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浮生事,苦海舟
鹿鸣对上阿炎的双眸。
他只从阿炎眼中看到痛苦和煎熬。
这些年他把阿炎一个人扔在鹿族,阿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就算阿炎真的为了小灵鹿杀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怨恨。
他现在只想抱一抱阿炎。
“别过来。”阿炎压低嗓音,把匕首的尖刃对准了鹿鸣。
鹿鸣停在尖刃的咫尺处。
阿炎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垂眼看他怀里不懂世事的孩童。
阿平还毫无所知的玩着爹爹的头发,因为回到了爹爹怀里而开心。
对小孩子来说,父亲是无比高大、无所不能的,好像只要到了父母那里,所有难题都能解决了。
阿炎将孩童搂紧在怀里,他小时候也像阿平一样,以为只要在鹿鸣身边,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后来他才发现,鹿鸣根本不是万能的。
就像现在,他也不是万能的,他甚至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阿炎闭了闭眼,匕首一翻从后背刺向小灵鹿的心脏。
鹿鸣惊呼一声,打掉了阿炎手中的匕首,双手抓住阿炎的肩膀:“你做什么!”
阿炎跪在地上,抱着小灵鹿,低垂着头浑身发抖。
鹿鸣打掉了他的匕首,他便没有勇气捡起来,再次刺向自己的孩子。
他怎么能狠心下第二次毒手。
阿炎满脸是泪的看向鹿鸣:“我怎么办……”
他更没办法对鹿鸣下手。
鹿鸣将阿炎搂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哄孩子一般:“好炎儿,会没事的。”
“有我在都会没事的。”鹿鸣捧着阿炎的脸擦去他的眼泪。
阿炎的情绪在一瞬间崩塌,再也控制不住的崩溃决堤。
他分明已经是鹿族的首领,阿平的父亲,此刻却仍像孩童一般,把头埋在鹿鸣胸前,颤抖着脊背,哭的泣不成声。
鹿鸣抚摸着阿炎的脊背,头次这么后悔毁了天命石,被抓住把柄剃了佛骨。
若他佛骨还在,又何惧跟伽利尊王帝拼上一拼。
“不哭了,炎儿。”鹿鸣无比自责,“是我苦了你。”
阿炎红着眼,嘴里的“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鹿鸣捂住他的嘴,依旧不让他叫出那个字。
时至今日,他仍旧觉得自己当不起鹿炎叫他一声爹爹。
“我送你离开这。”鹿鸣展开阿炎的手,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他的掌面。
阿炎眼珠茫然颤动:“你送我去哪?你不要我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鹿鸣将阿炎脸前哭湿的头发顺到耳后,“炎儿,我送你去找大榕树,他会认得你,也会保护你。你在那哪儿都不要去,我会再想办法把阿平送出去。”
“你相信我,阿平身上有我的金丹,伽利尊王帝吞不了他,我一定想办法让他跟你团聚。”
阿炎抓着鹿鸣不放:“那你呢?”
鹿鸣没回答他,将大榕树画在他掌心的那道符咒渡给了阿炎:“快走吧,离开这里。”
“我不。”阿炎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被一股非常强大的灵力包裹着往远方去。
阿炎拼命抓住鹿鸣的袖子:“我不去!”
“我不去!!”
阿炎伸着手想抓住鹿鸣,却离他越来越远。
“啊!!”
“啊!!!!”
阿炎哀嚎着,用力的想挣脱灵力的束缚,他不想去找什么大榕树,就算是死,他也想跟鹿鸣跟阿煜死在一起!
他不想一个人活在世上!
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爹爹。”阿炎脱力的跪在灵炁中央,溃然的声嘶力竭,一遍遍叫鹿鸣,
“爹——!!”
“你别不要我啊!!!”
喊到嗓子哑了,也再见不到鹿鸣了。
鹿鸣抱起阿平,合上眼吞回眼里的泪,定定抬眸看向伽利尊王帝。
伽利尊王帝吃惊于眼前,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场景。
为了生存,哪怕是亲人也会自相残杀。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养父,要杀自己的亲儿子?
又怎么会有人,把逃命的机会让给别人?
不可思议,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伽利尊王帝轻念咒决,想破了那道符咒,无数白蝶扑向阿炎,却被阿炎周遭的灵炁击溃成齑粉。
伽利尊王帝神色微冷,渠深?
是渠深的咒法?
他竟然没死?!
伽利尊王帝蓦的爆出一声鬼鸣怒吼,鹿鸣捂着阿平的耳朵接连后退,双腿发软的单膝跪在地上。
“九色鹿,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鹿鸣大口的喘息着,从前他有灵力傍身,一只手抱着七八岁的孩子也不会觉得累,但如今,阿平的重量都快要抱不住了。
阿平像个肉球一样坠在他怀里,让他手臂发颤,几乎要松手把阿平滑下去。
鹿鸣撕碎衣摆,将阿平紧紧绑在自己身上,谨慎的打量四周。
地狱无门无路,不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你出不去的,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要闯地狱之门,要过七道鬼门,每一道都有恶鬼恶兽,谁会傻到来闯鬼门关。”
伽利尊王帝狂笑着,“不过我有一个活下去的好法子,你要不要听?”
鹿鸣妥协道:“你说,你想要什么。”
鹿鸣也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价值能跟伽利尊王帝交换。
伽利尊王帝道:“你把小灵鹿吞下去,让我与你共享你的身体。”
他的灵魂即将冲破泥塑,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肉身。
那些凡俗肉体太弱了,如果能得到九色鹿的身体,那他就是真正不死不灭,谁也不能毁灭他!
不死不灭的肉身加上强大无比的灵魂,他何止能做天地共主,六界的秩序也能全由他一个人制定!
伽利尊王帝循循诱导:“一具肉身,两个灵魂,到时候六界是我的,也是你的,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制定六界的秩序,看他们向我们俯首,这难道不完美吗。”
鹿鸣蓦的嗤笑出声:“一直被困在泥塑里,也很痛苦吧。”
伽利尊王帝沉下目光盯着他。
鹿鸣悲哀的看向他高大的泥塑:“你其实,很嫉妒人族吧。”
“我怎么会嫉妒他们!可笑!!”
“不会吗?”鹿鸣踉跄着站起身,“你嫉妒人的七情六欲,嫉妒人族的亲情,爱情,嫉妒人族的悲欢,嫉妒人族的情爱,因为你得不到,所以你就要让他们最爱的亲人离世,让深情不寿。”
鹿鸣逼近他一步:“你就是想让所有人相信,亲情、爱情到最后都是短暂而麻木的!你见不得别人有亲情,也见不得真挚的爱情,你嫉妒他们,所以要折磨他们!”
“数百万年,你身在无上界天,心堕阿鼻地狱,你好眼红他们,过得好痛苦,好可怜。”
“住口!”伽利尊王帝泥塑上的双眼冒出股股黑气,九色鹿的每一次字都精准的刺在他心上。
“天地都由本尊掌控,情爱那种低俗之物,本尊怎么会羡慕。凡人的命,短短数十年,又如何跟本尊相比!”伽利尊王帝阴鸷道,
“既然你不愿意成为本尊的肉体,那就跟那个小东西,一起祭奠黑河中的恶魂。”
河中的恶鬼叫嚣欢呼着。
鹿鸣感觉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他的前襟,把他跟阿平一起扔进了黑河之中。
河水不过齐膝,鹿鸣踉跄着站稳在水中,无数恶魂像鱼一样,从他腿侧滑过。
鹿鸣合上眼,双手搂抱着阿平,念出几句古老的咒决。
阿平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像温泉一样在他身上流淌,是鹿鸣的金丹在他身上流转,散发出温暖的力量。
只是他太小了,还不懂如何运用这股力量。
阿平竭尽全力的握着鹿鸣的手,努着嘴,全身都在用力,想要给鹿鸣帮忙。
鹿鸣垂着眼眸。
他诞生于九色神光,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哪怕沦落至此,也是天鹿。
“啖食天鹿,万劫不复。”鹿鸣的声音清晰的传遍每一只恶鬼的耳朵。
河中恶鬼退后三尺。
纵然是恶鬼,也渴望能有被人度化离开地狱的一天。
可要是吃了天鹿,万佛不渡。
鹿鸣抬起头:“你养的恶鬼不敢吃我。”
伽利尊王帝紧咬着牙,有种无法亲手将他撕碎的无力感。
他堂堂天地共主,却连一只小鹿都无法杀死,传扬出去简直天大的笑话!
无数的白蝶从黑河中飞腾起来,他今天一定要把九色鹿杀死在阿鼻地狱,永堕河底!
鹿鸣抱着阿平,被白蝶层层的包围着,然而就在此刻,一道缝隙从顶空裂开,日光倾洒进来,鬼声咆哮。
日光,阿鼻地狱从不见日光。
白蝶在日光下粉碎,鹿鸣仰着头,暖金色的光就洒在他的脸上。
那个闯过鬼门关的人,提着剑逆光而来。
有一刹,他好像回到在天界的懵懂时刻,看到了提着龙纹剑凯旋的战神冷无尘。
但他知道,来的人是不言。
不管冷无尘转世为谁,他的心从未变过。
鹿鸣抱着阿平,淌着河水踉踉跄跄的朝他走过去。
河底水纹震动,整个地狱都在颤,鹿鸣抱着阿平一步一晃的上岸,跌跪在地上,只见一只巨大的水蛭从黑河底抬起头来,发出尖刺的叫声。
鹿鸣心里蓦得揪紧,水蛭用力晃动他硕大的尖脑袋,几乎把不言打飞出去。
不言连退几步,以剑拄地,仿佛也快要体力耗尽。
龙纹剑一路吃饱了血,金色的纹路熠熠生辉,但越是如此,鹿鸣越难以想象不言是如何拼杀入地狱。
不言侧头看到鹿鸣,鹿鸣眼里尽是担忧,他在为自己担心。
鹿鸣就像是他源源不断的力量,哪怕要过千关万险,他也会拼尽全力走到鹿鸣身边。
不言握紧了龙纹剑,定睛抬头,挥剑刺向水蛭。
就在纠缠之时,巨大的蜥蜴两眼泛着绿光,攀在不言身后的岩壁上。
鹿鸣心急如焚,扯着嗓子让不言小心。
可不言陷在跟水蛭的缠斗,周遭炁体混乱,根本听不见鹿鸣的声音。
鹿鸣眼睁睁看着蜥蜴的巨爪挥向不言的后背,将他后脊的衣服撕得粉碎,抓得血肉模糊。
鹿鸣几乎要窒息了。
他无措的抱着阿平,自己好像也跟着不言一起伤痕累累。
不言手背青筋暴起,旋身砍掉巨蜥的手,巨蜥在巨痛中隐匿。
又一剑,不言穿透水蛭的脖颈。
水蛭退回水中。
剧烈的打斗声静息下来,水面归于平静。
不言抬起手背抹干净他的嘴上的残血,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拖着长剑走向鹿鸣。
鹿鸣双眼仿佛只能看得到不言,抱着阿平拼命的朝他走过去。
伽利尊王帝眯起眼,竟然真的会有人为九色鹿闯鬼门。
是转世的战神。
冷无尘疯了!
在凡尘受尽转世苦楚,仍然不肯开悟!
伽利尊王帝泥塑的背后伸出无数的触手,蔓延着缠住鹿鸣,要把他拖到黑渊深处去。
鹿鸣抬起手,不言紧紧的握住了他。
地狱之中,一切都冰冷无比。
唯有不言的手掌炙热,滚烫,让鹿鸣的本能的想靠近他。
不言使劲的抓着鹿鸣,挥剑斩断了那些缠人的触手,鹿鸣身后一轻,整个人向不言扑过去。
触手向后退缩收回,然而其中有一根在后退时,卷走了鹿鸣手腕上的十八子。
鹿鸣抓了一把,没有抓到,扑进了不言怀里。
纵然鹿鸣不舍得他的十八子,但一切都没有眼前的活人重要。鹿鸣挽着不言的胳膊:“快走,离开这!”
不言跟着鹿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那串十八子。
那是鹿鸣最珍贵的东西。
不言在鹿鸣额头上飞快的啄了一下:“等我。”
说罢,不言几个箭步提着剑奔冲过去。
鹿鸣伸手去抓不言,却只碰到他的衣襟。
“不言,回来!”鹿鸣急的大喊,“你不是他对手!”
“不要了,快回来!!”
第115章 小和尚不念弥勒佛
不言根本不顾鹿鸣的话,一个猛子扎进了触手之中。
鹿鸣眼见着那些恶心的东西缠在不言身上,把他拖到了深处。
“不言……”鹿鸣跌跌撞撞的追了几步上去,眼珠颤抖的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只能听见自己沙哑的喘息声。
鹿鸣抱着沉甸甸的阿平,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看到黑渊深处走出一个人。
鹿鸣几乎扑进不言怀里:“吓死我了……”
不言警觉地看向身后,揽扶着鹿鸣的腰:“离开这。”
鹿鸣用力点头,跟随不言离开阿鼻地狱。
三个人回到竹林,伽利尊王帝的灵魂被泥塑限制,没有追上来。
鹿鸣松了口气,却见不言趔趄了一步。
他赶忙搀扶住不言,担心道:“你怎么样?”
不言后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鲜红的皮肉外翻出来,鹿鸣手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按到了他身上哪里的伤口。
“很痛吧?衣裳都让血水泡湿了。”鹿鸣着急道,“你先坐下调息。”
不言眼睛一直湿漉漉的看着鹿鸣,不舍得从他身上挪开。
“你盯着我干什么!坐下来调息!”鹿鸣急的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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