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震动,江河不安。
鹿鸣仰着头:“够了!你毁了伽利的条文,新天条自会出世,已经够了!”
“不够。”魔尊的恨意无处倾泻,“远远不够!他们逼死渠深!当年我已经答应他们退回魔界,与神族划清界限,他们还非要以神魔殊途为由,折磨渠深,逼死渠深!”
魔尊字字泣血咬牙:“渠深是天界战神,他为天界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甚至不惜与我为敌也不肯背叛天庭,最后却被他们亲手逼上绝路!”
鹿鸣竟然从魔尊眼里看到泪水。
传说中最无情,最冷漠的魔尊,此刻眼中有着无尽的痛苦。
他耗尽千万年的时光修补起自己破碎的灵魂,就是想要拆碎这些无理的天条,踏碎这些没有心肝的神灵!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鹿鸣也没法阻止他,只能任由魔尊摧毁破坏,把天捅烂。
众神悲泣,天界荡然无存,世间将永无白昼。
“你真要毁了这里么。”远处神光忽现,一道白色人影镶嵌着金边,越走越近,逐渐清晰。
众人目光循声看去,鹿鸣也朝那个人看过去。
那人长得很俊秀,眼眸间却又透着一股随性的英气。
鹿鸣不记得见过这个人,却又觉得熟悉无比。
那人先走到鹿鸣身边,抬手掐了掐鹿鸣的脸:“你这就不认得我了?嗯?”
鹿鸣眼眸大睁着,吃惊的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大榕树……”
渠深笑了笑,抬眸对上同样吃惊的黑龙。
黑龙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他们都说你已经……”
渠深说:“我在等你。”
一等就是几十万年。
渠深目光笃定:“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哪怕千辛万苦。
“是。”黑龙应了一声,他那时候得知渠深死了,几乎疯了。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会重聚魂魄,向天问个清楚。
渠深问他:“你一直知道,我不希望你毁了六界,为什么还要毁了它。”
分明声音不大,也很平和,黑龙却突然变得无措。
渠深向黑龙伸出手:“你愿意跟我走吗。”
黑龙方才那股冲劲和怒火陡然熄灭,他阖上眼,变成一条黑蛇盘在了渠深身上,脑袋饶过渠深的脖颈,趴在他的肩膀上。
渠深抱着他的大蛇,又看了看他的小鹿:“我走了。”
鹿鸣脱口问他:“你去哪?”
渠深没有回答他,踩着光晕走向云边,他抬了抬手,清风拂过,无数榕花飘落下来。
毛绒绒的粉色花朵纷纷扬扬的飘落,像一场粉红色的大雪,带着香味,落在鹿鸣的肩头,也落在澜止的掌心。
凡间的百姓也奇怪的伸出手,仰头看天,哪里来的这样多的榕花,无根而来,烂漫至极,积在地上粉嘟嘟的铺了满地。
阿炎在榕树下抱着阿平,也在抬头看这场粉色的花雨。
阿平伸手抓住一朵榕花,放在鼻子前面闻。
天地寂静下来。
黑龙缠在渠深身上,趴在他的肩膀,跟他一起看完这场绚烂的花雨。
黑龙哼道:“你弥留世间,就只是为了阻止我毁掉天界。”
渠深摇摇头,笑道:“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大义凛然。”
黑龙才不信,在黑龙心里,渠深就是世间最崇拜的那种英雄,能够出现在凡间的每一本画书,每一折戏文,被世世代代仰望传唱的那种。
渠深认真道:“你说魔界没有颜色好看的花,我便一直想送你一场花雨。于是我将执念化成榕树,几十万年不曾开花,一直攒着,就为了今日这场花雨。是不是很好看?”
黑龙看着这些粉红色的,毛绒绒的小花,他可是魔界至尊,叱咤天地,怎么会喜欢这种粉红色的小东西。
“我才不会喜欢这种粉红色的小花呢。”黑龙嘴上这么说,却很沉醉的让这些小花落在他跟渠深的身上。
渠深笑问他:“真的?”
“假的。”黑龙心里都要化了,他很喜欢这些粉红色的小东西,比乌黑的魔界浪漫的多,“很好看。”
榕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渠深阖上眼,一道神光回到榕树之中。
肉眼之下,这棵榕树迅速的萎败,干枯,死气沉沉。
渠深心愿已了,自当执念散去。
黑龙却还盘在这颗枯死的榕树身上,恋恋不舍的趴在他的枝丫上。
黑龙缓缓阖上眼,自毁元神,化为石塑,永远守着他的榕树。
魔尊自毁,一场浩荡六界的战事也将终结。
鹿鸣转头看向伽利,他跪在地上,疯狂的想要拼起那些破碎的天条。
如今唯一没有解决的,就是伽利的魂魄。
若将伽利的魂魄留在世间,将后患无穷。
伽利的魂魄脱离肉身会变成混沌之气,如若让他的魂魄变成气体散落在大地各处,会更加难以收拾。
鹿鸣仰头看着天上的大窟窿,是伽利用魔尊的肉身冲破无间地狱时撞破的。
天外无间,那曾是囚禁魔尊肉身的无间地狱。
总要有人去地狱的。
也总要有人去补天上的窟窿。
鹿鸣化成九色鹿的模样走到澜止面前,他的原身比澜止还要高些。
他低下头,亲昵的用鼻子和脸颊蹭澜止。
两刻钟早就过去了,澜止的魂魄虽然虚弱,却还好好的站在这。
鹿鸣大约猜到了:“你不是残魂了,是不是。”
澜止点头,不言死后就找到了他。
不言占据着大部分的魂魄,也有自己独立的意识,想要吞掉澜止是很容易的事。
但不言却告诉他,愿意放弃自己的意识,成就澜止完整的魂魄。
这本是件高兴的事,有了完整的魂魄,就有办法存活于世间。
“可我还有事要做。”小鹿的一双眼还是那么让人心疼,他身上有燃灯古佛的神力,有能彻底摧毁伽利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燃灯给他的,也是大地上的万物生灵给他的。
“我很想跟你在一起。”九色鹿眼尾湿润的蹭在澜止脸上,“可我们的缘分总是这样的浅。”
澜止明白了鹿鸣想要做什么,他几乎就要求鹿鸣不要这样做。
可他知道,鹿鸣一定会去做。
澜止拼尽全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颤抖的呼吸,珍惜的感受着小鹿身上的每一寸温度:“我不怕与你分离。十世,百世,千年,万年,我会等你。”
哪怕化为一棵树,化身一座桥,承受千万年风吹,千万年日晒,千万年雨打,只要能等到心上的人,他也无怨无悔。
鹿鸣一直是个很怕分别的人。
每一次的分离都让他痛彻心扉。
他曾无数次的觉得,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的分离,但这一次,他有勇气面对最惧怕的离别。
他也能对澜止说一句:“我也不怕与你分离。”
他说:“我将怀着无数的期待,盼望与你重逢。”
鹿鸣蹭在澜止耳边,轻声的呢喃像是情话,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澜止:“我会永远记得你。”
哪怕他的肉身困于无间地狱,哪怕他将短暂的消散,他也会永远记得澜止。
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世,痛苦的,欢愉的,他都不会忘却。
鹿鸣不觉得孤单,也不觉得恐惧,他心里充满着力量。
鹿鸣掐住佛决,将伽利的魂魄吞入自己体内。
伽利挣扎着要占据鹿鸣的肉身,不管是魔尊,还是九色鹿,都是绝佳的选择。
但他没想到,鹿鸣把他困在了身体里,掐诀燃起了心火。
伽利仿佛被锁在了牢笼,而这道牢笼正燃着熊熊的火焰,来自远古的,燃灯与九色天鹿的神力,要把他烧的粉身碎骨。
伽利在鹿鸣体内大喊:“你疯了!这样你也会死!你要自焚吗!!”
鹿鸣没有答他,燃烧着自己体内的神力,火焰爬上他的胸膛,四肢,将他笼罩在火焰之中。
在所有人瞠目的注视下,九色鹿带着浑身的火光奔向天外无间。
行至半空,九色鹿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澜止的目光从未离开他。
他这一世有很多的遗憾,没有看着阿平长大,没有跟澜止厮守,没能让西泽圣母看到,她牵挂的小鹿长大了。
可能人的一生本来就该有很多的遗憾。
但从始至终,他没后悔过。
鹿鸣空灵悠远的发出鸣叫,再也不曾回头,带着伽利一起踏入无间地狱。
鹿鸣用神力修补好了天上的窟窿,将伽利焚灭在体内,自己坐化于无间。
从世人的角度,他们只看到天上那个黑色的破洞越来越小,逐渐修补了起来。
而后原本破损的地方,绽放出刺目的光,恍若放大数倍的阳光。
天上的诸位神佛也不得不别开头,闭上眼睛躲避耀眼夺目的天光,聚气凝神,避免被天光穿身。
一众神佛中,却有一个人特立独行。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九色天鹿消失的地方,他不是感知不到天光刺目,只是舍不得从爱人身上挪开目光。
他的身体被无数天光洞穿,他并非不知疼痛,只是此刻他的心比任何刺穿的地方都疼。
这个人就是澜止。
他想说,他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什么不怕与他分离,他怕极了。
他根本没有勇气跟鹿鸣分开。
那样说只是想让鹿鸣放心一些,心里好受一点。
其实每个字都痛的要死。
鹿鸣得道开悟,心境开阔,已然有足够的勇气看破一切。
他没有。
他很痛苦,很痛苦。
他只是一个,没有得道的魂魄。
作者有话说
1、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记得,很前面的地方,青时说过一个“魔尊现世,战神止战”的传闻,这个战神一直指的是渠深
2、小鹿成佛不是澜止渡的,澜止只是帮他渡了一些罪业,是小鹿所有的经历成就了他自己
3、不言死的时候说过,会把澜止找回来,是不言救了澜止
4、小鹿得道成佛了,澜止没有,他没回到神位,澜止困在红尘中了
5、我很喜欢黑龙跟渠深这一对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马上大结局了,后面就是小鹿跟澜止的日常了喔!
第119章 山海有归期
大地死寂了许久。
九色鹿以佛身为笼,与伽利同归地狱。
金佛之身破无可破,哪怕伽利魂魄焚化成灰,也无法逃离九色鹿的佛身。
佛身的囚困,无间地狱的牢笼,重重枷锁,伽利再无出世的可能。
伽利的法术从六界一点点的消亡,他定下的天条法则也如尘埃般粉碎,散去。
天命石海变成一片死寂的石头,上面印刻的所有神、人、鸟兽生灵的命运全都模糊不见。
再也不会有什么能掌控他们的命运。
沉寂之中,数道光芒从无色界天迸发而出,亮目的梵文腾空出世,归于天,归于地,归于花草树木,归于万兽生灵。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些梵光吸引过去。
澜止也仰起头,旧主已灭,被伽利压制千万年的天道真理回归世间了。
可举目望去,天上与人间皆是满目疮痍。
天界神殿毁损无数,人间更是废墟一片。
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抱头痛哭,躲避的鸟兽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在同伴的尸身旁哀鸣。
东方天与西方天,十方神佛位列满天,悲恸垂眸,这一场浩荡大劫牺牲了太多的人。
佛陀垂泪,降下佛光祈福,众神亦纷纷结起神印,为苦难的世界降福。
不论经受多少苦难,世间仍有无数的人,在拼命的活下去。
强壮的男人们团结协作的修复着自己的家园,鸟兽舔舐着自己存活下来的幼犊。
生命仍将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
弱水,一只鲸颚破水而出,化成一名窈窕的女子站在河畔,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天光。
渡川就站在她的身后,惊慌失措的看着她。
渡川抬起袖子擦擦自己的脸,又理顺头发,想要干净体面一些。
当年他被迫与鲸颚分离时,还年轻气盛,如今灰尘满面,鬓发如霜,她应当不认得自己了吧。
女子回过头,一眼便认出了他。
不论过去多少年,也不管渡川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会认得他,记得他。
渡川极尽惋惜:“我老了。”
他不再年轻,不再潇洒,不再能配的上他深爱的鲸颚。
女子却摇了摇头,她不在意。
他们错失了许多的光阴,错过了彼此许多的岁月,没能在彼此最年轻,最朝气的年纪里轰轰烈烈,对酒当歌。
岁月与光阴是世间最难弥补的遗憾。
他们有无数的遗憾,但是能再次相遇,便是生命中的惊喜。
女子问他:“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吗?”
“不……”他怎么会不愿意,他日日夜夜守着弱水,就是为了这一天。
“那就足够了。”鲸颚牵起渡川的手,与他共同离开弱水,隐居于无人处。
人间气运逐渐恢复,许多曾因伽利分离的爱侣重聚,十方神佛匿身而去。
风云散去,晴空万里。
天地秩序重建,神佛正道归位。
这似乎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事。
澜止却落寞站在原地。
他等不到那只扑进怀里的小鹿了。
他拼命的活下来,只因一缕牵挂小鹿的执念。
可如今,无数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到各自的圆满,他却什么都不剩。
澜止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想是他太对不起小鹿了,总是让他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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