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许是真的忘记了背上的疤,此刻想藏也来不及了,只能低着头,小声说道:“当年,为了从山匪手里逃出来,就……”
沈书元本还在触碰伤疤的手,却瞬间像被刺了一般,快速收回,紧紧握拳,
感受到他收了手,戚许连忙说道:“不,不疼的,早就不疼了,那时也不疼……”
沈书元咬紧牙关,稳着心绪轻声说了句:“快些洗吧,别着凉了,我还有公务,先去前堂了。”
戚许想说话留他,却又不知说什么能留下他,只能无措的站在浴桶里。
沈书元快速转身,衣袖内的手,越攥越紧,手心处都留下了几个血痕。
他推开门,走到廊下,关上门后,却一步都迈不动了。
沈书元,你在做什么?你凭什么?
他抬手握拳击打胸口,闷响的声音,却无法让他清醒。
他无意识的弯腰,微微张开的唇,吐出的气息越来越急,随即眼前一黑,差点向后倒去,他用力稳住身形,才没有撞在门上。
沈书元,反躬自省,你怎敢无忧无惧?
第77章 反躬自省,错错错
沈书元抬手扶住廊下的柱子,努力的支撑着自己。
凭什么,昨天看到戚许的时候,可以满心怒气?
凭什么,昨晚回来,心里对他怨怼一夜?
凭什么,用自己那不值一提,狭隘的心胸,去对他进行审判?
凭什么?
沈书元!你到底凭什么?
只因为他活着?
你便能忘记,他纵身跳下马车,会经历的遭遇?
只因为他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你便能忽略他可能受到的伤害?
只因为他没有半句指责之言,你便能理所应当的认为,都是他的错?
沈书元,你心中的絜矩,便是这样的吗?
昨晚回到书房,你满心想的只有那五两银子,可曾想过,那纵身一跳,他给你的是命?
只因为他活着,他舍身给出去的,便能忘了吗?
趋利避害,畏死乐生,亦复均也。
你便是这样的学的吗?
戚许穿上里衣,拉开门,他是想看看还能不能看一眼沈书元的背影。
谁知道门外,却是缩在廊下,不住颤抖的沈书元。
“清知?”他赶紧弯腰扶住他:“怎么了?哪不舒服?”
沈书元颤抖着身子,眼睛紧闭,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戚许紧张低头凑近他的唇边,勉强才听清:“反躬自省,错错错?”
“不!”他赶紧抱住沈书元:“哪里错,清知不会错,都是对的。”
他抬眼看了一下四周,他这里是客房,没什么来往的下人,但此刻他住在里面,也不好说等下会不会有人来收浴桶。
他托着沈书元的腰,努力将人拽了起来,弯腰背在背上,带进了屋里,走进里间,放在床上。
他调整了一下屏风的角度,让外面一定看不见里面了,又赶紧去将门栓上。
清知是县令,如果不妥需要看大夫,也要等等,不能是这副摸样,也不能在自己的屋里。
他快步走到里间,看着在床上紧紧缩起自己的清知,心疼的上前抚摸他的背。
反躬自省,错错错……
戚许知道,这对于沈书元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清知一直都有着自己的道心,有着自己的法度,那是他的整个人生的框架,是支撑他前行的底气,现在居然用上了三个错字,这,这到底出了多大的事啊?
“你别缩了,这样不好喘气,天气闷热,你别背过气去。”
戚许抬手脱下他的官帽,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官服挂到一边的衣架上,拿起床边的蒲扇轻轻的给他扇着风。
没一会,他就看到沈书元有些下意识的闪躲,估计是风直接扇在脸颊处不舒服。
他只能掀开他的衣角,轻轻地从侧面,往他的腰腹处扇风,动作轻缓,只是想要帮他散散身上的燥热。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沈书元剧烈的咳了起来,他拍着他的背,心里却放松了不少,这就代表一口气是进去了,人应该能清醒了。
“清……”戚许赶紧咬住唇,心疼的问道:“沈大人,好点没?”
沈书元紧紧的闭着眼睛,眼前全是那道刀疤,又深又长,戚许受了多少的罪,他压根不知,此刻还有何颜面与他说话?
“有没有好点啊?”戚许没得到回答,笨拙的又凑近了一些,这种事情他虽然心里有数,却完全不知如何纾解。
沈书元依旧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戚许看着他有些用力地咬着牙关,怕他伤了自己,低头在他的脸颊处亲了一下:“这样安慰够吗?”
沈书元却瞬间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戚许赶紧往后退去:“不,不,不应该是,是吗?我,对不起……”
沈书元撑起自己,一把抱住戚许,鼻尖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却让他无比安心。
“别道歉,哪有什么需要你道歉的……”沈书元的嗓子完全哑了,却说的急切。
“好,好点了吗?”戚许又问道。
“嗯……”沈书元紧紧的抱着他,放在背后的手,隔着衣服摸上了那道伤疤。
戚许感受到了,这时才有点明白沈书元是怎么了。
“不疼,真的,当初也不疼,这疤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的。”戚许连声说道。
沈书元点点头:“嗯,既然这样,改天你也砍我一刀,和这疤一样便行,反正也不疼……”
“啊?”戚许听了这话,手足无措,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找补,说,他怎么可能说的过沈书元。
“对不起……”沈书元紧紧的抱住戚许,一声声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别和我道歉啊,又不是你伤的,你在我这永远不会错,永远不会错,真的,不用道歉……”戚许紧张地说道。
沈书元将脸埋进戚许的肩头,这就是戚许,那么好的戚许,从来不会怪罪别人的戚许。
忠恕之意,戚许做的比自己好多了……
沈书元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仔细的看着面前的戚许。
眼神更加的坚毅,却因为面对着自己透着说不出的懵懂,肤色比原来黑了些,军营里的生活又怎么可能不挨晒呢。
他抬手摸上戚许的面颊:“昨天好像还有胡子的。”
“哦……”戚许有些被看透了心思,紧张地笑了两声,今天要来见沈书元,他特地刮干净了。
“剑眉星目,朗月清风,仪表堂堂,戚将军就算在军中,也该是招人喜欢的。”
沈书元此刻说不出心底的骄傲从何而来,但就是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之意。
“不能,不能还叫我戚许吗?”戚许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问完便移开了视线,不知道如何面对沈书元。
沈书元微微一怔:“我看昨日那小兵叫你大大哥,想着,你估计不再用戚许这个名字了。”
“没有,当然还是戚许,他,他一直跟着我,有次问我小名,我说家里就喊老大,原来也叫戚大,他便一直都喊大大哥了,估计顺口,军营里叫的也多。”
“小名……”他到了沈家确实没有别的叫法,都是戚许。
沈书元垂眸说道:“我有给你起了一个字,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啊?”戚许看他。
“就像我的清知,也是字。你的,我给起的是璞安,只是没想到你现在在军营,这个安字倒十分贴切了。”
沈书元深吸了口气:“我不能在你这处待太久,我还要回到前堂去,晚膳就不陪你了。”
戚许知道不合规矩,但心里还是有些微的失落。
“用完膳别闩门,我迟些过来。”
沈书元说完便站起了身,刚要伸手拿过官服,戚许就站起了身,先一步拿起。
他看了戚许一眼,却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让他伺候着穿衣,系好腰带,带好官帽,看着他神情专注的帮自己整理好仪容。
沈书元心里的亏欠却再次到达了顶点,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补偿,一次的相遇也是补偿不完的,需要想一个最好的,今晚补给他。
第78章 贤贤易色又来了
戚许看着沈书元走出房门,他站在房门处,一直看不到背影才转身回屋。
他是代表孟将军过来的,确实不能和清知表现的太过亲密,但刚才他似乎很不好,真的不用自己陪着吗?
用完了晚膳,他就乖乖的坐在桌边等着,不知道清知什么时辰才会过来。
下午两人那样说了会话,是不是,是不是就算和好了?
也不对,两人也没有坏过啊。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里间的床,清知晚上会陪自己睡吗?估计也是不会的吧?
对了!
戚许一下站起身,自己忘记问了,清知会不会已经娶妻了啊?算算年份,可能连孩子都有了……
他丧气的托着头,之前期待和雀跃的心情完全消失了……
沈书元今天哪有精力去处理什么公务,交代了卢知意几句,便回了内堂,他现在直接去找戚许不好。
挨到了晚膳用完,外面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才走出内堂。
这一刻他又开始庆幸,还好身边没有留人伺候,此刻往戚许那处去,也简单了不少。
他回到屋里,洗漱完毕,换了便服,才往戚许那处走去。
他推开房门,就看到戚许快速的站起身,眼神中虽然有喜悦之意,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哀愁之感。
“怎么了?”沈书元问道。
“啊?没……我等你呢……”戚许咽了下口水,也不知道是应该走过去迎一下,还是坐回椅子。
沈书元转身将门关上,门闩插好,才走到戚许身边。
“还在落雨,但已经小了很多,明早应该就会停了,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沈书元说道。
戚许点点头,此刻两人说话的感觉,就像从没分开过一一样,但又怎么可能一样。
“那,我到时就直接离开了。”
沈书元有些诧异的看他:“于礼你该来与我拜别,于情你更应该来和我招呼一声,这种不打招呼便离开的事情,谁教你的?”
戚许紧张的舔唇:“我以为……”刚才那番说辞,便是提前招呼,让自己直接走了便是……
沈书元坐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了银袋,放在了戚许的面前:“物归原主。”
“啊?我,我不要,我要银子做什么?”戚许的眼睛亮了下,自己给清知的银袋,他还好好收着呢?
“我不是给你银子,这是你当初给我的,我分文未动。现在的你有朝廷俸禄,可能也看不上。
但这是你的曾经,是你重要的东西,本就该由你去自己支配它的去处。”沈书元说道。
“我支配了啊,不是给你了吗?”戚许说道。
沈书元微微摇头:“我觉得那时给我,是一种托付,将你贵重的东西,托付给你觉得重要的人。”
这也是这些年,沈书元坚持下来的原因,他不认为这是一种告别,他一直希望,那个人回来他这里,取回他托付的贵重之物。
沈书元看着桌上的银袋:“我之前一直放在枕下,天冷了握在手里,寒意似乎便离我远了。天热了握在手里,酷暑似乎也有一丝微风。”
“戚许,你娶妻了吗?”
“我,我怎么可能会,会会娶妻啊……”戚许连忙摇头:“之前受了伤,养伤就花了很久的时间,后面身子好点了,跟着师父学了些本事,然后就一直在军营了。”
养伤花了很久的时间……
沈书元的眼神暗了一下,轻声问道:“师父?”
“贤然道人,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别气他。”戚许抬手揉了揉头,怕这两人要是互生怨怼,自己还真的不知怎么办。
说,他是一个也说不过……
“原来……”沈书元微微一笑,这是不是代表,他和戚许的缘分本就未尽?
“我怎么会和一个老人家生气,那日饮醉,本就是我自己的问题。”
沈书元又看了银袋一眼,这里面还有五十文钱,这件事他不会瞒着戚许的,但现在说,是不是有些坏了气氛?
而且两人现在初初相遇,本就有很多需要说清之事,这件事等等再说吧……
戚许看着发呆的沈书元,咽了下口水,鼓足了勇气问出:“那,那你呢?爹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啊?”
沈书元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未娶妻,虽然现在这么说不好,但当初寻不到你,觉得你已经凶多吉少,我想着要给你守孝的。”
守孝?戚许诧异的看着沈书元。
这两个字,一对父母,二对伴侣,三对宗亲。
所以,自己是清知的伴侣吗?还是说只是兄弟?
“三年。”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沈书元继续说道。
戚许咬着唇,有些手足无措的傻笑了下,三年,那一般是女子给夫君守孝的时间啊……
“今年刚好三年,所以爹估计要开始张罗了。”沈书元轻声说道。
“啊?”戚许开心的嘴角还没下去,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沈书元没有骗他,前两个月爹就已经来信了,夏季多雨,担心出门在外不安全,便让他晚几个月再来,正好带上娘,一起留在茌临县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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