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金斯利家更多不知情的人来说,已经牺牲一个人后,就再无法回头。
那时就不一定是假死了。
爱洛斯没有立刻选择这个方法。
接下来,他其实本还有第二个方法。
这个方法最简单,最省力,是顺理成章的对策:
放任乌列尔杀了歌加林。
这想必是歌加林最乐意见到的。
他已经走投无路,即便死也要拖上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
他佯称要爱洛斯的性命来换,乌列尔则毫不犹豫对他动手。
歌加林没有还手的余地必死,他不放手外公也活不成。
之后乌列尔必然接受金斯利家的恨火,爱洛斯只要要选择舍弃他就好。
一切都会结束。
谁想到爱洛斯绝不兑子。
“那么第三种呢?”他们好奇道。
“第三种……”
“温少爷回来了!”
爱洛斯没顾上再说话,赶去门口。
温从马上下来,所有医生和学医的家人都拥了上去。
“快,祖父他还有气息!”
他带回了受伤的外公,只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
众人忙忙碌碌,很快,脚步声慢了下来,渐渐消失。
不知道谁推了爱洛斯一把,爱洛斯顺着他们分开的路,走到外公身边。
他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紧紧阖上双目的年迈男人。
男人脖颈上的伤口覆盖着厚厚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
不过不必担忧,流血不久就会随着停止跳动的心脏完全停下、凝固。
他已经死了。
爱洛斯都没有好好看过那双蓝眼睛。
四周的哭喊好像一幕哑剧,爱洛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爱洛斯看着外公的脸被白布遮盖住,忽然转头对嘉儿说:“我现在要说第三种可能。”
“我不想听!”嘉儿脸上泪珠不断滚落,嗓音也因为哭泣而粘稠,她哭得停不下来。
埃莉诺拉站在她身边,抱着轮椅上的她,朝爱洛斯摇了摇头。
现在继续谈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可爱洛斯一定要说,不仅如此,嘉儿抬头时,发现家中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爱洛斯还要所有人一起听。
“你到底要说什么?”最年长的舅父的声音,他虽然不悦,但悲伤已经冲垮了他,他脸上更多是疲倦。
爱洛斯要说的,是在歌加林挟持住外公时,爱洛斯的第三种应对方式。
虽然复杂,但从结果上看更简单、更安全,牺牲的人也更少。
只要爱洛斯选择了,就一定能捉住歌加林。
“是什么?”嘉儿茫然,不止她,所有人都想不出还有什么招数。
莫非要提前让所有被策反的人不受控制?现在说这个根本没用。
“当时在座有半数是根本对魔法、炼金甚至心理、药剂一窍不通的人,我只要质疑外公的身份就可以了。”爱洛斯道:“没有人能证明你是你。”
这个方案唯一的缺点,就是外公会死。
但这对爱洛斯的目的来说是不重要的。
不要说爱洛斯一定是在怀疑外公的真伪。
就算这个真的是外公,巧舌如簧的爱洛斯也一定有办法解决之后的矛盾,毕竟如果歌加林手下的外公死了,当时选择相信爱洛斯的人,都是同谋。
可惜爱洛斯宁可放过,也绝无法错杀,一想到那有可能是真的外公,就决计开不了口。
存着不坚定的心去骗人,绝对会暴露。
爱洛斯也没有选择第三种,他根本不是一个为了创造乐趣和捉住歌加林,就不顾人命恣意妄为的人。
所以歌加林那么失望。
“为什么会有这个选项?”嘉儿发现了问题。
如果第三种可能存在,那么爱洛斯和歌加林一定是同时想到这点——外公是假的。
“是的,我在昨夜单独会面了外公。”
“真的?这些天,他都不见我们任何一个人。”底下有人说着。
“真的,昨夜我绕开歌加林偷偷去见了他,交谈之中,我发现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催眠的影响,我又以为是药剂上瘾,毕竟歌加林自己也知道催眠这种东西不稳固,很难对付外公这样耳聪目明的掌权者,但也不是。那他只有一个可能——”
“他发自内心支持着歌加林。”博伊德分析道,他恍惚的精神已经稍微好些。
“对,但这恰恰是真正的金斯利大人最不可能做的事情。我怀疑,歌加林一直对此有所准备,在他来到的第一天,他让自己准备的人替换了外公。”
正因为对方之前完全没有接受过任何神经与心理的暗示与刺激,爱洛斯才能让他在关键时刻偏向自己,抓住歌加林。
“怎么可能?”对这位家主的实力,众人无比信任。更何况城堡连夜间都守卫严格,他们根本不觉得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他替换。
“不,可能的。”嘉儿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煞白。
那天爱洛斯的检查,其实出了错。
他错的是催眠的完成度。
歌加林让嘉儿下药并刺伤外公。
他们都以为嘉儿最多只是尝试下了药,但更有可能的是,嘉儿已经刺伤了外公,只是嘉儿没有记起来,众人也根本不曾料到这件事会发生。
他先是替换外公,此后将能力全都用在了瓦格纳身上。
只要控制住这两个人,他在金斯利家根本就是畅行无阻。
众人听到这里,惊愕之余,多是一副仍将信将疑的表情。
尤其是舅父,完全是冷着脸在听,就差怒斥一句“胡说八道”了。
毕竟外公怎么会轻易着了道,又怎么可能是嘉儿……
正在这时,一旁检查那个死去“外公”的温站起身。
“不是,他不是!之前我给外公上药的伤口,他没有!”
所有人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更有乐观一些的,脸上浮现出喜色。
他们这下完全相信了爱洛斯,在讨论一番后,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外公房间的暗室。
众人一同前往,嘉儿被推在最前面,爱洛斯就站在外边等待。
就在刚才,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如果救出真正的外公,那这应该是自己成年后第一次见到外公。
他还来得及重新准备。
他还能介绍一下乌列尔,他还能问他,关于母亲的事。
直到一声马儿的嘶鸣穿透了他身边的壁障,打断了他。
他听到有什么从窗边掉了出去。
往外一瞧,竟然是从窗口跳下来的博伊德。
他一甩披风,就去牵马。
“别冲动!叔叔。”温从楼上飞快地赶下来。
爱洛斯望过去,温焦急地劝着。
刚清醒过来的博伊德矫捷地上马,愤怒的他一言不发,也不理睬身边的人,竟直接策马冲出了大门。
爱洛斯这才听到开着的窗子里,传来哭喊声。
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我去追他。”温毫不犹豫地撂下这句,骑上马调头跟上博伊德。
爱洛斯沉默地看了一眼身边回天乏术的假外公,埃莉诺拉站在楼梯口对他摇了摇头,看来真的外公也已经不在。
爱洛斯垂下眼帘,忽地发觉身边的那片地上空无一人。
受伤的瓦格纳呢?
“再多带些人手去追他们!”
爱洛斯立刻命令道。
后知后觉的金斯利家人才连忙派侍卫去追。
一直到午夜,整座城已阴云密布,连月亮都看不见。
温就在这样的天幕下带着博伊德回来了。
但博伊德不是骑马回来的。
“没事,手臂断了,我紧急处理了一下。”温看着眼眶通红的家人们担忧地围上来,连忙道。
博伊德一言不发地躺在担架的皮革躺板上,爱洛斯听一丝不苟的温讲述这条胳膊险些完全脱落的事,又去瞧博伊德胳膊。
“我们一直追到山谷,再走就要离开温曼了。”温说。
“歌加林会去到西边的国度?那里是……”爱洛斯迟疑了一下。
“怀德兰德,白龙守护之地。他只要到那里,就断然活不下来的。”
在怀德兰德,那些凶恶的邻国人与温曼交战多年,是最难对付的对手。
它就在西北处,无论是往西还是往北,都能得到援手。
怀德兰德本就与温曼有土地纷争,随着交战越多,仇恨越深。
金斯利家守在这里,一直不曾被动摇,也是因为需要震慑这个西边的敌人。
怀德兰德的种族与温曼不同,更高大,更有力,歌加林只要一迈进去立刻就会被发现。
他逃到那里与死无异,看来不需要再多做追寻了。
惨淡的灯光里,整座城堡都安静下来。
眼下他们要筹备的,就只剩下葬礼了。
接下来几天,爱洛斯每天都会收到王城来的消息。
谋划这些的歌加林离开了,一切都已结束。
他再也不需要偷偷摸摸,因为他的同伴已然掌握了王城。
尽管无人屠龙成功,但等待两个月期限一到,他们两个人只凭借掷骰决定登基都并无不可。
至于金斯利家人,他们选择嘉儿的父亲,也就是爱洛斯最年长的亲舅父来暂代外公的大部分职责。
但不是全部,还有博伊德的兄长、双胞胎的祖母,以及其他他没有见过的人纷纷冒出来,想要参与新的权力分配。
金斯利家反而对爱洛斯维持起了王子的礼节。
眼下爱洛斯不需要他们出兵,不再有求于他们,也就不会联姻,大舅父的地位相对弱了一些。
尽管他会继承爵位,但在新国王登基前一切都有变数。
爱洛斯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在意,但至少要在外公的葬礼举行之后,他才能离开。
葬礼在那之后的第七天。
路过祭坛前的纯白的大理石凉亭时,爱洛斯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但瞧见身边静默不语的乌列尔,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钟声回荡,他轻轻将两支白玫瑰放在好后走回了人群中。
祭坛前摆满了白色的花,它们散发出浅淡的香气,只有爱洛斯那两朵品种特别。
是他与母亲的。
爱洛斯遇到了埃莉诺拉,她为了陪伴嘉儿也没有立刻离开。博伊德与嘉儿也来了,他们艰难地恢复着,都要有人搀扶。他还看到了瘦削了一些的温,和那对双胞胎兄弟。
葬礼结束后,爱洛斯独自来到祭坛下。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绒质长袍,脖颈有一圈银线绣着蔷薇纹章。黑发松散地束起,露出他精致而苍白的脸庞,那双玫瑰般的眼眸被暮光笼罩。族人们细密的低语在高高的拱顶下回荡,传到他的耳朵里。
爱洛斯用心去感受这无尽的悲伤。
在这里一直待到夜色深沉。
新的管家询问他状况如何,毕竟爱洛斯相比旁人显得哀伤太过。
爱洛斯摇头,他只是想把所有沉重都留在这里。
他就要走了。
和乌列尔离开这里。
爱洛斯在晚饭前就回到房间,他不回去,乌列尔一个人也不会吃晚饭。
其实这些天他和乌列尔因为歌加林说的那件事,几乎没怎么说话。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心情,爱洛斯是有些忐忑的。
然而夜里听到乌列尔半梦半醒的呓语,他在担心他的失职,害外公出事。
爱洛斯忽然就不那么忐忑了,他只觉得记忆也没那么重要。
对这样的乌列尔还有所怀疑,实在不太公平。
“你现在可以想想,我们要去哪儿了。”爱洛斯换下了那身袍子。
“我们不回王城?”乌列尔问。
“看你想不想回去。”
“可是如果想恢复记忆……”
“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乌列尔。”
从此和你度过的时间,就是我的一生。
爱洛斯专注地望着乌列尔。
乌列尔看不见,但他希望他能听懂。
乌列尔只是安静了一会儿,他伸手去握爱洛斯的手。
可惜所有敏锐的感知力似乎都用在了敌人身上,乌列尔连牵手都找错了地方。
他想收回扑空的手,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拢住。
爱洛斯有力地回握住他。
像是被这点温度鼓励,又像是被爱洛斯身上的玫瑰香气引诱,他偏过头挨近爱洛斯,吻了吻他的脸颊。
乌列尔每一天都很想安慰爱洛斯,但又没有能得到今天的勇气。
第95章 爱洛斯
乌列尔太过乖巧。
以至于爱洛斯每次都会忘记, 在自己之外没有乌列尔大人握不住的手,和不敢做的事。
爱洛斯半夜起来,换了身医师的蓝色袍子。
一边打开散发着面包与酒气味的特制消毒液, 一边准备着给乌列尔做药。
他在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薄薄的行李都已经打点好, 只等他们离开这里。
只是离开白蔷薇城之后, 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这样专门的环境里配置药剂了,爱洛斯担心有意外。
听说就连在王宫,他都是要在炼金室配置药剂,但这里有专门的药剂室。他已经问温要过许可,命人采购的材料也都拿到。
爱洛斯当初就说过要替乌列尔配置药剂。
现在则是发自内心,不希望他感受到任何痛苦。
虽然能直接解除魔法固然好。
但那需要的材料和步骤过于复杂, 魔法材料可遇不可求, 甚至某些魔法书上让人收集是天上来的星星。
总之都很难在短时间集齐, 爱洛斯虽已派人去找寻,但也不曾将希望全寄在上面。
他将药剂和草药分批次放入坩埚,沙漏与钟表都发出时间流逝的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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