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仰起头看向远方,不会再有人冲破道道鬼门,像天神一样,带着光芒走到身边来救他。
“九色鹿,臣服于本尊吧。”伽利尊王帝坐于高台,俯视着卑微瘦小的鹿。
鹿鸣觉得自己手中的莲华宝灯滚烫异常,他明明可以跟不言生活一辈子,他们分明能有幸福的未来。
一切的一切都被伽利尊王帝毁了。
鹿鸣挪着剧痛的双腿,赤红着眼看向伽利尊王帝:“我要杀了你。”
鹿鸣行运周天,手如莲花,掐诀胸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莲华宝灯似乎能听懂他口中一句句低沉的咒语,仿佛来自远古洪荒。
伽利尊王帝挥鞭打向他手里那盏碍眼的灯,鹿鸣十指翻旋,将那根神鞭击成齑粉。
伽利尊王帝难以置信,九色鹿分明已经堕魔,却能激发出莲华宝灯的第七重境界。
纯净的灵炁缠绕着鹿鸣,他的九色真身破碎后,他的眼睛一直是黑色的,但此刻,他的眼瞳却在无数灵炁的激发下,变成了宝蓝色。
伽利尊王帝骤然握紧双拳,不可能,九色鹿没有了佛骨,怎么可能重新修回九色真身!
无稽之谈!
“情即痛苦,你已经几次三番的尝过了,你还不肯觉悟!”
鹿鸣掐紧了决,不肯觉悟。
莲华宝灯的能量不断的被鹿鸣激发出来,他感知不到疲惫,甚至感受不到双腿的疼痛,凝神聚气的抵挡着迎面而来的气压。
气浪锋利如刀,刮破他的脸颊和手臂,密密麻麻的在他身旁穿梭,他将护体之气凝聚在阿平身上,保护着灵鹿一族的后人。
他知道他在做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他在与天为敌。
但他不认为“天”或“道”可以具化为一个人。
天,该是平权公理。
道,当是万物法则。
伽利尊王帝自诩为“天”,但他不是天,自称是“道”,也不配论道。
鹿鸣感受到莲华宝灯的气息越来越浓烈,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包裹着他,似乎还能闻到清莲香味。
跟他大婚那日的莲香很像。
他似乎能看到那个胖和尚笑弯眼睛的脸。
他低下头,阿平抓着他的衣裳,眼睛泪汪汪的。
好孩子,不哭。
鹿鸣合上眼,头顶生出两支漂亮的鹿角,竟然是浅蓝色的,如同温润莹亮的玉石,只有鹿祖九色天鹿才有这样宝贵的鹿角。
伽利尊王帝加重了手上的术法,鹿鸣口中沁出血丝,他抿了抿唇,连同喉咙里的血一起吞了下去。
在他过往的千百年中,他好像都是被保护的一个,不管是佛陀,大榕树,澜止,还是不言。
他似乎也习惯了被他们宠爱着,保护着。
但他从没忘记过,他是九色天鹿。
鹿鸣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改变,他很想找回自己的真身,非常想。
可是还不够,好像总有哪里不能满足。
他像是被卡在了某个境界无法突破,哪怕他再努力也无法恢复成九色真身。
伽利尊王帝怒吼一声,两股炁流剧烈相撞,鹿鸣腹部被猛然击中,鹿鸣眼眸微睁,蓝色的瞳孔瞬间褪去化成黑眸,生出的鹿角也涣散而去。
他失败了。
鹿鸣的脸色变得痛苦,一大口血直喷出去,落在伽利尊王帝不染尘埃的衣摆。
伽利尊王帝双手微张,神明一般高悬于半空,无数的炁体化成的短刃,千刀万刀的向鹿鸣飞旋过去。
鹿鸣撑着一口气,弓步顶住他的飞刃,可已然力不从心。
刀刃割在他的腰,前胸,后背,大腿,手臂,他的衣衫被割得残损破碎,微开的领口处露出一截细白的锁骨,沾着污血。
但绑在他身前的阿平毫发无损,一直被神明眷顾保护。
那个神明就是九色鹿。
说他堕入尘劫也好,满脑情爱也罢,从始至终,他从未有一天忘却过自己的责任,哪怕在他最困苦最无助的时候,也用单薄的肩膀扛着鹿祖的担当。
鹿鸣的双手开始发抖,一柄短刃穿破他的小腹,带着血迹破体而出。
鹿鸣身体向后弹飞,撞在硕大的圆柱上,手腕上的十八子四散满地,砰砰啪啪的弹起又落下。
鹿鸣伏在地上,看到伽利尊王帝的靴子停在自己眼前。
伽利尊王帝长松了一口气:“你以为你真能重修佛道?”
伽利尊王帝的声音好似来自地狱:“你忘了,你杀过很多人,身上背着许多的人命,你带着无数的罪业,怎么能重归佛道?”
“后悔吗?”伽利尊王帝笑出声,“有人违背天意为你渡尽罪业,你却又开杀戒,你辜负他为你挨了那么多道天雷。”
“别说了……”
“他妄想助你得道,结果不过是枉死。”
鹿鸣猩红着眼,嘶吼:“别说了!!”
伽利尊王帝张开手掌,将散落的十八子聚在他手心:“这么珍贵,澜止送给你的?”
“还渡了经文上去。”伽利尊王帝嗤笑一声,“你一个魔,怎么配用佛门之物,这样的东西,应该用来诛杀妖魔。”
“死在澜止手下,你也该心满意足。”伽利尊王帝邪笑着,玩味的捻着一颗十八子的佛珠,说笑间弹进了鹿鸣的身体里。
第117章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佛珠像是带着千钧之力,穿透肌肤卡在骨骼之间,鹿鸣几乎让佛珠的力道压趴在地上。
佛珠上的经文隐隐泛着金色的光,在跟鹿鸣体内的魔气对抗。
伽利尊王帝饶有兴趣的将佛珠一颗一颗钉进鹿鸣体内。
澜止死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这串十八子会成为中伤九色鹿的利器。
佛光穿身的妖魔,必死无疑。
那只鹿已然毫无力气反抗,浑身痛的痉挛,还拼命撑着半边身子,紧紧护着他身下的小灵鹿。
伽利尊王帝玩腻了,将剩下的佛珠洒落在鹿鸣眼前。
鹿鸣身上的骨节钉满佛珠,几乎动弹不得,像条蛆虫一样的挪动着,想把那些佛珠捡回来。
伽利尊王帝垂着眼,不明白这串佛珠到底有什么好的,哪怕要了九色鹿的命也要捡回来。
他用脚捻在鹿鸣的脊背上,就算九色鹿不肯臣服于他,如今也不过他脚下的一只小虫。
极大的满足感充斥着伽利尊王帝的内心,他闭上眼,想起燃灯古佛灭度之前,他跟燃灯的最后一场对话。
燃灯在蒲团上跏趺而坐,莲华宝灯照亮他的脸,从容泰然。
他就站在燃灯面前,胜者一般的昂扬着头颅,居高临下的对燃灯说:“我终将摧毁你所有的道法。”
燃灯半阖着眼,从容笑道:“你如何摧毁。”
他大展宏图的诉说着自己的野心:“我将用我的道,统一天地,我的道徒将成为司掌天界的诸神,我还会用数万年的时间,让我的道徒穿上袈裟,进入你的庙宇,宣扬我的天理,腐化你的僧徒。”
“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在,直到我的道徒遍地,直到他们从心底相信,他们头顶的天,就该司掌一切!”
燃灯听完深长的笑起来,他眼中依旧泰然平静,像是在陈述一条真理:“那你也摧毁不了我。”
燃灯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身后的九色鹿,此时的九色鹿已经丧命于伽利掌下。
但燃灯还是弯起手指刮了一下九色鹿尚且湿润的鼻尖:“那时候,我真正的弟子将脱掉袈裟,蓄起长发,穿起便衣,到世间去。”
伽利眯起眼:“他?一只鹿?在万物生灵中,鹿比不得龙凤麒麟的高贵,甚至不如灵长类聪慧,就算你救活他,他能如何?”
燃灯慈蔼的笑着:“他如何不聪慧?我的鹿将摧毁你所谓的道。”
伽利冷笑:“若他也成了我的道徒呢?”
燃灯笑道:“他不会。”
伽利阴沉着双眸:“他不服从我,我便剔除他的佛骨,将他贬入世间,让他尝尽五浊八苦。”
燃灯道:“这些不足以摧毁他的善良。”
伽利又道:“那我便让他大开杀戒,寂灭禅心,堕落成魔,永不成佛!”
燃灯阖上眼:“即便如此,也不能泯灭他的佛性。”
伽利恶狠狠道:“你不过是嘴硬罢了。”
燃灯淡然道:“那我们便赌一赌吧。”
燃灯将自己全部的衣钵传承于九色鹿,助他重生,而后油尽灯枯,灭度坐化。
坐化前,燃灯看向那盏莲华宝灯,从前九色鹿最喜欢用鼻子顶着这盏灯玩耍,就让这盏灯陪着那只小鹿。
燃灯一挥手将莲华宝灯抛入凡间,将莲华宝灯一并送给了九色鹿。
伽利故意踢飞莲华宝灯,灯盏不知掉落在了哪里。
燃灯阖上双眼。
世间机缘总会将这盏灯送到九色鹿眼前。
伽利眼看着燃灯坐化,冷笑:“我会向你证明一切,你的弟子,终将被我踩在脚下。”
*
数万年后。
伽利尊王帝用力的踩着鹿鸣的脊背,他已然证明了一切,燃灯的弟子,罪业满身,堕落成魔,如今蝼蚁一般的被他踩在脚下。
只要用些力,他就能轻易的捻碎九色鹿的骨骼,踩碎那根不肯弯曲的脊柱。
或许用不了多久,九色鹿就会融化在佛光中,死于他最崇尚的佛道。
伽利尊王帝用力一脚踏在鹿鸣脊背上,将他从云端狠狠的踹到地面。
一只渺小的蝼蚁罢了,如何摧毁他的道?
鹿鸣五脏六腑如同错位一般搅在一起,他捂住阿平的眼睛,将口中含着血吐到旁边。
他不想让阿平看见自己这样的狼狈。
希望在阿平心里,他还能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阿祖。
他擦干净自己嘴上的血迹,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阿平小鼻子哭红了,眼睛里的泪一直往外冒。
鹿鸣亲昵的蹭了蹭阿平,就像是大鹿在安抚自己的小鹿:“好孩子,不用怕,你是被神眷顾的孩子。”
阿平相信他的话,泪汪汪的点头。
“好孩子,你记住,你身上有阿祖数万年的修为,有灵鹿强大的力量,你的命运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天帝也不能。”
阿平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鹿鸣,很认真的在听。
鹿鸣咽下喉头的腥甜:“如果有一天,你学会运用体内的力量,你一定要记住,我赐予你的力量将用来守护,而不是侵略,越强大的人,越该、慈悲。”
鹿鸣用指腹轻轻点触在阿平的额心:“我将赐福于你,哪怕我消亡于世间,神佛也会永远眷顾你,我的好孩子。”
鹿鸣运起身上最后的力气,将阿平放在了莲华宝灯之中,送往大榕树所在的方向,让他们父子团聚。
做完一切,鹿鸣几乎动弹不得的倒在地上,等待着死亡。
他在想,生于佛道,死于佛道,算不算一种圆满?
他从不畏惧死亡,从前不怕,现在更加不怕。
伽利尊王帝猖獗的仰天长笑,燃灯的弟子彻底倒下了,这世间将都是他的臣民。
然而就在此时,青天上二十八星宿齐现,四方大帝,八方威神,水火诸神列位,战神领兵,占据东方半边天。
西方天上,金光亮眼,佛陀三分垂眸,身后位列八十八位佛,十八罗汉,十八观音,形态各异,或怒目圆睁,或手掐佛决。
诸天神佛将伽利尊王帝围困其中,织就天罗地网。
尊帝入魔,天地民不聊生,一只小鹿尚且敢跟天争一争,正道诸神如何坐视不理。
伽利尊王帝看着自己的天界信徒:“你们疯了,跟西天佛陀联手!”
无人应答他。
天界诸神受尊帝压迫已久,凡反抗天命者皆被施以极刑——剔除仙骨,贬入人间。
久而久之,无人敢反抗。
但如今,他们也想学一学九色鹿,为自己,为自己的族人、信徒,争一条出路。
他们受尽人间香火,如今日月停转,人间哭声遍地,苦不堪言,他们仍躲在九重天上,如何对得起数万年所受的香火。
一道威严女声响亮道:“伽利,你为心魔所控,如今堕身成魔,天地共诛,还不肯悔过!”
鹿鸣微微睁大眼睛,西泽圣母娘娘!
伽利轻蔑的看过去:“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本尊说话?这世界,本就是强者的世界!只要足够强,什么魔,神,没有区别!”
“列阵!”
不知谁喊了一声,东方八位仙人各掐神决,列位神武八卦阵!
鹿鸣觉得身下大地颤了几颤,天上光晕交错,风云变幻间,神武八卦阵在伽利掌间粉碎,落败的仙人从云端坠落,化成流星陨落。
“伏魔!”
西泽圣母与玉灵神女联手布阵,天蚕丝将伽利层层缠住,犹如蚕茧。
雷公唤雷,电母亮电,火神口喷三昧真火,水神召来玄冰无数,数招齐发,天空瞬时风云变幻,电闪雷鸣,黑云滚滚,其中隐约可见火光无数。
鹿鸣撑着手臂支起身来,紧张的抬头看着天上战事,他没想到伽利竟然修为到了如此境界,加上魔尊的不死之身,根本无人能敌!
猝然,天空一道极其刺目的白光,伴随着怒吼与訇然响声,伽利冲破天蚕丝,无数冰凌夹杂着雷厉风电在强大的气场中扭转方向,向西泽圣母飞射过去。
数道冰凌刺穿西泽圣母的胸膛,腰腹,西泽圣母瞳孔涣散的大睁着眼,身上的灵力极快的挥散,缓缓从天际坠落。
她的双眸微微旋转, 看到了鹿鸣。
鹿鸣惊诧的瞳孔颤动,奋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西泽圣母仿佛对他笑了一下,在跟他说,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能给他开一道后门,偷偷的帮助他了,他要保重好自己。
而后便闭上双眸身消神陨,为鹿鸣布下的三千阶梯也随之消散。
鹿鸣埋头在地上,喉间发出极其痛苦的哭声。
一颗十八子的佛珠悄然裂开,一缕残魂悄然而出,宽大的手掌轻抚上鹿鸣脑后的发丝,修长的骨节包拢着他的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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