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贺来贵的脑子是一直在线的,每回他说的话都能准确拿捏住在场人的心里。
……
“当家的,还是你这脑瓜子灵活,我看他们都不想换庚帖了,被你这么一说,就换了。”
贺来贵得意道,“谁说不是,反正庚帖换了,明日就和贺晏说一声。”
“他不会又闹起来吧。”
“那就让他闹,反正这婚事也定了,我们到底是他爹娘,容不得他做儿子的拒绝。”
钱三丫点头应道,“早知道就早点赶他出去了,这事也不难啊!”
“你个蠢婆娘,早些时候他还乐意给家里干活呢,你舍得啊。”
贺晏干活是有一手的,贺来贵之前一直不愿意提分家,一个是因为面子问题,一个是因为不舍得分田地银子出去,还有一个便是不舍得贺晏这个劳动力,总希望哪天就能哄得他愿意干活了。
只是没想到人没哄回来,反而银子赔了不少。
这下才心不甘情不愿想要分家。
“我才不蠢,你可别忘了,我说要他入赘,你还不愿意呢!”钱三丫狠狠翻了个白眼,“都是多亏了我!”
贺来贵见不得她翘起尾巴,悄无声息打压道,“哼,要不是因为村子流言闹得厉害,你想让贺晏入赘,门都没有,我们贺家人肯定得出来阻拦。”
说这话的时候,贺来贵显然已经忘了早几日还没有流言的时候,自己也是同意了的。
钱三丫骂骂咧咧,“这些老不死的,整日就知道管别人家的事,真的是闲得慌。”
“好了别骂了,事情成了,之后找个机会通知贺晏一声,过几日人家可就上门送聘礼了。”
夫妻二人凑在一块儿密聊完,又整理好表情,推门进去。
没想到贺晏已经在家了,贺来贵面色如常,“今日哪去了?”
贺晏诧异,竟然不知道!
果然没有猜错,看来这俩人真跑去对岸了。
“就去山里,摘了一些野果去县里卖。”贺晏含糊其辞,也没说卖什么,卖了多少钱。
贺来贵也不管,毕竟那十几个铜板十有八-九又进回贺晏的肚子了。
贺小花默默在旁边摘着豇豆,豇豆两三日功夫就会老,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开始吃豇豆了。
豇豆发出清脆的声响,变成一段一段的,稍不留神就把有虫子的地方给掠过了。
钱三丫眼见得很,见了叫骂起来,“哎呀,你个臭丫头,干活怎么一点儿都不利索,这么大的虫眼都看不到吗?”
一边骂一边还掐了她一把,贺小花被掐得斯哈斯哈,“娘,我错了。”
“干活利索点。一下没看着你就马虎!”
贺小花忙不迭点头,刘海低垂盖住了眼睛。
算了,她才不要提醒爹和娘呢,反正提醒了贺晏的银子也到不了她的手里。
贺晏懒得和贺来贵说话,便跑到一边劈柴,灶房里炊烟袅袅,伴随着劈柴声、交谈声。
黯淡的月牙悄然接棒,黑夜拉开序幕,贺家人各怀心思吃着晚饭,看起来却是一片其乐融融。
……
第二天就是端午,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几户都差不多插秧结束了,剩下的就是补苗除草施肥的事情了。
一大早,起来的汉子吃过早饭后就去地里看秧苗,这段时间雨水增多,秧苗容易被水冲倒,此时不是要放水就是要补苗,而家里头的妇人夫郎已经将东西端出屋檐下,一边包粽子,一边隔着门户扬声聊起天来。
“哎哟,这贺家又在闹什么?端午都不过节啊!”
梁婶子塞了一勺子糯米,嘴上功夫也不耽误说道,“嗐,你还不知道啊,晏小子和余家哥儿已经交换庚帖了,就昨日!”
他们的粽子也有甜咸口味,甜粽里面包红枣红豆,咸粽里面包花生绿豆。这都是手板眼见的功夫,村里的妇人都不需要看着就能快速包出几个形状好看的粽子。
邻居“哦豁”了一声,惊讶道,“这你都知道了,咋就交换了?昨日不是才教训了梁老么他们吗?”
梁婶子下巴一抬,她可是有许多亲朋好友呢,洗个衣裳的功夫隔着河岸也能说上两句,这不就知道了昨日贺来贵夫妻到河西村干的好事了嘛。
“哎呀,你这说得,这余家哥儿的名声被坏成这样,肯定得换啊,不然就算招婿了恐怕也得不了好。”
第018章 述委屈
一张显眼鲜艳的红色庚帖就这么大喇喇地摆放在原木色的桌子上,贺晏挑挑眉,看来他们是一日也没办法忍下去了。
亏得他还以为能安生过个端午呢。
怕是不成了。
他明知故问道,“爹,这是什么东西?”
“咳咳——阿晏啊,”贺来贵打起亲情牌来,“你与余家哥儿的传闻你还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
贺来贵被他用话一堵,哽住了,“既然你知道了,那更好,娘和爹这也是没办法,你要是不上门了,恐怕余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人家的名声可跟你牵连在一块了,而且我也怕若是人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来,恐怕会连累到你啊,所以……”
“所以,你们就把我卖了?”
贺晏幽幽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啊,”钱三丫抢在贺来贵前头,“要不是你跟人接触,这传闻还能闹起来,人家是村长的侄哥儿,和你扯上关系了那分分钟也是要找你撒气的,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就是啊,大哥!你这事给我们家添了多少麻烦你不知道啊。”
贺强指责道。
钱三丫他们一副“我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歹”的架势。
贺晏:“……”
有人想pua他啊!
贺晏不为所动道,“我不入赘,二弟你想入就去入!”
“我才不入,哪个汉子愿意入赘,丢死人了!”贺强站起来大喊。
“你给我闭嘴坐下,”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贺来贵指着贺强骂道。
“性命攸关,你不入让人家哥儿怎么活,你说!”
贺晏:“……”
这事受害者本来就是他和余满,怎么在他们嘴里还成了他是加害者一样。
但贺晏显然是不会被这种言辞所误导,他一个劲就车轱辘话来回说,不要入赘!要娶夫郎!
“今日你不入也得入,庚帖都已经给你们交换了!”钱三丫怒不可遏,将庚帖丢到他面前。
“娘!我还是你儿子吗?!”
一声咆哮从贺家院子呼啸而出,停留在院子菜地的鸟雀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因着过节,村子里家家户户人数不少,有些赶巧从地里回来了的人家,远远就见贺晏手里抓着什么,一脸怒气冲冲往外跑。
有人生怕是找自己的,赶紧往旁边一躲,梁婶子却是不害怕,她反而凑上前去,连手里正在捆绑好的粽子都来不及放下。
“晏小子,发生了什么,跟婶子说说!”
贺晏哭丧着脸,“婶子,我爹他们要我上门去,明明昨日都说了我和那哥儿是被传闲话的,我爹还要我上门,也不问过我的意思!他们庚帖都交换好了!”
梁婶子看了看眼前的庚帖,还真是对方哥儿的庚贴,贺晏的生辰八字、祖宗三代都还在哥儿的后面。
“这……”说实话她是觉得贺晏确实要入赘的,哪怕晏小子也是被传话的,大家都知道他们什么也没发生。
但都传成这样了,贺晏不与人家结亲,那对方真的没活路了。
再加上她自己本身也是招婿的,对于汉子入赘这事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贺来贵夫妇着急成这样,连问都不问晏小子一句就把庚帖交换了,这跟把人卖了有什么区别,入赘讲究的不就是个你情我愿吗!
像她那死鬼,家里穷得吃不下饭了,更别提娶媳妇了,背着两件破衣裳就上了他们梁家的门,进门小二十年了也没闹出什么心思来。
梁婶子看着贺晏委屈得眼眶都红了,也不好戳他心窝,劝说道,“这事确实是他们做错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
“十二岁之前,好几次夜里饿得睡不着觉,爬起来吃一口窝窝头还要挨骂挨打,十三岁的时候,棉衣太薄了,我发高热烧得都迷糊了,也没见他们带我去看大夫,要不是有军子一家,怕是已经死了,十六岁的时候在地里干活中了暑热,还是婶子帮忙……”
贺晏越说越难过,眼泪一串串地滚下来,像是要把前十几年受到的不公平与委屈都哭出来。
“今日这事,若是换做婶子你,叔么你们,肯定不会一句话不问自己的儿子就把他送上门,这事不是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贺晏像是大彻大悟了一般,“他们只是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如同当头棒喝,砸在了正走出来的贺来贵头上!
“我的天爷,这是亲儿子嘛,这贺老二对亲儿子也太苛刻了吧!”
“可不是嘛,要我家老大被这么造谣,肯定得先找传话的晦气了再说啊,他们可好,二话不说就跑到对岸去,恨不得将亲儿子扫地出门!”
贺家院子外簇拥着不少人,见到贺晏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不免心生同情。
也有人帮嘴,“话可不是这么说啊,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再怎么说,家丑不可外扬,做儿子的就不应该这么做!”
“照你这么说,父母杀了儿子也成咯!”
“你……”
两拨人立马就吵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贺来贵心想。
闹吧,闹得再大点,谁来了都会觉得是做儿子的错!
“你……”钱三丫正要出声骂贺晏,被贺来贵拉拽了一下,贺来贵压低声音,“别多事。”
微胖的身躯一趔趄,两人险些一块儿跌倒。
王叔么心酸得不行,“哎呀,晏小子,叔么知道你是个乖汉子,别人惹你了你才还手的。”
贺晏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眼角扫了一眼门口的俩口子,话锋一转,“叔么,谢谢你之前给几个窝窝头,还有婶子给过我好多回野果野菜……”
他一条一条地数着这些年大家对他的关照,眼泪像是不受控地,顺着脸庞滴入泥土中。
“本以为我好了之后还有机会感谢大家,但是……怕是不成了,贺晏今日在此多谢大家!”
贺晏郑重其事地朝着王叔么他们鞠了一躬。
梁婶子望着躬身的年轻汉子,明明有爹娘,却打小一个人摸爬滚打,要不是有他奶奶照看着,以及他们这些人接济一二,怕是真的……
她素来是刚强性子,这会都有些受不住了,跟着哽咽起来。
啜泣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钱三丫不知所措,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
贺来贵头痛得很,这下可麻烦大了。
若是贺晏像之前那般指责他们怎么不当父母,不问一句就让他入赘,那都不用他们出声辩解,旁人自会帮忙。
自古以来便是这样,父母可以随意苛刻磋磨孩子,却容不得孩子反过来指责他们,挑战他们的权威。
只要敢这么做,不消他们上场,村子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字就能把他淹死。
但眼下麻烦就麻烦在,贺晏搞这一出,那被感谢的人怕是就和他一边了。
果不其然,梁婶子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俩夫妻就是黑心肝的!小心天打雷劈!”
钱三丫闻言气急,立马扑向前想要抓梁婶子,贺晏见了,长臂一伸,将人拦住。
“好啊你,说不过我还想动手。”梁婶子一把扯开贺晏,将粽子狠狠砸在钱三丫身上,下一瞬俩人就扭打在一起。
贺晏吓得冲过去,他是想拉同盟,可没想他们动手啊。
王叔么等人一人一边,抓着贺晏的手臂,“你别过去,让他们俩打。”
俩人还是有些历史遗留问题的,眼下不过是借题发挥,打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招招不留手。
“你们!又在闹什么!没完没了是吧!”贺村长再次闪亮登场,“还不快把人拉开!”
俩人顺势分开,贺村长看着贺晏,面露不悦,拐杖猛然一杵,“又怎么了!一天天的,活也不干,就知道闹事打架!”
梁婶子快人快语道,“村长不是我要闹事啊,是这贺老二两口子不当人啊,昨日的传闻都已经罚过了梁老么他们的,他们可好,不问晏小子一句就把人入赘了去。”
“什么!”贺村长锐利的视线盯着贺老二,这个侄子真的糊涂成这样了?
“来贵小子,这事是真的假的?”
贺来贵莫名发怵,“呃……”
“是又怎样,都闹成这样了,谁还看得……”钱三丫被贺村长一瞪,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无知妇人,”贺村长又道,“入赘这事是真是假?”
“真的,庚帖都换了!”梁婶子让贺晏将庚帖拿出来,贺村长接过扫了几眼。
他皱起眉头,衰老的皮肤沟壑满布,浑浊的眼眸流露出不悦起来。
他对于贺晏被苛待一事没什么感觉。
偏心在村子里是稀疏平常的事,就说他们家,他也是偏宠大儿子,他老妻则偏宠幺哥儿。
至于老二和老三,老三机灵会来事,也颇得他们的欢心。
但再怎么也越不过老大去,而老二是个老实的。
他厌恶的是他们姓贺的汉子竟然入赘给别的村子,还是对岸积怨已久的余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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