼、掀眉毛,走廊灯打下来照着脚下造价不菲的大理石地面,高瘦颀长的影子在上面一蹦一跳,看上去和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样的年轻,一样的肆意,一样的,令人着迷。
严田眼神微微一闪,垂下目光。
路秦川眼中光芒大亮:“我、我也能去?”
“磕巴什么?”
孟礼走到走廊中段,嗤笑着挤兑他,“学会色厉内荏那一套是不,不是你刚刚放狠话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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