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薛映找了一个借口。
这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一夜没睡好,温承能看出薛映心不在焉,但又察觉出他似乎很防备,便没有再问。离开时,温承想,薛映与自己的下属相处的不错,应当也没有人欺负他。也许是因着最近忙完了,所以他松懈了下来。
他们马上要返回凤首部落,返回栖县,他们这一行,便算是结束了。
回了凤首部落,他们没有继续赶路,而是须得收一下尾,又因着那日发现的通判李茂与伊川族勾结一事,便想着再查一查,可还有其它端倪,于是耽误了下来,须得再等几,才能回到栖县,
薛映心不在焉,他这几日脑子很空,只知道跟着温承他们赶路。一路上大家让他做什么,他便依言行事,虽没出岔子,但也没有再如先前那般整日围着他们打转。
等到第三日,乌尔米派了人过来。派的人薛映倒是没有想到,竟是莫桑还有阿布他们。
薛映与阿布打了声招呼,便将人引了进去,做了一番沟通之后,他发现莫桑其实会说大胤的官话,只是不太标准,这让他需要做的活更少了些。
他索性一个人坐在庭院里,发着呆,不断看着外面的大雁飞到天上,继而消失在视野里,想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又从远方飞回,如此反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傍晚。
“你居然还在这里发呆,当真是心大。”莫桑的声音从薛映身后传来。
薛映转过身,发现莫桑是从温承所居的院子里出来,没有答言,只是看着莫桑。
莫桑笑道:“你可知道,这人一旦到了床上,有多好说话?”
薛映见他又要说些不经之谈,忙要起身离开,又听莫桑道:“我想去一次大胤,可乌尔米不肯我去,我便来求一下将军,不过是陪了他一次,他立刻便答应我了。你看……”
“他不可能做这种事。”薛映打断他的话。
“这张地图,是他给我的。”莫桑见薛映不信,柔柔一笑,将手中的图纸递过去。薛映一看,正是自己标注过的地图,他的手不由用力,莫桑继续道:“你看,这种人,只要略一勾搭,便能上手了。”
薛映抿着唇将图纸一扔,转身走了。
莫桑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只是回想起那日与乌尔米的对话。“你为什么要引着他做那些事情?”
“我只是看他一双眼睛都黏在那大胤将军的身上,教教他罢了。”
“你还真是好心。”乌尔米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莫桑没再解释,一双眼睛泛着幽幽的光。他有一些隐秘的消息渠道,意外得知了薛映被人追查,很快猜到了薛映的处境。他因此起了一个念头,想要蛊惑薛映,哄骗他去做一些事情。他的性子虽然恶劣,但偶尔也想知道,攀附上位的人是否能得到几分真心。
薛映急急忙忙地往外走,不防差点撞到了人,迎面而来的人一把扶住了自己。
薛映抬起头来,看到竟是好久不见的托纳,心里顿生警惕,尽量没有流露出异常:“多谢。”语毕,他正要离开,又听托纳问道:“你是栖县过来的通事?”
“嗯。”薛映的来历不算是秘密,便没有否认。
托纳看着薛映:“我倒是听说过一桩新鲜传闻,桐州府的通判公子想要在栖县纳妾,谁料刚给了定钱,纳的男妾便跑了,你可听说过这桩事情?”
薛映眼神闪烁了下,直觉托纳是在试探,他强压下心里的情绪,摇了摇头。
“那倒可惜了,听说悬赏了好一笔银子,且派了人到处寻找,就连我们的首领,都收到了消息。我还想着,你若知道线索,我们可以合作,到时候五五分成。”托纳笑着道。
薛映张了张口,道:“我在这里许久,哪知道这些事情。”
“那倒也是。”托纳似乎是相信了薛映的说法,没有再继续试探,自行离开。
看着托纳离去,薛映一颗心提了起来,那伙人已经开始往九凤山西边寻找了,若是自己再寻不着出路,怕是逃不掉了。
自己的瞳色是这样的明显,方才托纳虽没有直言,但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显然已经知道了底细。
莫桑说的话再次萦绕在耳边,薛映心里并不当真,可现在他却在想,也许可以依照他的说法,试一试。因为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个想法如同魔咒一般,出现之后,再难以消失。薛映不禁反复地想这件事情的可行之处,发觉再糟糕的结果,也不会比被通判家丁抓回去更差了。
更何况,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温承,就算是给人做男宠,找个自己喜欢的,总好过于如此。
他决定一试。
薛映虽在心里做好了打算,可并不通晓此事,他想起在叔叔婶婶家中,借着月色看到的那本春宫图册上面的内容,他不由得捂着自己的一张脸,蹲坐了下来。
直到外面夜色昏黑,薛映在昏暗的房间中抬起头来,他点了一盏灯,仔细地收拾了一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色,似乎很苍白。
他深吸了口气,走向温承所在的房间,扣了扣外间的门。
温承正坐在房中看着一封书信,听到门口有声音,抬起头,正是薛映。他心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倒是好些日子没看他就这样走过来了。他温声问道:“怎么了?”
薛映没有答话,进屋后他转身关上了门,看着温承,道:“将军要回去了是不是?”
温承轻轻颔首,他察觉到薛映的情绪与平时似乎不同,不禁疑惑,还未开口问,就看见薛映走了过来。
薛映上前几步,抱住了温承。
温承微微一怔,倒没动手将人甩开,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想要跟着将军。”薛映将想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话出口的一瞬,他甚至觉得有点脱力,但他还是强撑着,说完下面的话,“求将军能带我走,我什么都愿意为将军做。”
温承难得感到错愕,他似乎能理解薛映未能直言的意思,但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错了,直到他看见薛映抱住自己腰的双手逐渐上移,放到自己的衣襟,想要进一步动作时,他终于伸手,推开了薛映。
薛映被一股力量推开,不算重,但让他连连后退几步。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忠勇伯薛家的后人。”温承皱眉看向薛映,语气又恢复了初识时的疏离。
薛映听了心里一凉,还是点了点头。他自是知道一百年前那位先祖,承袭爵位的那一支去了京城。留在家乡的后人们几次分家之后,像他这样的旁支,早已没有那家人的联系,他不知道温承提起此事是何意。
“前朝末年,九凤山一带有匪寇作乱,薛氏先祖率族人抵御匪寇,最终血战而死。太祖皇帝登基后,念其忠勇,特封其为忠勇伯,嘉奖其行。”温承低头看着薛映,“你既是他们的后代,怎可如此行事?”
一席话犹如古刹钟鸣,撞在了薛映的耳侧,让他意识都清明了许多。他听着温承语气流露的失望,忽然觉得有点累。
温承看着薛映脸色惨白,没有继续教导,只是道:“回去好好想一想。”
薛映点了点头,木然地走了出去。走在院中之时,他遇见了周荃,周荃本欲和他打招呼,却发现薛映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只好继续朝房中走去。
温承看着薛映离开的身影,没有哭,但似乎是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意思。温承皱着眉,不禁疑惑,现在的少年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周荃将针对出云部落的安排说了一遍,注意到温承的神情与平时不同,试探问道:“属下刚刚看见薛映出去,似乎不太对劲。?”
温承此时脑中亦是一团雾水,倒没有将方才的事情说出,只是吩咐道:“他在栖县的事情,你记得查清楚。”
“是。”周荃答应着,直觉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第13章
前路晦暗,薛映变得越发沉默,他不想去给纨绔做男宠,可似乎没有了别的路。他望着屋里的镜子,自己如湖水一样的眼眸,他想,到时候要是在脸上划几刀,是会被那纨绔打死,还是会被撵出府里?
薛映每日思忖着可能的出路,很快到了践行宴。吃了这次酒,温承便要带着人离开了。伊川部落与苍鹿部落被分化之后,原本要发生的战争消弭于无形,凤首族众皆是面露喜色,尤其是老首领,不停地在祝酒,宴席上一派欢欣景象。
薛映依旧是坐在离温承很近的地方,帮着他传话,看上去与平常并没有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只有煎熬,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没有仔细回忆过那晚上的事情,可记住了温承充满失望的语气。
酒过三巡之后,凤首族的老首领托辞酒量不佳,回去休息,坐在主位上的只剩了温承,还有不远处的莫桑。
莫桑今夜并没有说话,而是观察着周遭的情形,他判断了一下眼下的境况,笑道:“我会说大胤官话,可以与白将军直接说话,倒是用不着通事。我听说阿布与你相识多年,要不你坐过去吧。”
按道理说,薛映目前的上司是温承,该等他的示下。可薛映并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听到温承的反对,于是起身行了一礼,向阿布做的方向走去。
阿布见薛映过来,极是高兴,一把揽住薛映的肩膀,拉他坐下:“来,我们喝酒!”
薛映从酒坛里倒了一杯酒,但并没有喝,而是与阿布交谈起来。“你们明日也要回去?”
“嗯,事情已经妥了,我们自然要回去。”阿布道。
“我听说莫桑要去大胤,可是真的?”薛映又问道。
“怎么可能。”阿布压低了声音,“他与我们首领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怎么肯放他离开呢?”
薛映彻底确定那日莫桑的话没有一句可信之语,不禁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
阿布见薛映笑得颇是奇怪,看上去不是高兴,可那笑容转瞬即逝,让他没有办法确认。他喝了口酒,道:“你这年纪也该成亲了,是不是已经定亲了,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阿布的声音很高,耳力稍好些的人便能听清。可薛映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身边人才能听清楚,席间不乏有人见薛映生得相貌好,对其姻缘颇感好奇,但都没能知晓其中答案。
薛映鲜少饮酒,不愿借酒消愁,只是望着面前的食物发呆。
次数多了,阿布终于察觉到一点异常,便看着桌子上的芋艿,问道:“你是想吃这个么?”
薛映回过神,因着情绪低沉,他并没有胃口,刚要摇头,就见阿布已经三下无除二的剥下了外皮。
阿布嘱咐道:“拿着。想吃就和我说,这皮剥起来又不麻烦。”
芋艿因着容易种植,是九凤山附近常见的一种食物。可当地人对它又喜欢有无奈,因为它有一个毛病,便是有的人摸到它的外皮,会起疹子,想是阿布以为自己也没办法触碰外皮。
薛映知他好心,便没有解释,接过道谢。
“谢什么。”他满不在乎道,“我家中姊妹也摸不得芋头的外皮,偏又爱吃这个,少不得每次是我帮她们剥皮,我做惯了的。”
薛映吃了两口,只觉恹恹的,又不好拂了阿布的面子,少不得又捱着吃,默默吃了一会儿。不经意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到温承似乎在看这个方向。
他又低下头,连着吃了几口,总算是将东西吃完了。
阿布忽得拍了下脑袋,道:“险些忘记了,有件顶重要的事情须和你说。”
薛映抬起头,问道:“何事。”
“我记得你让我帮忙寻过朝花草,可这种草早已绝迹,我去年去了一趟岛上,见到了这种东西,便拔了许多,给你拿了过来。”阿布道。
听闻这个消息,薛映原本无甚光彩的眼睛里流露出喜色。因着瞳色与旁人不同,他自小便受过欺负,后来大了一些,他翻阅了一些典籍,知道九凤山上有一种草名叫朝花草,用其泡水可以使瞳色发黑。他原本因瞳色而不好开展的逃亡计划,竟是在没有希望之时,出现了转机。
薛映连连道谢,约定了今晚结束回去后将东西取来,因着重获希望,他较之先前精神了许多。
温承望着薛映所处的方向,见他坐在那里,由无精打采,变得神采奕奕,他的目光沉了下来。
“将军,方才这件事情……”莫桑见温承许久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微微一笑,“听说他们自小就认识了,时常一起在九凤山里跑来跑去。”
温承没有接他的茬,只是低下头,喝了口酒。
宴席结束之后,薛映快步走回院中,等着阿布过来,谁料刚一进屋,就看见站起来足有一人高的猎犬,正站在房间的柱子里。薛映被唬了一跳,险些喊了一声,他停在原地,没敢乱动。
“怎么了?”外面有声音问道。
薛映伸手用力按了按额头,还未及回话,房门被打开,进来两个人,他回头看了看,进来的是温承和周荃。
周荃笑道:“这是刘四带的那条狗,他在外面办差,没法继续带着它,只能拴在屋里,不知怎地跑了出来。”
薛映勉强一笑:“原来这样。”
周荃蹲在地上,唤狗出来,那条狗看了一眼周荃,死活不肯走,他看了一会儿,道:“这屋子里的柱子上是兽骨,他喜欢得紧,故而不舍得走了。”他说着,直接将狗拖了出去,“要是这狗又跑回来,你喊我就行,我把它拖走。”
“它还会回来么?”薛映问道。
“那是自然,骨头就在这里,它定然还会回来。”周荃拽着狗的后颈,用力地往外拽着这只狗,可狗死死地咬住骨头,不肯松开,他颇为无奈,“我去厨房里拿块肉过来。”
薛映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温承没有离开,看着这一幕道:“你要是住不惯,可以……”
“我没事。”薛映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他低下头,看着不远处的猎犬,吸了口气,他试着伸出手,抚摸那条狗。
犬类时常会护食,这只猎犬在军营里训练过,虽依旧舍不下骨头,但不会因此而咬人,薛映忍受着对犬只恐惧,触摸到了它,而猎犬似乎察觉到了摸自己的这个人没有恶意,便摇头蹭了蹭薛映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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