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爱洛斯也没有吧,宝石高高在上,没有喜爱与悲伤。但他偏偏告诉乌列尔,乌列尔可以有喜爱,有厌恶,可以尝过这些味道后去选择,不再将命运与他人给的,乞丐般全部收入囊中。
可乌列尔连为他上战场都做不到。
难道只能像那些留下的人一样,在家中祈祷吗?
他终于也成了被战争左右,毫无抵抗之力的人。
祈祷难道会有用吗?
乌列尔当然知道那只是安慰,他突然想到爱洛斯说起那医生的趣事。
“如果你担心向陌生的神祈祷没有用,就向一直以来的信仰祈祷。”
乌列尔摸出口袋里金色的玫瑰形扣子,爱洛斯衣上掉下来的,那天他还没缝好,就被从爱洛斯房间“赶走了”。
他想神从来没有帮助过他,但爱洛斯每次都来。
温曼最好的魔法师,爱洛斯殿下。
我……保护不了我爱的人,能不能……帮帮我?
乌列尔握紧那只扣子,额头抵在拇指的指背。
他低下头,笑了起来。
自己何时也如此愚蠢。
敲门声就在那时响起。
过了夜半,这声音在早已陷入寂静的金斯利家很是突兀。
“谁?”乌列尔问。
是温,那个古板的年轻人。
乌列尔不知他找来做什么,总该不是爱洛斯突然反悔?乌列尔想到都觉得自己天真。
“我来找你,带你去治疗你的眼睛。”温回答。
乌列尔一怔,手里的扣子掉落在地上。
·+·+·
晨曦的光线照透高窗,爱洛斯踩着长靴穿过那条明亮长廊。
迎接他的是列阵整齐目光坚定的士兵,和凛冽的春风。他翻身上了战马,手中长剑直指那轮炽白的太阳,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让人热血滚沸的言辞,如约鼓舞起众人。
爱洛斯倒掉杯中的酒,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有谁教过他。
号角长鸣,他正收起过于厚重披风,策马打算度过城前的古桥。
发觉黛黛还站在马下,她身着铠甲,捧着一套崭新的战袍。
“请穿这个吧,殿下。”
爱洛斯的目光从她认真的神情上移开,去看那件细致、崭新,又并不繁复的战袍。
“哪里来的?”
“是乌列尔大人之前送您的。”
爱洛斯笑了,乌列尔从前的准备可真多。
只是那天之后舅母送来了许多次特殊药剂,爱洛斯没想到她也是炼金术士,可喝了几天,都没有任何效果。
他完全想不起来。
晴日下,他看到那衣衫扣子上的金色闪了闪。
爱洛斯不由心神震动。
他本打算打算让黛黛先收好的,话到唇边却整个人静了下来。
……“我叫乌列尔,您不记得了?”
……“骗您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啊,爱洛斯殿下。”
……“那就请赏光与我跳一支舞吧。”
……“离我太远显得您胆怯了。”
……“很荣幸做殿下的骑士”
……“……是我就不行,对吗?”
如潮水般的记忆涌进脑海,每一幕都被红发纠缠。
爱洛斯在这个空气微凉的早晨,就这样仓促地恢复了失去的记忆。
他久久怔愣在原地,他紧抓着那件衣服,忽地想到,自己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件衣服的。
他问黛黛:“我旅行回来后,是不是对乌列尔很好?”
“是的。”黛黛不会说谎,爱洛斯问,她就答了。
她等了一会儿,忽地惊讶起来。
“殿下,您……哭了?”
风吹过便看不见,但黛黛却发现了。
爱洛斯的嗓音还有一点哑,“说不定呢?我有替人流泪的坏毛病。”
那些过往的记忆,大多爱洛斯都听乌列尔描述过。
乌列尔很不会讲述,他会说得很慢,很细致。
眼下记忆恢复,像是一部从故事书脱胎的手偶剧,有一种滑稽的熟悉感。
但也有完全不同的部分。
尤其,是关于乌列尔的部分。
爱洛斯一直都很奇怪,听起来自己对乌列尔不算坏,但乌列尔为什么一直不曾安心。
现在他知道了。
他从来就没有对乌列尔好过。
歌加林关于他们失忆的那一句,竟然没有说谎。
爱洛斯待人温柔,但不愿意与人贴得太近
同时,他也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爱洛斯很少讨厌别人。
但如果他讨厌谁,那个人最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从大哥雪缪暗中设计他与乌列尔那夜开始。
爱洛斯对乌列尔只剩下不悦,但爱洛斯又从没与人贴得那样近过,他确实只因为他认为乌列尔想要,就将自己能拿到的最高的权力给了他。
他让他做了自己的骑士。
和旁人对他并没有区别。
从乌列尔接受那刻,爱洛斯的误会就更深地延续了下去。
爱洛斯从没有哪段时光像那些日子一样,和为美人买单的卑劣贵族如出一辙。
而乌列尔,他只要能更靠近爱洛斯,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爱洛斯对乌列尔的过往一无所知,甚至他们的相遇也早已忘记。
爱洛斯遇见的人数不胜数,他说过那么多真心假意的好听话,有过那么多面包。在比武大会上帮助过谁,丢给过谁一块面包,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他只是矛盾地与乌列尔绑在一起。
厌恶让他对乌列尔极尽刻薄与冷漠,但乌列尔只要流露一点点意愿,他就愿意帮助他,因为他早就把乌列尔当做了自己的乌列尔。
可事实上爱洛斯从来没有与乌列尔在一起过,他觉得乌列尔想要的,就给了,只是多余的一分一毫都没有。
乌列尔也只是冷言冷语与一点好意,照单全收。
他们克制地遇见,冷漠地对答。爱洛斯为他做了药,却连他送的礼物都没有打开。
也没有在他出征时,礼节外对他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去送过他。
爱洛斯知道自己会有一个王后,他打了一枚戒指,但是也没有给他。也不知道乌列尔只是看见了,在幻想自己也可以有。
爱洛斯甚至有些发冷。
他几乎不敢想象乌列尔恢复之后,会不会对爱洛斯心灰意冷。
之所以乌列尔会有那段记忆。
是在三个月之前,乌列尔最后一次出征之际。
彼时歌加林想在爱洛斯生日之前,越过国王带走爱洛斯。
他对王城与王座不感兴趣,除了爱洛斯这个弟弟,他什么都不想要。
他早就勾结西与北的众多地区,开战时是他们的势力亟需向导深入温曼的时候,歌加林要在那时利用他们。
他是最了解王宫中所有人的人,他用的方法是骗爱洛斯乌列尔失踪了。
爱洛斯当时收到密报,是乌列尔失踪的消息。
乌列尔已经失踪许多了。
爱洛斯他当时虽然不悦,但还是跑去边地救他了。
他以旅行的名义,实则是去想办法找乌列尔。
歌加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爱洛斯引入陷阱。
却在边境被乌列尔的探查小队发现。
他们人数太少,但此刻不去救爱洛斯,恐怕他就要被带出温曼。
一对多是件困难事,更何况目的不是战胜,而是救爱洛斯逃走,保证他的安全。
敌人对乌列尔的恨意远远超过了对歌加林的信任,意料之外的,乌列尔被俘虏了。等爱洛斯找到军团,带人去解救乌列尔,带回的是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奄奄一息的他,歌加林则逃得无影无踪。
然而前方战事刻不容缓,留给他治疗乌列尔的时间屈指可数。
爱洛斯试了所有方法,某些有所成效,某些徒劳无功。
乌列尔的意识始终模糊不清,记忆更是残缺。
可惜爱洛斯对乌列尔竟然一无所知。
他只能通过提问的方式,让他回忆起一些过往。
这是最快,也最难受的方式。
爱洛斯就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因为艰难地回忆而痛苦万分。
一天之中,每每见到爱洛斯,都是惊惧与喜悦交杂在一起。
爱洛斯起只是困惑,但不久,他就从那些言语里拼凑出了一个真正的乌列尔。
他发现乌列尔真心为他,可他对乌列尔的误会太深了。
爱洛斯来不及震惊。
乌列尔记忆受损,心智也退回了年幼时那个绝望的乌列尔。等意识清醒了一些,爱洛斯凭借他的话语猜出他的恢复程度,才将乌列尔无论如何也无法自行补全、时间最近的那些记忆全都补上了。
乌列尔不记得的,是他被允诺成为骑士后的事。
爱洛斯喜爱故事,也很会讲故事,他编造了一段非常温柔的故事。
他眼也不眨地骗了乌列尔,乌列尔失去的这段痛苦的经历,被他用甜蜜的故事补上了。
爱洛斯讲得十分细致且真实,他经历过每一件事。
只是冷漠被他用温柔代替,刻薄也被包容抹去。
他假想了一个美好的故事,将乌列尔没有得到的,都给他。
如果爱洛斯早知道,乌列尔本该得到这些,只是爱洛斯从没有给过。
“所以我们是恋人?可惜我不知道要怎样想起来……抱歉。”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记住就好了。”
爱洛斯望着他的眼睛,“没关系的乌列尔,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都没关系……”
乌列尔只是点头,他全部当真了。
在那个遥不可及的梦里,爱洛斯将他照顾得很好
拼图拼上最后一块,即便那是手绘上去的。
乌列尔的齿轮终于转动起来,他在第二天早晨恢复了清醒。这几日的记忆则随着爱洛斯的暗示埋进了更深的地方,像是补丁消失的针脚。
他突然很想再见乌列尔一面。
舅母说苗圃里的药草全有稳固记忆类似的,令人耳聪目明的功效,即便爱洛斯不喝那些药,住得久一点也有很大恢复的可能。
乌列尔若是恢复一定会很不安吧。
爱洛斯从没想过从前独自经历那些事时,乌列尔是怎样的心情。
他不由有些担心。
可他们已经离开城堡很远了。
第97章 乌列尔
乌列尔醒来时, 眼前一片朦胧的黑暗。
“你醒了?是我。”温的声音混杂着药草的气味,他走过来检查了一下乌列尔眼上的厚纱布。
“我可以看到了吗?”乌列尔问。
“还不行,你要等。”
乌列尔从前以为自己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但现在, 等待的日子却无比漫长。
白蔷薇城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战报。
爱洛斯会传信回来, 附带问乌列尔的恢复情况怎么样。
起初, 因为突如其来的援兵和爱洛斯的计策,几乎将敌人瞬间击溃了。
但没过几日,怀德兰德重整兵马,主将战死替换了一位。
新的领袖更加有勇有谋,连副手都是最出色的,乌列尔甚至在之前就有所耳闻。
怀德兰德反败为胜。
爱洛斯巧妙地利用地形将敌人打的落花流水后, 自己也损失了一部分战力。
第三次, 来信的中提到敌方非常顽强, 和发现了歌加林的踪迹。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反应强烈。
但信上没有提更多,只说敌人提出明日和谈, 爱洛斯的愿望也是和谈。
直接停战的可能性固然不高,但他希望能骗对方交出歌加林。
再收到时, 就是爱洛斯被刺伤的消息。
情势急转直下, 连读信的温都语气凝重。
乌列尔听到这儿,从座位站起身。
“别动!我还没给你上好药呢。”苜蓿爷爷怒道。
“等等,我没读完。爱洛斯暂时没大碍,他们还抵住了敌人的偷袭。”温连忙说。
老人虽然年迈, 但力气很大, 将乌列尔按了回去。
乌列尔仍每天都很不安,这封信让他不安更加强烈了。
再次收到战报是在两天后, 上面说,不曾想到敌人得到那么精良的武器,是他们疏忽了,他们从前都没有想到怀德兰德人也会动用改良火炮。
这次,他们被围堵在一处地势低洼的山谷中。
非常少见地,这封附带的信上提了几个关于战场的问题。
上面没有谈及结果,也忘了要关心乌列尔。
似乎不是爱洛斯送回来的。
“我要去找他们了。”乌列尔忽然道。
“不行,你还有两天份的药要换。”温说。
乌列尔摇头,“我一刻都等不了,让我去吧。”
埃莉诺拉公主正在他身旁,她几乎立刻迈向他,却没来得及制止,乌列尔已经伸手扯下自己眼上的绷带。
“别动你先不要……”睁眼……
温正提醒着,乌列尔已然睁开了眼睛,男人有一双澄金色的眼睛,温只在山间的毒蛇与猛禽身上见过。
乌列尔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
相比蒙着眼眸时,更显得危险。
“拦住他,快拦住他!”温着急道,下意识命令。
“你们拦得住我吗。”乌列尔抛下他的问题,平静到像是在劝说。
但环顾四周,眼里的睥睨之色藏都藏不住。
仆从们畏惧迟疑,不敢上前,就连温自己都感到难以动弹,毕竟那是连瓦格纳都能击败的男人。
“够了。”大厅不远处的博伊德制止了他们:“给他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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