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群臣顿时掀开了锅。
崔郢入仕几十年,从未遭受过这种污蔑,听到他罗列的罪名还以为自己耳朵聋了。片刻的不敢置信后,气得连胡须都在抖,立时上前道:“陛下明鉴!臣对大晋之心天地可昭,日月可鉴,绝不可能陷害魏王殿下!”
莫说整个朝廷,金銮殿上站着的就有不少崔郢的门徒,见老师蒙受不白之冤,哪里还站得住,纷纷出列山呼“陛下明鉴”。
魏王党的官员见状岂能示弱,当即加入进请愿的人中,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得闹闹哄哄,不可开交。
“……”
一时之间,晋帝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大喝道:“都给朕闭嘴!”
崔郢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在位这么多年,心里大致有数。因此没有全信魏王的话,脸色很不好看地问:“你说崔卿陷害你,有何证据?”
然而魏王似乎早有准备,抬头憎恶地瞧了人群中的燕王一眼,高声答:“儿臣找到了原先帮那张家公子代笔的书生,他亲口承认,松泉楼文会后帮张生代笔,和会试那日在城中散播文章的全是那个‘无名居士’,也就是崔郢的学生,谢南枝!”
他咬牙切齿道:“此人打着‘无名居士’的旗号,在民间大肆鼓动百姓,妖言惑众,其心可诛。又不知通过什么下作手段搭上崔郢,成了他的门生,师徒二人蛇鼠一窝,就是为了布局陷害本王!”
“请父皇即刻下令,把此人抓来,本王亲自折……审讯他,定给父皇一个原原本本的交代!”
可以看得出,魏王为了这场告发,大约做了好一番准备。
但这段说词前言不搭后语,不仅将关键信息隐瞒得一干二净,自己收受了张家那几十万两是只字不提,还要厚颜无耻地倒打一耙。
崔郢派的文官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脸皮比城墙厚之人,纷纷涨红了脸,气得差点背过去。
魏王党见势气焰更高,叫嚷着要将那造谣惑众的奸人缉拿归案,众口嚣嚣下,连晋帝都皱起了眉头,看向崔郢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
殿中嗡嗡的议论之声越来越多,魏王脸上的得意之色也越来越明显,就在他打算再添一把柴火时,骤然听得一道凛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孤看谁敢!”
……
魏王和燕王的表情即刻变了。
下一瞬,金銮殿的大门从两侧推开,离京将近一个月的太子着一身窄袖收腰的骑装,威势沉沉,锋利如一把出鞘的利刃,踩着内侍的通报声大步踏进殿门。
外围的官员低头向他行礼,他略微颔首以应,一路沿着朝臣分开的道路,走到了最前头,冷声道:“魏王干的好事,孤一路从滕山回京,途中亦有所耳闻。足足百万两白银,放在北境也可供军士一段时间的吃穿,邱家说收就收,想来私库的钱财快积攒得与朝廷国库相当了。”
顿了下,又嗤笑:“——也不知这蛇鼠一窝说的到底是崔大人和那谢生,还是另有其人啊,皇兄。”
这话不可谓不杀人诛心。
不仅邱韦的神色瞬时阴沉下来,魏王也被气得跳脚,大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原本清流的文官跟斗急眼的乌鸡一样,正梗着脖子,预备和魏王党争个高低上下。闻言一个个都愣了,显然没料到现在的状况。
崔郢的几个门生更是迷茫,没明白向来看不惯老师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向着他们说话。
崔郢也有些意外,因此多看了梁承骁一眼,嘟嘟囔囔摸着胡子道:“老夫要他这么好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遭此抨击之词,邱韦虽有愠怒,但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阴沉地盯着他道:“从上京到滕山就有十日之距,殿下往返一趟,仅用一月不到,想必十分辛苦。”
这话是在暗指他没有诚心为晋帝祈福,就急着来找魏王的麻烦,居心叵测。
梁承骁并不接他的话茬,讥讽地扫他一眼,对晋帝道:“父皇莫忧,儿臣在滕山设下祭台,日夜诵经文以祝祷,最终求得神明降下化解劫难之法,快马加鞭赶回了上京。”
他掩去面上的嘲弄之色,道:“如今请来施法的仙师已经到了宫外,随时等您召见。”
“……”
原本晋帝还为梁承骁闯进金銮殿的做法有些不满,觉得他行事骄横,目中无人,但一听从滕山请到了仙师,立刻又想起笼罩在自己头顶的劫云,顿时什么都不在乎了,神色急切得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着急想去和仙师讨教。
他冲来喜使了个眼色,后者十分机灵上道,见状立马提高声音,大声问:“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
眼看一番谋划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魏王着急起来,膝行两步上前,求道:“父皇,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父皇!”
晋帝本来就已经极度不耐烦,此刻再看到这个蠢货儿子,只觉得万分碍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还有脸说!今日就滚回王府思过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迈出府邸一步!”
闻言,魏王如听晴天霹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群臣于是不敢言语,等来喜公公高声宣布了退朝之后,老老实实地行礼山呼万岁。
晋帝刚站起身,余光瞥见台阶下垂首而立的梁承骁,心里觉得比起魏王,太子实在是听话好拿捏了太多,于是想了想,道:“如今太子已经回京,严查张家的事,就交给太子吧。”
“……”
最后一步如计划实现,梁承骁挑了下眉梢,无视两个兄弟投来的阴毒目光,拱手道:“儿臣领旨。”
晋帝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
梁承骁这一趟回程仓促,刚进城就带人去了宫中,让纪闻先带着从张家“劫富济贫”来的丰硕战果回府。
从上京到滕山毕竟路远,一来一去耗费将近一个月——也就是说,他有一个月没看见谢南枝了。
此刻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下朝回东宫时,想到即将见到的人,梁承骁难得地心情愉悦。
谢南枝惯和只猫儿似的,偶尔温驯听话,但是不多。他不在京中,不知对方是否好好调理身体,养得稍微匀称一些。让纪闻带回的古玩字画,也不知对方是否有合心意的。
还有上次寄去的重瓣梅花,暗部虽然捎来了翠玉轩的回信,谢南枝在信中却将此事忽略了,一字没有提起,只说一切安好,盼殿下早归。
梁承骁后来询问了亲卫,得到的答复也是支支吾吾的“看不出谢公子是否喜欢”。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对太子殿下而言,实在是陌生而奇特。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品这番微妙的滋味,刚踏入府中不久,就见面色有些古怪的纪闻迎上来,道:“殿下,您回来了。”
行路途中染了一身风尘,梁承骁本来打算去主院更衣后再去找谢南枝,闻言“嗯”了一声,就没管他。但见纪闻一直期期艾艾地跟在后头,大有要跟着他回去的意思,略微一顿,面上出现几分怀疑:“你那什么表情,出什么事了?”
“……”
纪闻顾左右而言他,咳嗽问:“殿下,今日的早朝还顺利吗?”
他这副态度,梁承骁更觉有异,沉下脸色,问:“到底怎么了?”
看纪闻遮遮掩掩的样子,他心中下意识浮现最坏的可能,声音寒凉如同淬了冰:“翠玉轩出事了?”
这话纪闻可不敢乱说,后背冒汗地疯狂摆手:“倒也不是……呃,不算是吧。”
见梁承骁彻底停住了步子,面色肃冷,压迫感十足地望过来。
纪闻终于不敢打马虎眼了,挠了挠头,唉声叹气道:“这事我不好说,先前张家挑事的时候,谢公子……受了点小伤,具体如何,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
谢南枝昨夜翻一本文集入迷,吹灯晚了一些。
所幸他这两天没什么事,就放心地早上多睡了个把时辰。
卯时时分,院外隐约传来声响,似乎是书棋张罗着让别人把什么东西搬运进来,尽管已经轻手轻脚,他还是听到了一两声动静。
只是他实在太过困倦,就把被子往头脸上一蒙,缩进床榻里侧继续做梦。
昏昏沉沉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模糊听见书棋的小声惊呼:“太子殿下……”和房门从外推开的声音。
谢南枝正是陷在黑沉乡中,迷迷糊糊不愿清醒的时候,不自觉带着浓重的烦躁,心道什么人这么不招待见,平白扰人清梦。
然而“太子殿下”这个词迟缓地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努力加载了几秒后,他猛然从梦中惊了起来。
等一下,谁来了?!
这下顾不得清梦不清梦了,谢南枝蓦地从榻上坐起,仓促间一撩帷帐,却见那本该在回京路上的人,如今坐在他房中的梨花木桌旁,手捏一杯隔夜的冷茶,垂眸看不出情绪。
谢南枝:“……”
当初有多信誓旦旦,现在翻车就有多猝不及防。
见他醒来,梁承骁抬起眼,视线落在他的手臂,那一处被绸布包裹着还未痊愈的伤口。
他自小在北境军营中长大,见过的外伤没有无数也有上千,一眼便识出这道伤为利器所划,狭窄纵深,难以愈合。
房间中寂静了片刻,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梁承骁才收回视线,指腹摩挲着瓷盏,冷道:“孤在想,是不是要把你关起来,锁在孤随时能看到的地方,你才能稍微听话一点。”
【作者有话说】
热烈庆祝小谢翻车!(不是
写魏王有事上奏的时候,差点无比顺畅地接上“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下次更新在周二和周三
第34章 巧言·那您受用吗
在此之前,谢南枝并没有想过,如果他受伤一事叫梁承骁知道了,会有什么结果。
倒不是他算有遗策,而是他潜意识里回避这个问题,想着能不叫对方看出端倪最好,省去一番牵扯。
但现在他知道了。
太子殿下说到做到,虽然没有真的把他锁起来,但采取了一种更直白有效的方式——当天晚上,梁承骁就让侍从将主院重新收拾了一番,然后给了谢南枝两个选择。
第一是与他同住,第二是任意挑一间喜欢的侧殿。
谢南枝:“……”
大可不必说选择。
小谢忧愁地叹口气:“我在翠玉轩住得挺好,殿下何必大动干戈。”
他组织了一会儿措辞:“遇见那地痞只是个意外,反正我也没受什么伤,过两天就好全了。大不了下次我再,呃……”
话说到一半,忽然接收到太子殿下隐含威胁的眼神,他瞬间温顺地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没有下次了,我一定慎重考虑。”
“孤觉得不好。”梁承骁不想听他找的任何借口,冷酷道,“不亲自看着你,孤不放心。”
即便如此,谢南枝仍然妄图垂死挣扎一番:“朝中的中立派对您的印象好不容易有所改善,此时如果传出您偏幸娈宠的风言风语,对您的名声不利。”
梁承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孤何时在乎过名声?上京谁人不知东宫专横跋扈,性劣难移。”
顿了下,又哼笑:“正好叫他们做个心理准备,免得日后再来对孤说三道四。”
这话说得其实有几分言外之意,可惜谢南枝没听出来,还在继续绞尽脑汁地找借口:“……我喜欢秉烛夜读,常常亥时还没有歇息,与殿下住在一块,怕是会打扰殿下。”
梁承骁不为所动:“哦?读的是什么,让孤也长长见识。”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谢南枝内心腹诽,面上矜持说:“只是一些不务正业的游记志怪,大多都是杜撰,应当入不了殿下的眼。”
“不错,还知道不务正业。”梁承骁抱着手臂,用一种凉薄的语气道,“在伤好之前,别让孤撞见你又在‘秉烛夜读’,不然你钟爱的那几个厨子,孤明日就送去别庄。”
谢南枝:“……”
太子殿下在蛇打七寸这件事上实在很有见地,谢南枝花费两秒钟衡量了一下,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微笑道:“我觉得侧殿就很好,劳烦殿下了。”
……
于是此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翠玉轩众人中,唯有书棋欢天喜地,觉得总算能有人管着他家公子了。
谢南枝看着性子平和疏冷,好像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私底下却是十足的任性,喜甜食,讨厌吃苦,每次大夫开来的药都会被他偷偷找由头倒掉,偶尔几次被书棋抓了个现形,他还能心理素质极强地拍去衣襟上的灰尘,镇定地负手离开现场,假作无事发生。
若不是院外那几盆原本开得好好的海棠,忽然无缘无故全枯萎了,书棋都要信了他装出的表象,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谢南枝起初闹心了一阵,尔后也逐渐习惯了。
梁承骁并没有限制他什么,只勒令他在主院好好养伤,连张家贪腐案的调查后续都没让他参与。
太子殿下很忙,不是时刻都在府中,纪闻倒是常常出现,有时与谢南枝汇报一声目前的进度,某次甚至带来了一盒做工繁琐精细的点心,和数罐青花釉装的贡茶。
“这是?”谢南枝看着桌案上的东西,神色意外。
单看那茶罐青花釉里红镂雕的纹饰,外圈绘制的青花莲瓣和卷草纹,便知这不是民间能产出的东西。
果然,纪闻咳嗽了一声,说:“这是宫里来的贡茶。这些天殿下已经把景恒宫里心术不正的宫人处理干净了,皇后娘娘得知了阿红花和香粉的事情,也知道这些天是您在为她调理身体,心中十分感激,听闻您喜欢宫里的茶,特意嘱咐我给您送些茶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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