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禧忍不住扬起唇角:“哥哥不进去,但是现在,哥哥要去山背后的溪沟里打水回来,哥哥不在,小乖可会害怕?”
木枝脱干净了衣裳,正踩在一块儿平坦的石块儿上往浴桶里跨,跨到一半。
玄禧低沉带笑的磁性声音蓦然响起,就像是在耳朵边说似的,听得人忍不住浑身一战,木枝一个愣神的功夫,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砸进了浴桶里,溅起不少水花。
水声“哗啦啦”作响。
玄禧一惊,连忙问:“小枝?怎么了,哥哥进去了?”
“……噗哈。”
木枝慌乱的手扶着两边的浴桶边边,热水淹湿了头发。
他从热水里坐起来,胡乱摇头喊道:“不要。”
不能进来。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
木枝胡乱撸起盖在脸上的碎头发,坐稳身子,大大喘息了两口:“我没事的,你别进来。”
“……真的没事吗?”
玄禧有点不放心,蹙眉看着防护严实的小洗浴间,道:“哥哥就在外面,小乖有事一定要跟哥哥说啊,小心些,要是不够热水了也跟哥哥说,好不好?”
“好……”
木枝胡乱把脸上的水擦干。
浴桶里的热水很暖和,坐着,能淹没锁骨,冷不着,泡得很舒服。
他很快松懈下来,靠着浴桶泡着。
玄禧等了一会儿,迟疑了,还是没去山背后那边打水。
直到木枝洗干净身子,穿上干净厚实的衣裳坐在篝火堆旁,他小心帮着烘烤小哥儿湿漉漉的头发。
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火堆里的枯树枝热烈燃烧,时不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木枝双手搭在膝盖上,蹲坐在火堆旁,很乖。
玄禧拨弄着他的碎发,望着他的侧脸,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夜逐渐深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你说你好好的,这么冷的天儿,洗什么头发啊?”
黄大欠揍的声音突兀的从他们下山洞口的旁边小路上传来。
几人扭头看去,黄花惊喜的喊:“哥哥,你回来了呀!”
黄大吊儿郎当的笑,道:“小草,带小花过来烤火,你俩先别玩那些枯树枝了。”
黄花听他这么说,登时就不乐意了,撅起小嘴道:“我跟小草哥哥玩儿得好好的呢……”
“小花听话。”
黄草连忙拍拍干净她灰扑扑沾满碎屑的手爪子,牵着他跑到了篝火堆旁,挨着黄大,绷着小脸正经危坐。
黄大嘿嘿一笑,拉了一把裤脚在篝火前蹲下,瞅向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的玄禧,得意道:“你知道小爷打听出来什么了吗?”
木枝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好奇的问:“什么呀?”
黄大转头瞅向他,哼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晃晃,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玄禧仔细打理着木枝已经干了的头发,淡淡的掀起眼皮子,赏他一眼。
黄大这下更得意了,扬起下巴问:“你们想先听哪个?”
黄花黄草特别捧场,纷纷举手:“先听好消息!”
“要听好消息!”
黄大瞅向木枝,扬扬下巴,示意他选。
木枝愣了一下,笑得又乖又软,脆声道:“我也想听好消息。”
“哼~”
黄大险些把尾巴翘上天,嚣张的看向玄禧,没好气问:“喂,你想先听哪个?”
玄禧连个眼神都没再给他,随手往篝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
“喂?”
黄大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玄禧的搭理。
但是黄花黄草已经等不及了,纷纷开始猜测:“难道是哥哥找到好吃的了?”
“是不是跟那个梨子一样的,甜滋滋的果子呀?”
“真的吗,真的吗哥哥?”
黄花黄草俩越猜越馋,眼神亮晶晶的。
黄大:“……”
黄大嘴角抽了抽,寻思着,这几日,玄禧也没饿着他们?
荤腥是日日有的,肚子也是顿顿吃饱的……不至于再饿着这俩小崽子?
“不是吃食。”
黄大见玄禧还是没有出声的意思,终还是忍不住道:“好消息是,听前面很早就到这儿的流民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偷偷摸摸越过南方军队的驻扎,越过分解山关口,偷偷摸摸从远处低矮的山脊那边,一路走进了分解山里。”
黄花和黄草:“?”
他们年纪还小,不太明白黄大话里的意思,瞪大了眼珠子,眼巴巴瞅着他。
黄大揉揉他们的脑袋,看向玄禧和木枝。
木枝眉头微皱,犹豫道:“可是,我们这儿到分解山关口,都还需走半日左右的脚程,到分解山远处低矮连绵的山脊那边,就更远了,恐怕需要走很多日……”
“是这样没错,可是绕那几日的路就能翻过分解山,到达南方地界,这是很划算的事儿。”
分解山高耸入云,山高好几千米,但是山脉连绵不绝,有高的,自然也有矮一点儿的山。
那些流民们就是想自己翻越矮一些的山脉过去。
玄禧冷漠抬眸,道:“你想效仿。”
他语气不明,听不出什么意思。
黄大挠挠脸,反问:“这难道不行?只是翻越一座山而已,只要小心些山里吃人的野物,问题应该不大……”
问题不大?
玄禧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且不说山里有没有吃人的野物,就说分解山拔地而起,好几千米高,诸多断崖,怎么过去?
再说这条连绵的分解山山脉,最矮的山也四千米左右高。
山顶的低温,大风,这些衣着破烂脏污,缺衣少食的流民怎么扛?
就算他们能扛,可是木枝一个小哥儿,身子刚好起来,怎么能就让他遭这样的罪?
还有即将到来的携带浓郁水汽的云团……
玄禧淡声道:“要翻你自己翻。”
他不带着他家小哥儿吃这苦。
黄大:“……”
黄大略有些心虚,看着玄禧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挠挠后脑勺,撇嘴咕哝道:“不翻就不翻,这么凶干什么……”
沉默一瞬,他又道:“还有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呀?”
木枝和两个小孩儿的心都提了起来,紧张兮兮。
黄大瞅着他们,搓了一把脸,忧心忡忡道:“前面儿不是驻扎了南边儿王爷的军营么,那边贴出告示,说是皇帝有旨意,让聚集在分解山关口的流民自行散去,自行返回原住地,否则格杀勿论……”
第29章
“什,什么?”
木枝有些怔然。
皇帝下了旨意,若是流民不散,格杀勿论?
对没有闹事,没有烧杀抢掠,只是想一路南下逃荒躲避战乱,到南边儿的平安地界讨个生活的流民格杀勿论?
木枝越想,越是震惊。
不可置信全写在了脸上。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眼底布满茫然和慌乱。
玄禧轻轻上下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头凑近他,小声安慰道:“没事,小乖别怕,有哥哥在……”
说着,他蹙眉看向黄大,冷漠发问:“你这消息跟谁打听来的?”
黄大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凝重道:“我走到了前边儿去了,那边的流民有识字的,我正好遇见他失魂落魄的从驻扎军营那边的方向过来,就顺势打听了一嘴……”
顿了顿,他绷着脸,继续道:“打听完消息后,那流民我偷偷跟他走了一段,他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些吃食,算是富裕些的,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他跟他家里人说这事儿的时候,全家人都压抑着捂嘴哭……”
黄大越说越小声。
知道这些消息的流民,许多已经偷偷摸摸连夜往分解山低缓的山脊那边去了,估计是都准备着,想自行翻越分解山脉,过去南方。
这世道彻底乱了。
黄大小心看着玄禧的脸色,见他们都沉默,不耐催促道:“不是,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你倒是出声啊,别什么都不说啊?我们到底要不要跟着那些流民一道,偷偷的……”
“不。”
玄禧靠近木枝,把白着小脸儿的小哥儿崽子揽进怀里,梳理着他的头发丝,道:“我们就在这儿等。”
“等?就干等?”
黄大变了脸色:“真留在这里,万一那该死的狗皇帝真的下旨屠杀流民,那我们……”
还活不活了?!
玄禧掏出一根这几日削好的桃木发簪,把木枝烘烤干的头发丝挽起来,扎成一个漂亮柔顺的发髻,才不急不慢道:“屠杀流民,他们不敢,除非大邦王朝想被灭国。”
否则没有哪个蠢货会屠杀流民。
毕竟,因为北方战乱灾荒出逃的流氓不在少数。
若是狗皇帝敢下令屠杀流民,那本就没有活路的流民,肯定不会就地赴死。
敢掀杆而起反抗的汉子大有人在。
这种消息能传出来,要么是皇帝想驱散流民故意放出来吓唬人的,要么是镇守南方的王爷那边搞的鬼。
“你,你最好别骗我……”
黄大将信将疑,忧心忡忡。
他犹豫的死死盯着玄禧,试图看出他一丝丝说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玄禧是真的不着急,并且真的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黄大看向旁边懵懂的黄花和黄草,抿唇沉默。
许久,他一咬牙,还是决定信任,跟着玄禧。
他们三个年纪这样小,他要想养活弟弟妹妹,好好的活下去,必定离不开玄禧的庇佑。
这么想着,黄大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
吃了晚饭后,夜也逐渐深了,他们沉沉睡去。
玄禧给木枝掖好被子,走出山洞。
山洞太小了,睡不下他们那么多人,因此只有木枝和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在睡。
山洞里面干燥背风,外面不远处就有篝火堆热烈燃烧着,很暖和。
黄大裹着一床被子,挨着山洞口和篝火堆,睡在枯草堆上。
山洞口另一边的草堆位置,是玄禧的。
不过这会儿,他没去睡,而是走到了篝火堆旁,拎起木桶去了山背后打水回来,热了水,洗澡洗漱。
到了半夜,他随意披了件袄子,坐在篝火堆前,盯着上面架着炖煮骨头汤的大铁锅。
他们的粮食快要吃完了。
这一路上,偶尔拿肉和富裕流民换的大米和面即将见底,盐巴本就少的可怜,现在更是只剩下两三顿可用的量。
平时生活用水倒是不用愁,山背后有条干净的小溪沟,流下来的山泉水足够他们日常使用。
玄禧现在犹豫的是,携带浓郁水汽的暴雨云团即将到来,他是该先带着木枝去收集些食物,更换些日常需要的用品,还是先带木枝去把张明财那王八东西找出来,拿回玉镯子,弄死……
今日下午,小哥儿失望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玄禧往篝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舌尖舔过后槽牙,颌骨青筋微动。
半晌,他起身,走进山洞里。
玄禧小心将沉睡的木枝抱起,在旁边躺下,将软乎乎的小哥儿放在胸膛上,紧紧搂着他,盖好被子,入睡。
第二天一早,天空昏昏沉沉的,起了大雾。
到处都雾蒙蒙的,带着水汽,混着寒冷的西北风一吹,冷进骨头里。
气温越来越低了。
这种天地,很容易就能冻死人。
黄大大早上起来,被冻得哆哆嗦嗦。
篝火已经不烧了,留下一堆温暖的火炭。
他受不住,搓着胳膊发抖,嘀嘀咕咕:“怎么突然就降温了,冷死个人了……嘶,冷冷冷……”
其实后半夜的时候,黄大就被冻醒了一次。
可是天气太冷了,他裹了裹被子,又睡了过去。
今早上醒来,他才知道,这降温降得突然,怕不是要变天了。
山洞里,玄禧在黄大动弹的时候就醒了。
他粗壮结实的胳膊环搂着木枝的后腰,没敢动。
低头悄悄看了一眼,小哥儿半趴在他胸口处,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许是后半夜的时候降温,觉得太冷了,小崽子直往他暖和的怀里钻,冰凉的脚丫子就紧紧贴着他的小腿肚子,一条腿还压着他大腿,胳膊就藏在他腰侧。
玄禧被睡着的木枝压制得死死的,心软又好笑。
忍不住偷偷用唇碰了碰小哥儿温暖的额头,擦过碎发丝,玄禧喉结滚了又滚。
黄大钻进山洞来,瞥了玄禧和木枝一眼,小心翼翼蹲到黄花和黄草身边。
两个小孩儿抱在一起,一床大被子折叠了两层盖在身上,底下则是和木枝一起的,垫了一床大厚被子。
上半夜他们还说热,只盖着一层被子,各睡各的,下半夜降温了,倒是睡得香甜舒服了。
见他们没被冷到,黄大咽咽口水,小声别扭道:“喂,你还不起来?”
他在跟玄禧说话。
玄禧没搭理他。
木枝自己一个人睡觉,肯定是睡不暖和的。
只要离了他,小哥儿再睡上一刻钟,必定被冷醒。
玄禧舍不得叫醒他,也舍不得他受冻,索性没动。
直到将近中午,空气中的大雾散了些许,木枝迷迷糊糊哼唧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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