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早已经离开了旧营地, 换了一处更安全的位置驻扎。
依蕾托太着急, 竟然忘记了。
依蕾托缓过神来, 手依旧有些颤抖。
直到乌列尔拍了拍她的手背。
“最近的雾气大了很多。”
依蕾托松开他,不太自然地答道。
乌列尔听了,点点头,而后和她认真谈起这天气。
天气本就是战场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依蕾托虽然根本没想听这个,但两句之后聚精会神。
如果不是他们马上要召开会议, 她估计会和乌列尔一直在这里站到半夜。
会议的原因, 是她刚刚收到了歌加林的战书。
两人回到帐中, 她将那个鸽子费力带来的盒子拿了出来。
众人都疑惑地盯着盒子,见盒子不动,又看看依蕾托。
“打开。”依蕾托对盒子说。
盒子居然因为这声音弹开了盖子, 接着整个盒子像是被拆碎一般铺展开,露出里面的一张纸。
副官只当有小机关, 凑过去一瞧, 一件多余的零件都没有,薄薄的金属盒子上全是灼烧的魔法痕迹。
“我敢说奥特萝的国师看了之后,这一生都不再敢开口说自己会魔法。”副官感叹。
他说完,心虚地补充道:“我是说……歌加林殿下从没有好好展示过自己的能力吧, 看样子憋得挺难受的。”
“他很自信。”乌列尔没有嘲讽他的多此一举冷静地分析道。
伸手就要去拿那张纸, 手却又收了回来。
众人低头去看,战书上面写明了是给爱洛斯。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爱洛斯失踪的事。
乌列尔不拿, 依蕾托亲自拿来展开。
她直接将纸上的内容读了出来,是怀德兰德会集结所有兵力抵达这里,就在后天。
还有后面一大串,专给爱洛斯说的话,依蕾托也读出来,想让众人都分辨一下有没有重要信息。
她就像在为爱洛斯读信。
半晌,乌列尔忽然出声。
“好,那我们讨论一下战术安排吧。爱洛斯殿下。”
乌列尔的声音很不大,嗓子也有些沙哑。
依蕾托清咳了一声。
乌列尔才抬眼环顾四周,人从恍惚中回神。
他拍了拍手,重新大声道:
“各位,来说说怎么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按乌列尔的预测,这很可能成为他们的决战。
“那是什么意思?”依蕾托问。
“输了的话,就等着他们进温曼,进你的后花园里散步吧,就这意思。”乌列尔不客气道。
也就是,只能赢,不能输。
会议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你还好吗?乌列尔,你真的能上战场么。”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依蕾托追上整场会议都很亢奋的乌列尔。
依蕾托是不想问的,但是乌列尔看起来实在不妙。
他这两日原本像个稍有呼吸的死人。
听到要开战,变成了一个有攻击性的死人。
依蕾托一瞧见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很难受。
“如果不是为了上战场,我就不必在这里了。”
“那你去哪儿?”
“爱洛斯去哪里,我去哪里。”
“爱洛斯如果活着,恐怕不希望你……”
乌列尔转头望向她:“可如果爱洛斯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这么想了。”
那就无所谓了。
“不过,你别紧张。我还要找他很久,我想他是不会死的。”乌列尔忽然说。
依蕾托望向这个红发男人,他的眼睛里有一点点光亮。
他有话没说,但依蕾托知道是什么:
爱洛斯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乌列尔能这样想很好,依蕾托似乎也该这样开口安慰他。
但依蕾托没说话,她是这里最理解乌列尔的人。
因为她从前也以为,优蓝达是不会死的。
·+·+·
“你要美丽。”
“你要穿红鞋子。”
“你要男人们一见到你,就为你神魂颠倒。”
“要你为我神魂颠倒。”依蕾托坐在昏暗的桌子上咯咯地笑着,她是码头最迷人的小姑娘,她说这话时,痴迷望着她的远不止一双眼睛。
空气里散发着海水的腥气,炸鱼的油脂味、酒味,但在依蕾托身上,只有少女的香气,所有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依蕾托把她颜色鲜艳的鞋子脱下来,朝着人群丢了出去,“快帮我捡回来呀!”
正在喝酒的男人们争先恐后想帮一帮她,他们撞在一起,厮打在一起。
比比就趁这时候偷他们身上的钱。
比比是街上流浪的小孩,准确地说,是小偷。
依蕾托知道比比守在这里,她还知道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她从来没有告发过他。
今天得到鞋子的是一位衣着整洁的男客人,依蕾托听说他是个医生。
医生替依蕾托将鞋子穿上。
比比有时候就是能做到,他能想办法让最富有的那位赢得机会。
反正回来时会拎着长裙走过泥泞的巷子,把食物放在那群脏小孩的碗里。
毕竟她一个人吃的也不多,用的也不多。
她就这样平常地,与医生回了家。
就是那天,发生了意外。
平时他们握着她的手,不过是说一句:“求你了,再亲我一口吧”
偏偏那医生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握着刀,告诉她,她被带来就是要死的,反正她们的命没人在乎。他们会慢慢做实验,拿去治疗更值得治的人。
是比比赶到救了她。
依蕾托放跑了他惊恐的妻子和被抓来的其他人。
三天后她在街市上被抓住时,背上背着早已经咽气的比比,怀里抱着比比被刺伤奄奄一息的狗。
罪名是偷窃并杀害了医生夫人。
依蕾托被按住,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被送去绞死。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骑士大人回来了!”
依蕾托并不认识,她不知道骑士大人有什么好看。
又不会把他的银头盔给她一块。
更不会让比比复活。
甚至依蕾托自己也要死了。
她悄悄望过去,在马匹与人群之间,打头的身影颀长优雅,她摘下头盔,落下一头如瀑黑发。
王国的宝石,十八岁的优蓝达。
依蕾托总想起那天遇见她。
尤其是,在优蓝达死之后。
优蓝达确实没有给她扣一块头盔,也没有复活任何人。
但是她救了依蕾托。
如今,依蕾托与她的孩子是同伴。
虽然如此,但实则在优蓝达死后的许多年,依蕾托与爱洛斯的关系都很一般。
直到发现优蓝达的死另有蹊跷,关系才缓和了些许。
很难想象,依蕾托一直在和十岁左右的孩子吵架,她好像一直活在遇见她的那一天。
“依蕾托,我讨厌你!”
纪念先王后的日子,爱洛斯一边撕扯自己身上的白色袍子一边对她吼出声。
依蕾托穿着似白非白的浅蓝色衣裳,就好像专门为了应付纪念任务一般。
她命人将爱洛斯的衣裳也换成这样——因为她发现国王似乎爱看他生气。
爱洛斯认为所有人都变得和国王想要的一样,她也变得如此。
事实就是这样。
国王今天把优蓝达建的许愿池拆了,说要建个新祭坛,依蕾托看起来很高兴。
依蕾托也不想的,但她要是表现出伤心,可就没法待在国王身边,当这破王后了。
她不想当,但她至少得保护爱洛斯。
最近她也有些动摇。
伪装令人难以忍受,她需要讨好恩柏。
可恩柏的乐趣之一就是伤害爱洛斯。
她已经不想努力了,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塌糊涂,不止没能如愿,反而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我也讨厌你!”依蕾托喊出来:“能不能别挨谁都那么近?根本猜不中你到底在想什么,在相信谁,在和谁交好交恶。你知不知道王宫很危险?你倒是睡得挺香!”
爱洛斯被问住,“我……我要更讨厌你一些。”
“噢,是吗?也对,你是该讨厌我。就像他们说的,我粗鲁愚蠢、出身低贱、鸠占鹊巢……整个王宫连八岁的孩子都瞧不上我!你讨厌我,也挺公正的。”
爱洛斯停下来:“是我母亲,对你这么说的吗?”
依蕾托奇怪,“当然不是。”
依蕾托想起优蓝达明媚的脸。
“她是怎么说的?”爱洛斯问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
依蕾托低头看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优蓝达说她这里也好,那里也好。
学会拼一个句子的时候就开始夸她太聪明了,她想起来,就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
“反正……没这些。”
年少的爱洛斯不发怒的时候,黑色的卷发乖巧地搭在眉骨,他好奇地盯着她的眼睛。
“一句都没有?”
“当然了,半句都没有!”
“那既然你最好的朋友是我母亲,你干嘛不听她说的,要听别人说的。”爱洛斯问。
依蕾托愣在原地。
她嘴上说着,谁要爱洛斯管,就这样离开了。
但依蕾托确实听进去了,她觉得每天都值得夸奖。
相比从更小就待在王宫,却没什么长进的乌列尔。
依蕾托的表演天赋实在过人。
——让他看到我贪婪。
依蕾托只能表演一件事,这是她选择的,最简单可行的方案。
恩柏还以为依蕾托能得到母亲的青睐,是她的长处之一,都是因为她聪明。
要不是这误会,依蕾托根本演不了这么久。
依蕾托没那么聪明,不仅没有,她甚至仍维持着十六岁时的行事方式,这点在爱洛斯长到十六岁时被他最先发现了。
但就是这样的依蕾托,她成功了。
一直到国王也死的那一天。
这事她与爱洛斯早有准备,调查优蓝达死因时,他们找到了毒药的踪迹。
依蕾托将它拿到了手。
只不过两人在国王眼皮底下行事已然十分困难,一直都还没有谋划好如何行动。
或者说,他们俩做了完全的准备,但越做越细,反而“开始”这一步被无限推迟。
变故发生在三月前那一场战事开始后。
说要外出旅行的爱洛斯没几天就悄悄回来了,他只见了依蕾托。
这次,他为他们的计划做了一个详细且坚定的开场白。
“你已经决定了?”依蕾托问他。
“我想一直以来我们都在畏惧,毕竟在完全属于他的王宫里,复仇就好像远方的故事,但我碰到了一个很勇敢的人……没有希望的事,他也会坚持。”
“那是笨蛋吧?”依蕾托忍不住道。
“我觉得很厉害。”
爱洛斯在达成后就又离开了,装作在外旅行。
依蕾托只需要照着做下去。
爱洛斯告诉依蕾托,王宫里还有一个人,极度危险,爱洛斯当时也还不知道那是谁,但他这些天会去找到的。
当时依蕾托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很恐怖吧?你居然会因为嫉妒和害怕而害死优蓝达,去地狱后悔吧,恩柏。”
那些日子依蕾托每天都来和国王说话,看起来恩爱极了。
她经常碰到雪缪。
雪缪每天都会来这里,他知道国王已经不行了,走出门去又有其他人的眼线。
于是他就在这儿,在病床旁,笼络每一个人。
到最后,他竟在他面前聊起他的后事。
甚至在父亲眼皮底下商量起如何谋害弟弟妹妹。
同在一起的人,更容易结成同盟。
雪缪将矛头指向爱洛斯,他打算一起先对付爱洛斯。
其他人各怀心思,但满口答应了。
在爱洛斯归来那天,依蕾托告诉国王:
“这位就是我的同谋,千万记得是我们毒死你的。你会看见,爱洛斯完好无损地回来。”
国王早听过雪缪谋划“陷害”爱洛斯——将国王的病,当做中毒,嫁祸给刚回来的爱洛斯。
国王如果能动弹,一定要为雪缪难得的聪明挤出一个鼓励的笑脸来。
可惜,雪缪几人当时都苦于没有证据。
国王躺在病床上,说不出的恼火。
他们会“伪造”罪名却不会伪造证据,真让人失望啊。
国王起初还有些雄心壮志,在愤怒中躺着躺着,就变成了优先向爱洛斯还击。
于是当爱洛斯回来时,恩柏拼了命地给他套上证据,他要他死。
可惜,他失败了。
那天的爱洛斯,赢得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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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相信?”乌列尔说。
依蕾托摇摇头,“他当然活着,所以你也要活着。”
“别操心别人了,你还是想想,后天怎么‘屠龙’吧。”
怀德兰德,无疑也是恶龙。
“说起来,这题目是你篡改的吧。”乌列尔早就觉得国王绝不可能出这种可爱的问题,作弊的方法太多了。为了引起争端,如果真出题目或许也是白纸一张。“为什么是屠龙?”
依蕾托默认了。
“我想,即便是恶龙也并非不可战胜。‘屠龙’,这听起来感觉真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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