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听到布料碎裂的声音,抬起头,注意到薛映手里的那把刀,他记起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薛映察觉到他的视线,收起刀,伸手便要接过药草:“我自己来吧。”
温承没有回应,只是蹲下来,将药草放在薛映膝盖上的伤口上。温承的动作很轻柔,可微凉的汁液触碰到薛映的伤口,还是让他不由得抖了一下。
薛映吸了口气,看着伤口盖满暗绿色的药草,缓缓适应着。
见他脸色惨白,额角伸出汗珠,温承便道:“疼就喊出来。”
薛映摇摇头,左手用力攥着。温承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垂眸看了一眼,看到他手背上有一片红痕,应当是被蚊虫留下的。
温承转身往旁边半人高的草丛里走去来。薛映不解他在做什么,心里生出些不安,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看见到温承又捧着一捆药草回来,只不过这次的药草不是治疗伤口的。
“我记得这种药草是用来驱散毒虫的。”温承问道。
薛映点了点头,他不解温承采这些东西有何用处,明明上次他并没有多看一眼。难道路上他被毒性厉害的虫子咬了?薛映不由担心起来,九凤山有几种毒虫,毒性尤烈,若是被它们咬上一口,伤口甚至会发生溃烂。可他们逃跑时走过的路线,按理说没有这种虫子才是。
薛映心里百转千回,想问又不敢问,他看着温承将药草细细揉烂,旋即敷在了自己的手上。薛映愣愣地看了一眼,方才注意到这里有些红肿。
“多谢。”薛映张了张口。
温承见他反应懵懂,心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的红痕,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处理完伤口,温承继续背着薛映往前走。过了河以后,逃亡已经算不上紧迫,但此时天还大亮,他们打算到了傍晚歇息。
薛映继续趴在温承的背上,不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红肿已经开始消散,他默默地想,温承什么都好,只是不喜欢自己。
薛映忽觉一股酸涩之意涌上了心口,他觉得眼睛发酸,深深吸了口气。
“膝盖还是很疼么?”温承问道。
薛映屏息道:“还好。”
温承垂眼想,伤口最难受的时候便是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痛觉会明显,伤口愈合会带来酸麻的感觉。更何况他们一直在活动,衣服的布料难免会碰触到伤口,摩擦的伤口更疼。
“再等一会儿,我们到了前面就歇着。”温承道,“难受的话和我说。”
薛映听着温承的话,本就不太舒服的心里像是被人在揉捏,大多数时候会觉得酸疼,课也会有几下,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搔过,柔软而又舒适。大约是疼太久了,才出现这样的幻觉。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温承的脚步停了下来,薛映回过神,望见前方原该有路的地方出现了塌陷。
“想是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将山石冲了下去。”薛映轻声道。
温承记起薛映在地图上做的各类标注,知道这里地形多变,便道:“若是绕路,需要走很远么?”
“不算远。”薛映的语气并不轻松,“只是恐怕要经过弥漫着瘴气的地方。”
九凤山除了猛兽与毒虫以外,还充斥着着各色危险,其中尤以瘴气为最。一旦沾染,往往丧命。在历经无数人探索之后,大家总结出比较安全的几条路径,极大地规避了危险。若是探索新路,便容易进到瘴气之中。
“你指路的话,也会走进去么?”温承问道。
薛映忽得想起山里的许多传说,其中便有一个,讲的是山里曾经有游魂舍不下人间的情郎,便编造了一个美妙的梦境,引着情郎过来,想与他一起留在山里。
过于极端的联想让薛映感到心惊,他忙将其立刻压了回去,尽量保持着平静,回答道:“我不想指错路。”
“那便试试吧。”温承语气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前方的危险。
薛映虽不是真正的向导,可在九凤山里的经验比之温承丰富许多。他已经清楚温承不会抛下自己离开,一想到两人的性命皆系在了自己身上,他更加仔细地望着前面,分辨了一会儿,指着右边道:“往那里走。”
温承没有问他如何分析路况,只是依言走着,没有本分怀疑。中途薛映不断校正着方向,温承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按着他的话走,便这样走了许久,两人绕到了塌陷处的对面,重新回到了较为安全的路径上。
薛映松了口气,旋即疲累与厌弃感涌上了心头。若是没有他,温承按照原路走都没有问题,可自己竟然生出将他长留在山里的可怕念头。
“从前在军营里的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瞎子想要出门,却看不得路,有个腿脚不便的人想要出门,却动弹不得,两人正好认识,一拍即合。他们便像我们这样背着,一路出了远门。”温承忽然道。
薛映听了故事,先是一怔,方才问道:“哪有好好的人说自己是瞎子的。”
自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温承再见到薛映,总觉得他神情恹恹的,说话也没有多少力气的样子。可刚刚这句话,他说得很快,语气甚至带了一点嗔怪的意味。温承见他似乎有了点精神,语气柔和:“你也只是暂时的腿脚不便,过几天便会好。”
薛映明白过来,这是温承又在安慰自己,他不由抿了抿唇,慢慢问道:“我是不是很重?”
温承轻轻掂量了他一下:“你已经过于轻了。”
“你以前背过许多人?”薛映不免问道。
“没有。这事情用不着我做。”温承自小出行时皆有亲卫随扈,在军营里虽历练了极多,可这些活计从来便有人抢着做。
薛映好奇道:“因为你的出身?”
“你知道我的出身?”温承在南疆,有意隐瞒身份,略回忆了下,并没有露出过异常。
“不知道。”薛映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先前的猜测,“我猜你是世袭的武职。”
“算是吧。”温承心想,他自入军营起,便是奉皇兄之命,原是因着自己的出身才做了守卫北疆的王爷,也算是祖荫了。
“你既然没有背过人,怎么知道我很轻?”薛映见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肯定,便继续纠结上一个问题。
“上次抱你的时候,你身上还是有肉的。”温承说得极其自然。
薛映没料到他竟然这样说,不由哑然。温承的语气虽无调笑意味,可依旧让薛映的心里猛得一跳。那晚上之后,哪怕他们还算合得来,也不该再这般说话。
他不再希冀温承能对他内心隐秘的情感会有一点回应。但他们行走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天与地之间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想到一路上复杂的心绪,这也许是他们此生同行的最后一段路,薛映望着近在咫尺的温承,内心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闭了闭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贴靠在了温承的后背上。
一路上,薛映虽趴在温承背上,可并没有将上身贴合在他的身上,这对温承来说,需要的力道并没有区别,故而他一路上没察觉到有不同。直到薛映靠上来,他内心没来由的认为,其实原该是如此。
旋即,他感受到背后的人似乎将自己的头也慢慢靠在了自己肩上,嘴角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第16章
今夜不着急赶路,到了傍晚时分,温承择了块干净地方,将薛映安置好,俯身检查了一遍伤口,没有加重。在路上的时候,温承担心过因衣料摩擦,白日炎热会造成伤口恶化,所幸没有。他松了口气,从旁边采摘了药草,依着先前的法子揉出汁液,抹在薛映的膝盖上。
薛映这次没有要求自己来,只是默默低头看着。既然相处的时间有限,他便稍稍依赖一下温承,反正以后不会再有机会。
他看着温承细致地处理完伤口,看见温承起身走去水边,知他去洗手,便望向不远处的即将落山的夕阳。
九凤山靠大胤西边,据说这里看太阳较之中原许多地区更大一些,再过几日,他便会逃亡更遥远的地方,去看不一样的太阳。薛映既觉得期待,又觉得忐忑,但此时的他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头上,望着落日余晖洒在山林万物上。
脚步声有规律的响起,薛映转头看见温承在夕阳的余晖里走了过来,身上泛着浅金的颜色,像是身披着铠甲,衬得他较平时更加器宇轩昂。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绿色的叶子,叶子是弯折的,里面呈着一捧水,同样有着溶金的日光。
薛映见他俯身下来,将叶子碗慢慢地凑近自己的嘴唇。
温承道:“喝吧。”
两人在路上吃过几次果子,并不算很渴,薛映原以为待会会继续吃果子,倒没想到他如此体贴。他想伸出手接过,发觉叶子状的碗很脆弱,一动怕是就散了。他只好低下头,沿着叶沿慢慢地喝起水来。他喝一小口,温承便将双手朝他倾斜一点,让他喝到更多的水。
喝完了大半的水,薛映抬起头道:“多谢。”
“还喝么?”温承问道。
薛映摇头道:“待会还得继续吃果子,便不喝了。”
在薛映的指点下,温承已经能分辨好几种果子是否有毒,他便往稍远的地方走去,先采了果子回来,又采了许多枯枝回来。
薛映便在一旁看着,栖县的人除了种地以外,大多靠山吃山,时常在山林中采摘捕猎。可无论做什么,多是一人在一面忙碌,一人操持家中。多年的寄人篱下,他曾经奢想过这样的画面,倒没想到在逃亡的路上,会遇到相似的场景。
他将这个想法在脑内过了一遍,旋即摇了摇头,将其驱散掉。夜色渐深,山林里变得冷了起来,一阵风吹过,薛映不禁抖了一下。
温承采了果子回来,递给薛映,自己则坐在一旁,生起了火。山林里过夜须得有火,先前没生火是因为有人追踪,过了河之后便不需要考虑太多。
从前在外打仗的时候,夜里居住在野外,也须得生火。温承见得多,没用多久便将木堆慢慢引燃,九凤山因着常年多雨,枯枝落叶并不会干燥易燃,但有不少树枝可以渗出油脂,燃烧起来倒是很快。
山里白天很热,夜里冷一些,昨夜许多事情没能顾及,今夜薛映又受了伤,温承便问道:“还冷么?”
薛映摇摇头。烤着火,些微的寒意便不觉得难熬了。
“附近有什么好抓的活物么?”温承问道。
“你要做什么?”薛映不知道他作何打算。
温承看向了薛映的膝盖:“我想做个陷阱。”
薛映见他看着自己,试探问道:“是做我掉下去的那种?”
那种一人多高的陷阱制作须得工具齐备,现在的条件并不成熟,温承微妙地察觉到了薛映的想法,补充道:“只吃果子,你的伤口恢复得会很慢。”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薛映小声说道。
“你似乎有一把短刀?”温承问完后解释道,“那把长刀用来做陷阱,恐是起不了用处。”
“但那把刀……”薛映犹豫了一下,若是用刀来做陷阱,捕捉猎物,难保会损伤刀身。这把刀在苍鹿族的习俗里有特殊的作用,他一个外族人,不便做出这样的安排。可他们现在又在逃跑,自己受了伤,又是温承的拖累,若是不考虑他,也不合适。
温承没有催促,只等着他的解释。
“其实不止有果子,旁边这丛叶子下面的的根茎也能吃的。”薛映斟酌了下,“只不过不知道你能不能摸得。”
“你不能摸么?”温承心不在焉地看向薛映指过的那丛叶子。
“嗯。”薛映同他细说道,“好多人一摸它的外皮便会觉得手痒。”
温承想起践行宴上有类似的场景,问道:“你碰芋艿也会觉得手痒?”
“对。”薛映点头道。
温承重新看向薛映,问道:“那把刀是别人送你的?”
“不是,它是阿布不小心落在我那里的,我本来打算还给他,可出了事,没能来得及。”薛映说道。
原来是这样。温承便道:“罢了,做个简单的陷阱,倒也不麻烦。”
打猎多是用弓箭,抑或者很长的叉子,温承手里只有一把长刀,并不适用。薛映心里明白其中原委,便道:“那便抓兔子吧,山上的兔子比较小,腿短,跳得也不高。”说完后,他观察了一会儿,道:“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小些的脚印。”
温承起身便要走过去,回头看了一眼薛映,发觉他一晚上都是坐在那里,没有活动一下。“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薛映以为他怕是分辨不出兔子的脚印才叫上自己,便慢慢站起身。温承稳稳扶住了他膝盖受伤的那一侧的手臂,道:“借着我的力。”
这情形好像回到了上次两人潜入乌尔米的住处,想起那次的相互帮助,薛映没有推辞,慢慢走了过去。借着温承手里的火把,薛映仔细看了一圈附近的草地,说道:“挖这里吧。”
温承答应着,先将薛映慢慢扶了回去,又选了一截木棍,削尖了后用来掘土,没用太久,他挖出了一个不小的坑,覆上一层草。
薛映见他忙得差不多,便拿起傍晚没能吃完的果子,出主意说:“那种兔子最喜欢吃这个果子,你撒几个在上面。平时这些果子都长在树上,多被鸟雀吃了,落在地上的,往往是被虫子蛀过的,亦或者味道不佳,比不得刚摘的。”
温承便依言行事,布置好了第一个陷阱,他又另外安排了两个陷阱,忙碌完之后便也没有坐下,而是到薛映指过的草丛旁蹲下,挖起根茎来。
薛映见他似乎过于能干,笑着问道:“我们要吃那么多么?”
“烧几个,路上吃。”温承手上一刻没停,没用多久,挖出了不少紫色外皮的根茎。他将其塞入到火堆里面,慢慢地炙烤着。
薛映看着火舌舔过根茎,说道:“这东西在家里时还可以蒸着吃,不过烤着吃味道也很好,只不过它比较厚实些,若是火候不够的话,快要熟了的时候可以堆上沙土,用余热焖熟。”
温承答应着,问道:“你先去嘱咐过我有几种果子是剧毒,是因为它们颜色艳丽吗?”
“有没有毒和颜色没太大关系,也有的毒物看上去无甚特点,实则剧毒。”薛映略想了下,道:“譬如说山上有种叫商陆的野果,黑色的,看上去没什么,实则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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