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看着这一幕,不由微微皱眉,薛映怕狗他是知道的,故而他打算提出让薛映更换房间一事,却没想到被打断。宴席间他想过昨日的话是不是说重了些,边境上的州县常与少民相处,民风旷达也是有的。他年纪小些,可能不懂这些,自己该好好和他说这些才是。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薛映曾经犹豫过是否要将自己的困境告诉温承,可自己遭遇的事情复杂,不止是纨绔强买一事。顶替自己的人早已到了四夷馆,而四夷馆属鸿胪寺。温承是个五品将军,在偏远小城说话算数,在京里怕是没有人脉,他又何苦将此事与他细讲,平白让人为难。更何况温承连带自己离开的想法都没有,他也不能自作多情。
横竖马上要拿到朝花草,薛映已经做好逃离的打算,便摇了摇头。“没有。”薛映嗓音清晰,“将军说得对,是我唐突冒犯,不懂规矩,多谢将军海涵。以后不会如此了。”
一席话反倒让温承不知如何开口,按理说他合该满意,可心里难得生出说不明的躁意。他是个定力很深的人,自那日见了薛映超出他预料的动作之后,心里时常感到不能平复。
不过薛映既然如此说,温承见周荃提着□□走了过来,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
薛映低头等着温承离开,心里却不禁怅然。若是他早几日知道朝花草的存在,便不会那等行事,日后两人便是天各一方,温承对自己的印象也不会如此。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他想在心上人的记忆里留下一点好的记忆,却是不能了。
待到周荃将狗拖走,温承往外走去,正瞧见阿布快步朝这边走来。“薛映,还没睡吧,我进去了!”阿布喊完后,方才察觉院子里另有旁人,正是今日坐在主位上的人,便行了一礼,抬起头时,却已经看到温承离开。
阿布颇是不解,他见过的大胤人都极为恭谨有礼,这人似乎一晚上脸色都不太好,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
第14章
听到阿布的声音,薛映忙将人迎进来:“快进来。”
“喏,”阿布掏出一个木盒,“这是我先前采到的朝花草,晒干了研成粉末都放在这里了。”
薛映接过,道:“我这次出行匆忙,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阿布摇头道:“我们是朋友嘛。更何况这东西只能改变瞳色,也没有其它用处,不值钱的。”旋即,他又嘱咐道:“这东西性极寒,不可经常服用,否则身体会出毛病。”
“好。”薛映心里暗下决定,日后若是还有机会重返故地,那便一定要回报他赠予的东西。他看着盒子,道:“似乎打不开。”
“我怕沾了潮气,用了封泥,就这样打开。”阿布拿回盒子,随手用佩戴的短刀一划,轻巧的去掉了封泥,递还给薛映。
薛映打开,看着里面当真是朝花草,心里松了口气。
这下他可以改变自己的瞳色,就算是逃跑,也不会被一眼瞧出来。两人闲聊几句,因着天色已晚,阿布便离开了。
薛映思索起逃亡的计划,他打算不回栖县,在九凤山上悄悄逃往北边,从那里一路往北边逃去。听王密说过,今年雨水丰沛,几个地方起了水灾,他可以假扮受灾的流民,如此不会让人发现。
薛映便收拾起自己的包袱,带上能用得上的东西,正收拾着,他发现桌案上有一把短刀,正是阿布的那把刀,方才用它开启了木盒,许是忘了。
薛映想,他们明天就要离开,若是明早再去归还,恐是来不及。于是他将那把短刀收起来,前往阿布的住处。
一路走出院落,正好路过温承的房间,薛映发现他不仅没睡,反而与周荃站在外面,不知在吩咐什么。
“怎么还没睡?”周荃问道。
“我去找一下阿布。”薛映朝他们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温承似乎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先前那样疏离,但也并不友善。
他厌恶自己,已经成了定局,薛映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回头。他并不知道阿布住在哪里,好在明日要出发,大家普遍睡得很晚,一路寻人打听了下,薛映没费多少力气,寻到了阿布的住处。
住在附近的人醉醺醺道:“你是找他,阿布,对吗?他被派出去守夜了,明儿个一早就能回来。”
薛映本想将短刃托付给说话的人,可见他醉得神志不清,便打算还是明儿自己过来还他吧。他转过身去,往住处走去,走到半路上,他忽得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
原本喧闹的附近依旧亮着灯火,可窗户上却没有人影。人呢?薛映想起追踪自己的人,心里生出警惕,细细地观察着四周,注意到不远处的墙边有人影晃动,他刚要尖叫,忽而发觉那人穿着的衣服虽然破旧,但与定北军的几人穿得常服相似。
“你是跟着将军过来的?”暗处的人开口问道。
薛映见他问得突兀,心生警惕:“你是谁?”
“我是杨保田。”那人回答道。
薛映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先前温承为寻此人去崖下调查,并不惜与出云族人撕破脸。他虽然不了解杨保田,只听说他个子很高,于是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杨保田半躬着腰,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坐在那里。
“你怎么了?”薛映忙问道。
杨保田将手里的令牌扔了出去,薛映捡起来,发现他最近时常见过的腰牌,据说是端王麾下的定北军亲卫才能有的牌子。
薛映心里虽有怀疑,但也有几分相信,于是道:“你等一会儿,我将白将军带过来。”
“不必了。”杨保田变得虚弱起来,“我等不了太久了。你拿着这块牌子,告诉将军,凤首族的首领与武远布政使有勾连,想要做局,引将军过来。”
无论是栖县还是桐州府,皆隶属于武远。薛映清楚若此事是真的,恐是很危险,须得尽快告知温承。他正要走,听见杨保田呛咳了起来,于是止住步子,蹲下来帮着拍着后背,一个萦绕在心里许久的疑惑泛了上来:“那您之前为什么要跳下去?”
“有毒,很热。”杨保田说出最后几个字,再没了声息。
薛映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已然消失,他缩回手,猛得朝院落里走去。
温承将周荃派了出去,看了外面的夜色好一会儿,方才转身回去。他没有去睡,只是坐在桌案前。
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了,明日要赶路,该早些睡才是,可温承此刻却没有一丝倦意。直到他听见院落中有人经过,想是薛映回去了,听到关门的声音,温承灭了灯,躺了下来。他打算睡去,却发现周遭似乎安静到诡异,连虫鸣声也没有。这种微妙的差别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温承在多年战事中经历过无数危险,比旁人更加敏锐,他正要起身查看,闻到外面似乎飘进来烧焦的味道。
他忙站起身,发现对面房屋上燃起了火,旋即他抬起头,自己住的房屋也在着火。九凤山附近因常年多雨潮湿,可房屋多是木制,为了防止发生霉烂,建造时常常抹上桐油。如此一来,房屋虽更为防潮,却不能防火。
温承看向大火漫向薛映的房间,忙走了过去,一把将门推开,屋内有人提着刀从房梁跃下,自上而下的劈砍过去。
温承一个闪身避过了刀锋,擦身而过的一瞬,他只知道此人不是薛映,当即一记飞踢将人踢倒在地上,那人手里的刀滑脱,温承接过刀,挥至偷袭者的脖颈上。
“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没有说话,旋即嘴角流出鲜血。温承见他服毒而死,转身在房间内寻找薛映,几步之后,他发现并没有人,火势变得愈发猛烈,他转过身往门口走,看见薛映朝着火光往这个方向走来。
温承松了口气,大步过去:“你刚回来?”
“将军。”薛映止住步子,语速飞快,“我见到杨保田了,他说武远布政使与凤首族首领合谋引您过来。”说着,他递上了那个牌子。
“他人呢?”温承看清楚腰牌,定北军的亲信们从不会将腰牌离身,除非死了。
“已经断气了。”薛映想到杨保田扭曲的身形,“他恐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对了,还可能中了毒。”
在院中的他们已经能感受到烈火炙烤的温度,温承外面恐有堵截,道:“跟我走。”
“好。”薛映答应着,跟紧他的步伐,翻过了院墙后,两人继续朝九凤山的方向跑去。从火光漫天的地方往暗处跑,他们的眼睛在逐渐适应后,终于能将脚下的地面看得清楚一些。
进了山之后,隐隐能听到轰隆隆的声音。
“是象群。”薛映分辨出声音,“他们在用象群追击我们。”
温承听说过九凤山西面的几个部落驯养过大象,利用其参与战斗,倒不惊奇,只是道:“走树林茂密的地方,从中钻过去,象群无法过来。”
薛映点头,两人在交谈间没有停歇半刻,往树林里钻了起来。好在他们发现火势时便当机立断,向九凤山逃脱,选得路径有利,一个晚上过去,倒也没有人能追上来。
薛映与温承跑了一晚上,眼下安全了许多,于是两人择了一处靠水的地方停歇,准备喝口水继续往前面跑。再往前会经过银江的一个分支,从那里淌过去之后,便是有猎犬也无法寻找到他们的行迹了。
在山林里追击,无非是根据踩踏后形成的脚印抑或者用猎犬追寻,这些痕迹没有办法完全清理干净,但在渡过河流之后,能消弭大部分。
掬水喝了几口之后,薛映问道:“你的那些下属会如何?先前温承分批将人派了出去,不知在忙什么,好在不会被一锅端了。
“他们察觉到不对,便会想办法去九凤山北面,与我们会和。”温承道。
薛映放下心来,他们只认识了短短的时间,到底共事过,难免担忧。
他们跑了一夜,没有带干粮,温承看着不远处的红色果子,问道:“这个能吃吗?”
薛映轻轻摇头,九凤山里的东西,他大多见过,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心里都有数。他看了一会儿附近,指着不远处的黄色果子道:“那个可以吃。”
两人便走过去,一面摘一面吃,很快吃了个七成饱。他们清楚吃太多反而不利于活动,打算继续出发。
刚走了两步,温承忽地回过头去,将薛映往旁边推了一把,一头毛发黝黑的狼骤然从树影婆娑后一跃而起,露出全貌。温承手里提着那把从刺杀者手里夺来的刀,一刀精准的砍在了狼腿上。狼霎时暴怒,打算再次飞扑,可温承一刀击中后并没有停,迅速砍了第二刀,时机非常巧妙,正中狼的咽喉。
薛映在不远处目睹了这血腥的一幕,对此类生物的恐惧达到巅峰,让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幼时被恶犬按在地上的事情。他不由得往后退,可后面正好有一个陷阱,他猝然滑落了下去。
温承反应极快,一把拽住了薛映的胳膊,立时将人提了上来。
薛映没能反应过来,可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前面的狼:“它死了么?”
“死了。”温承见他脸色苍白,轻声道,“不要怕,有我在。”
薛映急促的呼吸了几次,许久才缓了过来。他回过神,却摇了摇头:“你走吧,我没办法继续逃了。”
温承自上而下扫视了薛映一遍,发现他的膝盖处的衣物有破损,他弯下腰,轻轻掀开衣料,触目可及一片猩红颜色。
“将军。”薛映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忙伸手去拦他。
温承看了一会儿,猜测陷阱应该是捕捉猛兽的,里面设置了刀刃,伤口虽未到骨头,但划破了血管。他问道:“这里可有药草治疗伤药?”他们出来的匆忙,几乎没带东西。
薛映摇头:“得过了河。”他心里清楚,伤成这样,不仅无法继续快速地奔跑跳跃,也不能沾水。那条河虽不深,也能没过膝盖。“你走吧。”
薛映深知自己现在的情形只会成为拖累,而他没有立场去拖累温承。
温承仍旧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薛映低垂的眉眼,没再言语。他只是起身将刀上的鲜血擦了一遍,收回刀鞘,放在薛映的后背,随即将薛映背了起来,往前走去。
薛映落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不由睁大了眼睛。
第15章
薛映自小寄人篱下,与叔叔婶婶并不亲厚,记忆里从孩童起,没有人抱过他,也没有人背过他。乍然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一时觉得心酸,可又清楚不该这样下去。
薛映轻声道:“你放下我吧。”
“那若是我受了伤,你会丢下我么?”温承没有答应他,只是问道。
薛映没想到他会这般问,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旋即狠心道:“对,我会丢下你的。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带一个拖累一起逃。”
温承记起昨夜薛映朝自己的房间跑过去,哪怕面对的是熊熊烈火,也没有丝毫犹豫。他心中早知答案,也知道薛映此刻是感到不安。听他这样回答,温承并没有流露出不满,只是道:“安心待着。”
薛映心里却更加别扭,还想要劝说,可又明白温承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他觉察到温承甚至将他往上背了背,只得皱紧了眉头。
两人的速度较之先前慢了许多,赶在正午前到了河边,温承问道:“我记得你在地图上标注过,这条河最深处不过两尺,对么?”
“嗯。”薛映答应道。
温承默算了下,清楚这碰不着薛映的膝盖,便不再犹豫,直接往水里走去。他走得不慢,但步伐十分平稳,没有带起来任何的水花,也没有让薛映的膝盖触碰到水。
过了河,温承并没有寻地方歇下来,而是继续背着他,步子却缓下来,问道:“你看看附近哪里有治疗伤口的药草。”
薛映朝四周看了一会儿,道:“左手边那些叶尖发紫的便是。”
温承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将薛映慢慢放下来,走过去采摘了一大把,又捡起来两块大小合适的石头,用水洗干净,将药草捶打起来,待捶打的汁液流淌出来,方才停住。薛映撩起外袍,想要将裤子挽上去,方便涂抹药草。可他刚一动作,就发现伤口疼得厉害。想着反正已经出现了裂痕,他便拿出阿布遗留在自己手里的短刀,将膝盖处的布料割下来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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