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斯等待着, 配制室内光线充足,他一下就注意到一旁书架上的一本指导书。
这是一份手抄的版本, 但字迹工整, 爱洛斯扫一眼就觉得咋舌,这绝对是一位金斯利所抄写的。
这上面的墨水字,和刚刚改良的印刷字体,唯一区别是印刷字体有时候会因为纸张移动而错位。
这位前辈的字体就是这样工整, 爱洛斯见过温写字, 也与之相去不远。
除了工整,爱洛斯从未在哪本手抄书上见过如此之多的抄写者本人的注释和修改。
这本《异常伤口的统一处理》全面而认真, 爱洛斯不是很了解医术,但他一直看了下去,发现上面的方法似乎能用在人的眼睛上。
那意味着这本书的作者或者学生,说不定可以治疗乌列尔。
爱洛斯还记得当时金斯利家的医生看过乌列尔,说的都是:“我无法医治,想要快些好需要找更高明的医生。”
爱洛斯当时以为这只是拒绝,现在想来,莫非他们心里已经有更高明的医生人选,只是没有告知?
爱洛斯连忙翻动这本书,封皮上没有,那最后一页一定会写是谁所著。
书页哗啦啦翻动,从中掉出一张书签,爱洛斯都来不及去看。
但翻到最后,空无一物,只有抄书人的姓名,确实是个金斯利。
爱洛斯失望地放下书,捡起那张飘到书架下的纸。
这居然是一张送去发行的序言。
字迹一模一样,就是封底的那人所写。
这居然是他的书?再看时间,八年前。
那个人不会还活着吧?
爱洛斯想到这里,即刻起身想去找温问一问。
冲到门边,他看到外面的月亮,才想起现在是半夜。
爱洛斯正要摸到门把手的手也放下了,却忽地听到门外传来骚动。
“爱洛斯殿下去哪里了?”有人在问他的行踪。
这么晚了,谁要找他?
爱洛斯出门时对仆人说过他在哪里
。
但想到乌列尔一个人被吵醒,发现自己不在身边,爱洛斯蹙了蹙眉走出门去。
他几乎是刚迈出房间,就被匆忙的仆人截住,领到了会议厅。
城堡的夜晚难得灯火通明,有往来的人匆匆行过。
害爱洛斯怀疑地看了两次挂钟。
大厅里点着幽暗的灯,嘉儿和博伊德几人都在,只是因为来得匆忙,连嘉儿都只穿着一件单裙。
“出事了,爱洛斯殿下。”
爱洛斯的手被一双苍老的手握住,那人干燥的褶皱摩擦着他的手。
爱洛斯细看之下,发现说话的是博伊德的哥哥,在发黄的灯下瞧不清他的眼睛是否泛红,但爱洛斯听到了哽咽的鼻音。
他怎么如此激动?
爱洛斯环顾四周,没有瞧见乌列尔的身影。
爱洛斯眼里的“出事”,首先就是乌列尔的事。
爱洛斯的心脏怦怦跳着,有种生怕对方说出“我失手将你最心爱的藏品打碎”的心情。
“怎么了?”
爱洛斯在听到这声音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是乌列尔的声音,爱洛斯望过去,门口的是刚被人带到的乌列尔。
他红发散在肩头,眼罩潦草地系着,身上还披着爱洛斯的外袍。
乌列尔看不到众人不够友善的目光,爱洛斯替他看着。
接着他听舅父轻咳了一声:
“殿下,怀德兰德向我们宣战了。”
不止爱洛斯,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再顾不上谁穿了什么衣服。
爱洛斯立刻询问情况。
舅父展开地图,在一张写字台大的地图上,两国边界一片核桃大的土地被他圈起来。
“这一片已经沦陷。”
爱洛斯朝乌列尔复述了起止的位置,乌列尔的眉头蹙起,惊讶道:“怎么会这么快?”
爱洛斯初看也吓了一跳。
这才几天,尤其是这几座城的防守一直很坚固,连缓冲都没有,竟一击即溃吗?
根本就是已经突破防守,发展为压倒性的胜势时,才有可能出现在敌国腹地的情况。
怀德兰德人是北方人中的精英与西部部族混合的最强势种族。
继承了两方所有的优势,既体格高大健壮,又有应对恶劣丛林环境的经验。因为环境与自然相融,很多能力也很原始,连炼金与占星术都要更古老一些。
爱洛斯第一个想法就是天象变化,但这种草率的事情从未发生。
他紧接着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其实趁着这个机会攻打温曼,完全在预想之内,他们必然早早就准备好了进攻的计划。
只是时机这么巧,莫非是受到了歌加林的引导?
让怀德兰德人和温曼人好好说话都很难,歌加林居然办得到合作吗?
爱洛斯还在想,身边的人已经问了出来。
“是的。”长辈中一人确认道。
爱洛斯想到,怪不得战线推进如此之快。
身为出色魔法师的歌加林,根本不用遵循战争的准则。
他只要先一人引诱城主夺取城中的控制权,大开城门就好了。
甚至,一计不成,还有他的身份可以利用。
唯一的问题的就是这样得来的城,不会有被降服的顺从。
舅父马上向他们解释了。
歌加林不仅在给怀德兰德人当军师,按时间算算,他几乎是逃到怀德兰德当夜就劝动了他们即刻发兵。
他帮他们攫取了城主的权力,又为了长久留存住这些城的统治,歌加林一接手,就会命人将城中原本的统治势力都杀干净。
整个过程几乎不消耗兵卒,被关起门来奴役的民众甚至不知道逃到哪去。
直到昨夜,他们抵达了博伊德侄子负责的一座小城中。
队伍里逃回了一个侍卫,到白蔷薇城报信。
爱洛斯终于知道博伊德的哥哥为何是那种神情,他的儿子死了。
“守卫这里本就是白蔷薇城的职责,王城军队想要来援至少也要十天之后。我们该立刻出兵,一刻都等不得。”博伊德的兄长下了结论。
大舅父没有说话,他表情凝重。
不止是他,爱洛斯猜想所有金斯利也都正想找歌加林报仇。
但乌列尔没有办法出战,博伊德身受重伤,就连嘉儿也受伤无法参与,温的医术高明,但其他水平和其他金斯利差别不大,更何况还要分出人手去到周围的城通报与镇守。
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人能领兵。
众人都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也并不觉得为难,相反,事已至此他来参与更加安心。
“那就让我带兵出战吧。”
听见爱洛斯主动提出,舅父似乎也松了口气。
但他紧接着说:“只要你去,我们就会先王城一步出兵,把所有的兵力都给你调遣,新王登基后白蔷薇城也依旧安全。但是……”
爱洛斯听到这转折顿感不妙。
“嘉儿的婚事你必须重新考虑。”
爱洛斯不解,他简直要气得笑出来。
但在这种地方也能拿到有利的谈判条件,不愧是金斯利。
“但我并非唯一的继承人,我甚至不在王城。”
“放心,目前摄政的虽不是你,但来日登基的必须是你。”舅父说得理所当然,“如果你有困难,我们也不可能放弃你。”
爱洛斯被这自说自话的气度镇住,无奈看向嘉儿,他知道嘉儿心中自是不同意的。
但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回答:“爱洛斯哥哥,我的腿恢复得很好。骨裂而已,不会有影响。”
她的意思是爱洛斯不必担心娶一位残疾的王后。
灯火下爱洛斯看不清嘉儿的表情,但也知道这不是由她控制的,甚至都快不由他爱洛斯控制了。
这是她父亲做的决定,也是家族的决定。
爱洛斯却摇头。
还没等他拒绝,忽地听舅父说:
“爱洛斯殿下,你也该听听你骑士的意见。你的骑士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自然是一位忠诚且明晰事理的人。”
言下之意,他知道爱洛斯为了与乌列尔在一起,想要拒绝。
“乌列尔?”
爱洛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认为自己的意思,就是乌列尔的意思。
更何况是这件事。
“好啊。”
他望向乌列尔,看他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有立刻出口。
忽然有些紧张。
乌列尔一直以来并不安心,事到如今,乌列尔还是会因为关切而妥协?
爱洛斯独自一人站在众人的对面,沉默地等待一步之遥的乌列尔开口。
乌列尔站起身,他腰间挂着的那柄宝剑有些刺眼。
在那天之后,舅父做主将那剑直接送给了乌列尔。
毕竟乌列尔帮助了金斯利家,他们不想欠太多人情,乌列尔原本的剑早丢了,也瞧不见它金光闪闪的样子,将它佩在了腰间。
众人每次瞧见都是不赞同的神色,但爱洛斯恰恰觉得这张扬的剑配他才也刚刚好。
乌列尔往爱洛斯身边迈了一步,猛然抽出那柄剑,剑尖就直指面前正中央,危险几乎笼盖了所有人。
“我说你们,未免逼人太甚。”乌列尔不耐烦道。
坐在圆桌另外半边的人,好像被风吹倒的草,都身体往后撤去,生怕受伤。
爱洛斯努力克制了半天表情,才没有在众人面前笑得太得意。
但会议也因为一位长辈吓得气喘,而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众人离开时都心事重重。
爱洛斯走在最后,他还是想问问温关于那个金斯利家那位医生事情。
透过走廊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温走来,面对爱洛斯的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询问爱洛斯,他不明白,“明明这件事对你来说就和抉择一顿午餐一样简单,为什么屡次拂逆家人呢?”
爱洛斯都愣在原地。
是了,从母亲的情况看。
无论是对他还是金斯利家人,这都和选择一顿午餐没有两样。
“对嘉儿来说也一样么?”爱洛斯问。
“可是整个温曼都没有比国王更好的丈夫人选了。”温回答得毫不犹豫。
“爱她的人才好。”爱洛斯指出:“她要是能在你身边过一生,想必更加开心。”
温不解地拧起眉毛,那是不可能的。
但它被爱洛斯说了出来,忽然就真的变成了一种能设想的可能性。
温想不明白,他转身离开了。
“等等,你还没没告诉我那个医生在哪儿?”
“请你让乌列尔大人等着吧。”
早餐过后,就有人来检查乌列尔的眼睛,爱洛斯看着那个蓝色眼睛的白发老人,有些欣喜地问是不是能治好。
乌列尔听过太多次失望的答案,听到爱洛斯如此激动,有些忐忑。
老人看完,一言不发被搀扶着走掉了。
“他……”毫无结果,爱洛斯比乌列尔还要失落。
“庸医。”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了就好。”乌列尔低声说,“三天之内无论如何都会出兵的,其实金斯利家是在准备而已。别紧张。”
乌列尔身边只有爱洛斯,爱洛斯想,即便眼盲,心情还是最先被他关注到了。
爱洛斯确实也在忧心这件事。
“我走之后你要想我。”爱洛斯吻了吻乌列尔的脸颊。
“不,我和你一起去。”
“太危险了。”爱洛斯不赞同道。
乌列尔无声地笑了。
居然有人对他说上战场危险。
“别笑了乌列尔,你一笑我就很想……吻你。”
“那为什么不吻?”乌列尔凑了过来,红发艳丽得惊人。爱洛斯摸着他的头发,正要低头——
“爱洛斯!殿下,我是说殿下,你们能不能关了门再……”
温站在门口,吓得转身出了门,捂着眼睛严肃道。
爱洛斯放下手,起身问他:“你来做什么?”
一问得知是舅父找他,爱洛斯只好跟温离开。
等爱洛斯已经走出卧室,温还蒙着眼睛站在那里。
他猛然感觉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了按肩膀,“温先生,人走了。”温正要睁开眼,忽然感觉那人离他很近:“还有,爱洛斯殿下吻的是我,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乌列尔实在是温遇见的人中,比男人更像男人的人。被这样的人在耳边说话,他不适地汗毛都快立起来了,飞快跟上了爱洛斯。
“你耳朵怎么了?”爱洛斯奇怪。
“快走行吗?”
这次不是那间会议室了,只是舅父办公的房间。
“还有,我出卖你了,爱洛斯。”临进门前,温说。
他进门后低下头站到扶手椅一侧。
那位白发老人的一侧。
除了他,就只有舅父在。
“我们有一个对你和温曼都无法拒绝的提议。”桌子后面的舅父说。
“治好他的眼睛?”爱洛斯率先回答了。
即便温不说,只要请了金斯利家的长辈,舅父也不会不知道。
“是的,乌列尔大人也并不容易对吗?决斗时有安静的环境,但是我猜他战场上不了吧。”
“我已经说过我会去领兵了。”
“不不,他那样子就算医好了也不可能马上出战。让你领兵意味这什么,你能明白吗?可我们是不可能帮助一个离经叛道的王子的,他只能是你的骑士。但你放心,你选择嘉儿,嘉儿不会苛责你,不会管束你,你要你看起来体面,她不会让你和乌列尔的这件事情被任何人知道,没有人比嘉儿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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