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乌列尔
这一天从早晨起, 雾气变得更大了。
长风吹过,勉强吹散浓雾,一道苍白的巨龙旗帜飘扬起来, 乌列尔看到了一身墨色长袍的歌加林。
几日不见, 他似乎比寻常时更加诡异了。
不算上战场不穿铠甲, 他的指甲修长, 唇色像是有毒的花,灰发在变长之后没像在王宫时那样打理,原本整齐的发尾,如今都参差地生长着,几乎盖住了一只眼睛。
乌列尔一眼就他看到他的手背上刻着的阵法,歌加林没有包扎, 手背上的伤痕鲜红地露着。但手臂则被缠得很紧, 看来即便是歌加林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乌列尔却笑不出来。
歌加林指尖有一团雾, 他抬手时,雾气像是被戳破的泡泡,消散了。
怀德兰德有一个魔法师, 甚至可以呼风唤雨。
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
施魔法的人死了,魔法也不会终结。
但魔法不维持的话, 就会减弱。
没有爱洛斯, 他们连盾牌上的符咒都不知道要怎么去修补。
整个军队最擅长的,竟是医治伤员。
天气越来越差,乌列尔不是没有打过这样的仗,但往往代价惨重。
而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规模的可见的现时魔法, 歌加林是真正的魔法师。
歌加林策马出阵往前走了几步, 举起了手,给他们瞧他的手背。
“这雾, 该不会是……”
副官借由这吹散雾气的距离,也看清了对面的歌加林,他声音有些抖。
“你疯了?这当然不是,他在借由这些让你害怕,让你以为他是这样强大的魔法师。你现在就去,假装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先发制人!”
依蕾托道。
“我?等等……什么?”副官惊讶,□□的战马瞬间就动了。
是身后的黛黛帮忙踹了他一脚。
副官连忙勒住马,但已经来不及,他成了第一个出阵的人。
歌加林从未见过他,好奇地眯起眼睛。
“我……”副官只犹豫了一瞬,不敢浪费时间。闭着眼睛大喝道:“害怕了吗?温曼有我这样的炼金术士在,天气,都尽在掌握!”
歌加林注视着这个干瘦戴着眼镜的男人。
即便穿着铠甲,他也一被风吹就像棉花做的稻草人,摇摇晃晃。这样的人,居然敢大言不惭将这惊人的能力认下。
歌加林笑起来,笑得俯下身去。
众人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等待着,歌加林很快直起身,冷峻的目光几乎穿透他与他周遭的温曼军阵容。
“呦,乌列尔。”
乌列尔战甲在身,睥睨众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单独给歌加林。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战无不胜’的一生,对上我,就没赢过。”歌加林自顾自地说着:“我唯一的失误,大概就是把你的事情告诉了雪缪。”
“原来是你。”乌列尔终于舍得瞥他一眼。
“从来都是我。”歌加林扬起一个很甜的笑,转向他身边,最中间的依蕾托。
“歌加林。”依蕾托上前叫了他的名字。
她打量他,就知道他早被黑魔法侵蚀得彻底,依蕾托不懂这些,是爱洛斯在教她别乱学出错的时候告诉她的。
依蕾托脸上的惋惜一闪而过,对待敌人一般,冷静地望着歌加林。
“你现在还能回头,就和你姐姐一样。”依蕾托劝道,公事公办的语气。
原本优雅应对的歌加林忽然停下,大皱眉头:
“谁要和她一样?你们留她一命,让她做了什么,副官吗?还是文书啊。”
副官感到自己被嘲讽了,但不确定。
那位王后殿下还是平静地望着他,仿佛他仍是个孩子。
在战场上,她自然从未有过妆容,但幸好没有,她生着一张无害的脸,让人一见便起恻隐之心。
被她那样看着,歌加林的表情却变得难看:
“别那么看着我,依蕾托。是父亲教得太好了,而你,我的母亲,你根本毫无威信。”
所以他与瑟缇,没有在乎过她的任何建议,任何管教。
“啊?你是他亲生的母亲……”副官小声问。
没人理他,只有歌加林很配合。
“当然,当然了。噢,不过她生我,只是因为金斯利的家书上写了,只要孩子够多出去联姻就可以保持和平,不用王后出去打仗了,她简直天真到愚蠢!对吧,这想法简直……”歌加林说到一半,捂住了突然流血的手,“你不是好母亲,我不是好儿子。大家扯平了。”
“是有选择的联姻,比如我们不会向怪物供奉土地。”她指指怀德兰德的旗帜,得到了怀德兰德人愤怒的吼声。
“那有什么区别?”
“那是起因,但我从未那样对待你。反倒是你,一出生就想要别人的东西。优蓝达说人人都是这样的,那是孩子的天性,可你从来没想过别人,没想过别人受伤会痛,流血会死……”
“谁要听你说教!”
“不,我在谴责你呢。”依蕾托神情冷淡。
歌加林眼里满是恼怒,他只准备和爱洛斯说话,却一句都没说上。
他甩了甩手,也不在乎上面的血了:“你现在该讨好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聪明。”
“如果我够聪明的话,你也当不上这个王子。”依蕾托回道。
她曾经努力维持这些亲情,但都早早失败了。
他从未站在她这一边,所幸她也没有要求过。
“够了,爱洛斯人呢?可以出来了吧,他藏在哪一处呢?你一定在听吧,爱洛斯!……”歌加林滔滔不绝地说着。
他发现对面所有人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呀?”
“你们不互通战报吗?殿下死了。”副官回答。
“怎么可能!你以为用这种计谋就能骗过我?”歌加林笑道,他望去他们的后方,可是雾气太大了。
歌加林试图在众人脸上看到隐瞒的痕迹,遗憾的是没有。
歌加林下意识翻身下马,他想往前走,却猛然被喝住了。
是怀德兰德的主将,那男人生得比其他战士还要更高大,他一手将歌加林拎起来放到马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稍有些动摇的歌加林,正打算发言的敌方主将,正待调整队形恶敌军。
依蕾托不敢错过时机,她即刻挥剑,毫无征兆地开战了。
士兵们高喊着各自的口号,冲向当中。扬起的沙尘,迷人眼睛。
温曼军中,乌列尔最适应这样的场合,长枪可以穿过任何人的喉咙,锋刃在他手中运用自如。
怀德兰德人对乌列尔格外熟悉,他们加入了单独针对乌列尔的计谋。
乌列尔是一定要限制的。
就比如说一开场派出一队人马就纠缠乌列尔,无论谁来撕扯也绝不松口,拖住乌列尔让他无法照顾到战局。
温曼军已经料到了类似的计划。
乌列尔早有准备。
副官当然知道他们的准备,在依蕾托一声令下后,不敢犹豫立刻退让到一旁。
号角声响起。
灰蒙蒙的天空下,雾气迅速重新蔓延开来,潮水般吞没每一个人。
说话间还能看清楚歌加林身后的士兵,一眨眼,就只勉强能看清前几排的敌将,与歌加林衣上闪烁的金饰了。
副官紧张到了极点,那一刹那间,他甚至能从号角声下分辨出听到身边沉重而急促的呼吸。
他等待着那生死一刻。
在这片混乱将起的瞬间,身边身披战甲眼神锐利的红发男人,将他那一杆锋利的长枪提了起。他猛地反转手腕,长枪挥动,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呼啸声。
歌加林挑衅地望过来。
乌列尔的目光紧紧锁定的却是另一个人。
呐喊声中,乌列尔猛地将长枪投掷出去。
长枪划破薄雾,时间仿佛此刻凝固,长枪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都来不及让人集中目光抓住它。副官看着它在白雾淹没敌人的最后一刻,穿透了敌军首领未被重甲保护的脖颈。
主将从马上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那一刻,乌列尔随着风吹飘扬起的红色长发,刚刚落下披散在肩头。
他像一位不可战胜的战神,副官想,若是赢了这场大战,奥特萝人的战神该把塑像换个模样。
还没正式开始,敌军死了主将。
喧嚣一瞬戛然而止,马上又爆裂开来。
温曼将士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呼,整个战场沸腾了。
只有副官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他这些天在帐中议事,温曼军几乎每个配上会议桌的人,都让受过良好贵族教育的他想大呼救命。
温曼人个个都是疯子。
当讨论到,万一敌人锁定乌列尔大人为目标,要如何应对时。
黛黛提议,把所有人头发染成红的。
被乌列尔一票否决。
依蕾托殿下也有自己的方案,她拿出了她挂在脖颈上的瓶子,里面金色的药水像日暮时薄薄的海。
“所有与魔法相关的护具我都已经发下去了。他没有时间做太多药剂。你知道爱洛斯这个人的,如果只许一种心愿,他会许什么。”
乌列尔想了想:“心想事成。”
“他就是这样想的,只是材料不够,这药水能让人运气变好。但之前我戴在脖子上,受伤的时候弄洒了。”
“它替你挡了一箭?”
乌列尔接过那瓶底药剂。
“是,剩下的这点恐怕也只够保一次命,你喝了吧。”
乌列尔摇头,“保我一次命是不够的,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副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朴实无华的方案,他当时真想自己喝上一口。
但乌列尔手一抖,居然就将那点尝味道都不够的药水倒在了长枪枪头上。
“倒时候我先杀对面的主将,剩下看你们了。”
“一定能杀了吗?”副官忍不住问
“不一定,但他能活着当上将军,是运气极佳。这事不能有一点闪失。我被牵制是无法改变的,这样至少能替你们提前减轻一些压力。”
“那为什么不杀歌加林?”
“他太弱了。一定会在身上带很多魔法的防具,给他用没意义。”乌列尔说完,告诉副官,“记得,这枪你用,他死之后,你去捡起来。”
“啊?”……
此刻,战场上。
怀德兰德人发出惊惧的怒吼,但是主将已经回天乏术。
副官紧盯那个人,心中虽然害怕,但也只能朝那主将冲去。
所幸全部温曼军都冲杀向前,他并不突兀。
冲破迷雾,副官才发现,怀德兰德主将的战马已经另有一位人高马大的男人接过。
“不会以为我们没有后手吧,主将?我们随时都能更换!”歌加林吼道。
“不要管他的虚张声势!”依蕾托高声道,人已经带兵冲了出去。
副官冷汗直流,心想着是谁虚张声势?
但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在敌人的巨斧劈来前,他一把捞走那支长枪。
枪拿在手里,他就发觉不妙。
雾气几乎立刻吞没了他,他连身边的人都看不见了。
太糟了。
他们没想到歌加林真能控制到这地步,做出的对策几近于无。
眼下一切阵型都无法发挥,全被冲散了。
他们原本是需要,或者说必须,藉由能以一敌十的战士牵制住更多敌人。
再让弱一些的普通将士组合,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不然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
现在每个人被分割成了一个个体,论单打独斗,没有人是怀德兰德人的对手,这些人的体格本身就好于温曼士兵。
乌列尔受到的影响本该最小,优秀的耳力让他依旧能策应他人,他作用本就是发挥最大的攻击。
他该占据优势,但敌军针对他的队伍,比他想象的人数更多。
好处是他一个人拖住了一群人,坏处是少了乌列尔,其他人哪怕单对单都不轻松。
战场上,天气与敌军总出其不意才是常态。
可这样一来,温曼众人只剩下不利。
即便下了死战为殿下报仇的决心,但体质上不足带来的劣势还是难以撼动。
副官知道温曼人一步都不能退,但他自己,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想退了。
副官坚持了许久,终于体力与精神都到了极限,在他险些被砍断大腿时,黛黛救了他。
黛黛脸上全都血,是不知道谁的血,将她漂亮脸染得有种别样的美感。
温曼人物尽其用的本事未免太强,这样的美人要上战场,文官也要当武将用。
可是众人都很努力,副官一瞬间有些想哭。
因为他清楚,温曼要输了。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跟这些人有了感情,他想要温曼赢。
可是连乌列尔都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他们的装备不如对面有效,人不如敌方强大,若非双方是人数相当的,根本都挺不到此刻。
乌列尔很久没有输过了,那种只凭借自己就能赢下一切的场面,已经遥远得像一场梦。
即便剑再锋利,也穿不破被附了几层魔法的重甲,斩不断茫茫一片的浓雾。
那种地方生命厚于你不知几倍的无力感,无疑也会压垮他的士兵。
敌军中的一名高大骑士,此刻正挥舞着手中巨剑,向乌列尔砍来。
乌列尔用他的宝剑去挡,但是那巨剑太厚重,一柄剑就有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只有怀德兰德人挥舞得起来。
如果乌列尔有余力,他会轻巧地躲开,再趁机将笨重的他踹下马。
但乌列尔身边的敌人不止一个,左右有夹击,背后的敌人想要用铁索套住马腿,乌列尔如果想要都躲开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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