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鹿鸣就看到那颗红痣了,像一颗血滴,前世他为了宣示占有,取了一滴心头血标记在净观眼尾。
净观转世成了不言,这颗泪痣也没有消退。
一样的艳红如血,动人心魄。
鹿鸣抬起指尖轻触了一下他的眼尾,一样的血痣,性格却变得截然不同了。
与净观不同。
与澜止也不同。
每想到澜止,鹿鸣都觉得锥心刺骨,不愿意再想下去。
好在不言虽不像澜止那般成熟稳重,却也足够可爱。
鹿鸣戳了戳他:“我抱抱你怎么样。”
不言抬头就看见鹿鸣蹲在他身边,对他张开了手臂。
不言像个肉球一样扑进鹿鸣怀里。
他站着才跟鹿鸣蹲着一样高,鹿鸣哄小孩似的笑了两声:“哭什么哭,在你眼前的是个活人,又不是画像。”
“还是说,眼尾有泪痣的人,天生就比别人爱哭?”鹿鸣点了点不言眼尾的血痣。
不言指了指他的痣:[师父说我这个痣跟别人不一样。]
鹿鸣但笑不语,当然不一样,笨蛋和尚。
鹿鸣抱起不言:“小秃头,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跟着我居无定所了。”
不言点点头。
鹿鸣道:“其实我们有一处宅子能住,在宁州城的蹉跎山上。但是我担心族人会有劫难,想去看一眼他们是否安全,等到我确认他们平安之后,就带你回家去。”
青时告诉他阿炎跟小灵鹿被跟踪,鹿鸣心里一直忐忑难安。
可如今他没有那般本事,能在茫茫人间迅速找到阿炎。
他曾经想过偷偷溜上天界,找通天境问一问,但这法子太冒险,他以妖魔之身冒然上天界,怕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鹿鸣只能通过骨坠感知阿炎的方向。
虽然没找到阿炎,但他也没有感知到危险,没有危险就是好事。
不言没听懂什么族人,却能明白鹿鸣有要紧的事要做,点头道:[我陪你一起找他们。]
鹿鸣笑了笑,抱着不言往城里去找地方住。
澜止生前给他留了几大箱的金子,鹿鸣手上富裕,这些年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
鹿鸣脚步快,天黑前就进了城。
城门上挂的楼匾写着“天鹿城”三个字。
鹿鸣咂了一口,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
鹿鸣找了家宽敞的客栈住下,听见楼下人声喧嚣,问了小二才知道,今日天鹿城里有灯会,家家户户正忙在着挂灯。
天色渐暗下去,街道上一盏盏的亮起花灯,琉璃盏,蝴蝶灯,九瓣莲花……晃得人眼花缭乱。
夜市上更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女子打扮的漂漂亮亮,出来挤热闹。
鹿鸣也牵着他的小秃头出来看灯。
奈何小秃头太矮了,只能看到一个个攒动的屁股,鹿鸣只好又一把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
街上若有若无的飘着女子淡淡的脂粉香。
不言趴在鹿鸣身上,看的眼睛都圆了。
鹿鸣眯起眼:“小秃头,美女好不好看。”
不言点头:[好看,都漂亮,身上香香的,不像男人,臭的。]
鹿鸣差点就要把这只花心的小秃头扔水里。
一只和尚,从小就色心这么重。
不言认真看着鹿鸣,咧开嘴角:[不过她们都没你好看,你身上也香。]
不言把鼻子埋进鹿鸣脖颈间,闻他身上的香味,结果被鹿鸣拎着脖子扯开了。
“你也是个臭男人。”鹿鸣对不言道。
不言抬起袖子来用力闻了闻自己,才没有,他也香香的。
[我一点也不臭!]
鹿鸣哼了一声,没理他。
这儿的灯会很隆重,还有戏台子在唱折子戏,不知道是为了纪念谁。
鹿鸣在一处摊位停下,指着小摊上的东西问不言:“给你买一个玩?”
不言看了一眼,是缝的布偶小老虎。
他在鹿鸣看来,很像个小孩吗?
大娘热情道:“这位公子看起来年岁不大,竟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鹿鸣笑了笑,占人便宜的事,他一向不会反驳。
不言输就输在不会说话,只能干瞪眼!
大娘笑弯了眼睛:“小公子长得真好看,跟你很亲呢,赖在你身上都不肯下来,很少有孩子跟爹这么亲的。”
“他是粘人。”鹿鸣不置可否,又问不言,“你要不要?小老虎挺可爱的。”
不言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鹿鸣想笑,还不如他腿长,不是小孩是什么,一只手就能扔出去二里地。
不言闷闷的想,要是他能快点长高就好了!就不会被人误会成鹿鸣的儿子!
都怪他太矮了!
鹿鸣到底还是挑了一只布老虎给不言:“这只跟你长得还挺像的。”
不言低头看了一下,这老虎是个大圆脸,腮帮子圆鼓鼓的,两只眼睛也缝的滴溜圆,看着傻里傻气。
不言眼珠跟鼻孔一起惊讶的变圆,他就长这样?!
大娘笑道:“这只五文钱。”
鹿鸣从腰封里拿了五枚铜板出来,顺嘴问道:“你们这儿的灯会好热闹,是什么节,这样隆重。”
大娘说起这个,两眼立马明亮起来:“是天鹿节。公子外地来的,大约不知道,我们这儿原先是一片荒地,有一日天上的神鹿降下神骨,滋润了这片土地,才逐渐长出草木,有了人烟,成了如今的繁华之地。”
“所以我们这儿祖祖辈辈都过天鹿节,几百年的习俗了。一到了天鹿节比过年还隆重呢,每家每户都会亲手做一盏敬明灯,挂满大街小巷,通宵明烛,表达我们的谢意,子夜时分,还会放天灯祈愿。”
话音一落,不知何处传来撞钟声,悠远深长的回荡在城中,不言震惊的抬头,晃着鹿鸣的肩膀,伸手指着天上,让鹿鸣快看。
鹿鸣回头,看到千盏祈愿天灯从夜空缓缓升起,几乎要占满整个夜幕,盛大的场景让人忍不住心中颤动。
城中的百姓纷纷仰头看着天灯,将手掌虔诚的握紧在胸前,是一种特有的祈愿手势。
就连方才卖绣虎的大娘也已虔诚的阖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结愿,真诚的感谢天神赐予他们肥沃的土地,温润的气候,让他们能够世世代代在此生存。
喧嚣的城镇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也奇怪的泛起温热。
鹿鸣扬起头,看到那些天灯上,画的竟然是一只只形态各异的九色天鹿。坐卧,奔腾,回眸,酣睡……与他自己从前的真身无比相似。
这些凡人究竟是如何知道,是九色天鹿的佛骨坠落在此?
还是说,他一直小瞧了人间的山木鸟雀,他们真有通天晓地的本事。
鹿鸣仰着头,想不透其中关窍。
他不知道天鹿城中有一个流传数百年的传说。
传说之中,最先将种子带到这里的,是一位佛修的大师。
他教会了这里的人种植、畜牧,并且告诉所有人,这里能够繁衍生命,是因为九色鹿的佛骨滋养。
他教会了城中人如何画九色鹿,定下天鹿节的习俗,终其一生都盼着那只天鹿能在某个偶然的瞬间,抬头看到天灯,来此处找他。
那是冷无尘的第一世,初次轮回的他没有饮过孟婆汤,轮回道也不能粉碎他的执念,随着佛修道行的增长,他记起了他养的小鹿。
可直到他坐化死去,也没有找到想见的人。
和尚坐化后,天鹿节的习俗就此流传了下来。
直到今日,他等的那只小鹿才走到这儿,看到一份潜藏数百年的爱意。
祝祷过后,台上的折子戏又唱起来。
鹿鸣细听了几句,才知道唱的是个为情所困的和尚,在这里画了成千上万张爱人的小像,立誓就算寻上十世,耗尽功德修为,也要找到他。
折子戏没有结局。
小女孩牵着娘亲的手问道:“和尚最后找到他的鹿了么?”
女孩的娘亲摇摇头:“不知道,但出家人若发宏愿,必能实现,大师潜心所求,就如他所说,不管轮转多少世,都会一直找下去。”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大师已经死了,他找到鹿的时候,还是他吗?他会不会转世变成其他人,忘记小鹿了?”
“不会。你忘记啦,大师是天神,他的愿望没有了却之前,是不会忘记自己的夙愿,不会忘记天鹿的。你听折子戏里唱的,执念不息,佛心不变,大师一念为执,夙愿难平,是带着名字转世的,十世轮转只做澜止一人,除非心愿已了,魂飞魄散,否则永志不忘。”
小女孩没有听懂,却也没有再问下去,牵着娘亲的手走远了。
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此刻烫如火炙。
他吃惊的目送着女孩离开的方向,澜止竟是带着名字转世的?
可他明明记得,当年那个救他的小男孩不叫澜止。
鹿鸣眼眸微动,不,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的法号。
那一世的皇帝厌恶佛学,佛门一度受到打压,那个小男孩入佛门后一直被称呼为“小和尚”,没有取法号。
后来小男孩潜心所修,修成半佛小有所成后,信徒大都叫他“法度僧”,寺中人也一直叫他法度法度,以至于鹿鸣以为他的法号就做法度。
但其实,第九世的澜止是在坐化后,才由寺中长者赐法号澜止。
火化赐法号时,鹿鸣已经离去了。
直到现在鹿鸣才知道,澜止的执念竟然这样深,十世为一人,哪怕失去记忆,心中执念也不曾忘记过他。
可为什么现在却忘记他了呢……
鹿鸣面露痛苦的闭上眼,想起与净观那些痛苦的纠缠。
不是说执念不息,佛心不变吗?
为何不能继续转世为澜止,转第十一世,十二世……生生世世为澜止,与他再不分离。
难澜止当真心愿已了,魂飞魄散?难道留他一人活在世上就是心愿已了?
澜止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鹿鸣手上的十八子变得滚烫,却不曾灼伤他的肌肤。
不言轻轻抬手碰上了鹿鸣的眼睛,问他:[你为什么哭了。]
鹿鸣这才晃过神来,搪塞:“风吹的。”
不言乖乖的点点头,扯起一点袖子,给鹿鸣擦干净眼角的泪痕。
鹿鸣微微弯起嘴角,透过不言的脸,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不言擦干净鹿鸣的眼泪,把脑袋靠在鹿鸣的脖颈上,单手给他打手语:[风大会着凉,我们回去吧。]
鹿鸣又往上抱了抱肉团子:“好,我们回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粗!长!的一章!
*法号也可以是死于的谥号
关于之前有宝子觉得澜止喜欢小鹿喜欢的太快了,其实不快。澜止是天神,是半佛,找了小鹿十世才找到他,就算他没有记忆,心也记得小鹿,后来澜止恢复记忆,其实这十世都是澜止的记忆,澜止的人格、记忆都是完整的
但是澜止魂飞魄散后,被师父拼接重组,再度转世而且魂魄不全,就变成了普通人,每转一世都是不同的名字,不同的人了
也可以看到,魂魄不全的和尚,性格或者身体都有缺陷,对佛门也没有太大悟性
第88章 我家秃头
客栈里空荡荡的,人都出去逛灯会去了。
小二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的望着外头的热闹。
眼见鹿鸣跟不言回来了,笑脸迎上:“客官您这样早就回来了,我们这灯会要热闹一夜呢。”
鹿鸣随便找了个理由道:“他困了。”
小二看了眼窝在鹿鸣脖颈间的小秃头,了然道:“原来如此,您上楼稍等,我去给您打水洗澡。”
不言趴在鹿鸣肩膀上,其实没有睡着。
鹿鸣抱着不言上楼,将人放到床上,不言像个睡熊一样,把脸埋在床上,撅着屁股装睡。
小二手脚麻利,抬了几大桶热水上来:“客官,要是不够您再叫我。”
鹿鸣略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床上那只埋头苦睡的小家伙,嘴角挑起笑意,对着他滚圆的小屁股扇了一巴掌:“快起来洗干净再睡。”
不言的臀肉弹了几下,被戳穿装睡后,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把衣服脱了个干净,光秃秃的站在洗澡盆前面,思索怎么上去。
这个洗澡盆,比他的个子还要高。
鹿鸣则转过去铺床,床没铺几下,失神的看着腕间的十八子。
今夜这串念珠奇异的滚烫。
为何会如此?
难道这串念珠是澜止的心血所铸,也能感受到澜止弥留在世间的思念与不舍么。
鹿鸣神色郁郁,黯然伤心之时忽然听到“噗通”一声。
他一回头,小秃头人没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水花,浴盆里咕噜咕噜的冒泡泡。
鹿鸣倒吸了口气,这个笨蛋!
他跌忙快走几步,把小秃头从浴盆里捞出来!
小秃头口鼻里噗嗤噗嗤的喷着水,胳膊腿挣扎乱飞。
鹿鸣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拿帕子把他的脸擦干:“笨死算了。”
竟然差点淹死在浴盆里!
说出去也是能笑掉大牙的奇闻!
小不言嘴角耷拉下去,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开始掉眼泪,委屈的控诉:
[那个澡盆那么大!比我还要高!你根本就不管我!]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要把我丢掉!]
不言越想越觉得委屈,鼻头哭成粉红色,一吸一吸的。
阿炎小时候也会哭,但从来不会哭的这么水汪汪的。
鹿鸣寻思,估计是胖的。
鹿鸣揉了一把他面团似的脸:“小和尚,只会是你扔下我。”
[不!可!能!]
不言手语打的非常用力,眼神坚定。
[我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是么,食言怎么办?”
不言认真思索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屁股随便给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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