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队队长。”程间寻道,“局里有人报案失踪,说是女儿找不到了。”
他三两句把电话内容转述出来,纪流闻言点了点头,半晌,又道:“有失踪人员他们去查就行了,打电话给你干什么?”
程间寻从4岁起就跟纪流待在一起,早就形成了一套精准的人类语气捕捉系统——或许应该叫纪流语气捕捉系统。
听出他话里隐约的嫌弃,故意说道:“他问我们晚点要不要一起打游戏——”
“我知道你因为上次比武大赛最后一轮抓鸡的时候,他从你篮子里偷了两只鸡反超你拿了第一,你不想搭理他。没事,我等下就跟他说我们今天没空。”
纪流给手机充上电,平静道:“我没有不想搭理他。”
“哦?”程间寻揣着双手沉默一阵,“没有不想,那就是想呗,那我一会儿就跟他说你也要玩。”
纪流站在原地没说话,几秒钟后从背包里拿出换洗衣物:“你们玩吧,我先去洗澡。”
刚才外面雨下得太大,车里又只有两把小伞。纪流的伞柄从来都习惯偏向程间寻,没留意自己,短短几步路他右半边身体就湿透了。
他边说边往浴室走,只是没等他走出几步,就又停住了。
程间寻本来还在笑他死鸭子嘴硬,抬头的瞬间也楞了一下。
浴室在房间靠近门口的拐角,不特意走到过道看不到全貌。以至于程间寻在房间待了这么久,这会儿才发现整个浴室的外围都是透明玻璃,里面所有物件清晰可见,站个人进去简直就是活春宫。
纪流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酒店设计师在拿刀锯他的脑子。
他默叹了口气,进去检查了一遍,浴室里既没有窗帘也不是电光玻璃,在里面洗澡上厕所跟出去裸奔几乎没有区别。
他转头看向程间寻:“小寻,你先出去,我洗完叫你。”
程间寻看他入定半天第一句话就是要赶自己走,一脸不情愿地摊在床上:“你洗你的呗,小时候不都一起洗澡吗,我们光屁股在浴室里滑来滑去的,你全身上下哪一点我没看过,这有什么的。”
他每说一个字纪流的表情就复杂一分,视线在浴室徘徊,最终还是踏不进那扇门。
程间寻知道他不好意思,笑得更欢,连手机都不玩了,正襟危坐地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摆摆手催他快点进去。
纪流把衣服放进浴室,走出来把手机重新塞回他手上:“出去。”
“不要。”程间寻黏在床上不动,“你怎么这么麻烦,我跟叶涸也住过半透明浴室的酒店,人家怎么就没你这么别扭——哎,哎!你干嘛!”
“砰——”
房门关得毫不留情。
纪流的声音缓缓从里面传来:“那你就去跟他住。”
程间寻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脖子,看着面前紧闭上锁一气呵成的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刚刚是怎么被纪流拽着后衣领从床上扔出来的。
他现在浑身上下的家当只有一部5%电量的手机,纪流甚至连穿鞋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走廊的地上残留很多积水,程间寻光脚踩在上面,拍着门喊道:“我怎么跟他住啊,人又没来。”
浴室水声汩汩,门口的哀嚎听着模模糊糊。眼看没人理他,程间寻只好先去他爸妈房间给手机续命。
纪流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消停了。微信上十分钟前弹出两条新消息,是程间寻发来的定位,让他洗完澡过去吃饭,顺便买个单。
位置定在民宿后面的温泉池,汤池面积不大,夏天来泡的人也不多,每个池子边上还架着四五个烧烤炉。
纪流远远就看见程间寻跟一个端酒杯的男人站在池子旁,他们身边还有个光头男,头皮都是红的,约莫是个醉鬼。
三人像是起了什么冲突,光头男突然一脚把那个端酒杯的男人踹下池子,池水“砰”地发出声巨响,周围的人受惊,纷纷侧目过来。
程间寻的脾气才不惯着他,几乎同一时间抬脚把光头男也踹了下去,半蹲着把他的头死死按在水里。
光头男拼命挣扎,咕嘟呛了好几口水,跟他一道的几个同伙见状就要挥起拳头往程间寻身上招呼,只是挥到一半却被人拦在空中。
他挣脱不开,转头骂道:“谁他妈多管闲事!”
纪流掸开几人的手,又把程间寻从地上拎起来,免得他真把人淹出个好歹。
“怎么回事?”
光头男钻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勉强缓过来才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纪流把视线转向程间寻。
程间寻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冷哼一声:“自己不长眼睛撞了人,还敢反咬一口动手。送你进水里清醒清醒已经算我慈悲了,别给脸不要脸。”
光头男嘴里骂了两句脏话,爬上来就要跟程间寻以武服人。
程间寻打架还没怕过谁,勾着嘴角活动手腕,求之不得。
纪流半侧一步挡在他身前,眸色沉沉,调出手机里的警察证举到光头男面前:“有什么事跟我说。”
屏幕上嘉林市公安局几个大字让光头男愣了一瞬,他刚刚被程间寻压在水里强制开机时就清醒了不少,知道自己理亏,只是碍于面子才嘴上不饶人。见纪流真的是警察,气焰顿时小了一大截,呸了一声灰溜溜地跟同伴走了。
周围投递过来的目光或多或少带着猜测打量,纪流不喜欢充当视线焦点的感觉,正准备跟程间寻走,小腿就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抱住。
他低头看去,这才想起来好像还有一个倒霉蛋也被踹了下去。
男人从池子里爬出来,不知道是没缓过来还是觉得纪流看起来有安全感,一把就拉住他的手臂不放。
“好人!”
纪流不得已上下审视着他,只觉得这人的面相看起来就极其窝囊。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说什么,随便找了个没人的烧烤炉带他们过去。
“谢、谢谢你们啊。”男人顶着湿哒哒的脑袋跟程间寻道谢,看着有点可怜,“刚刚要不是你挺身帮忙,我肯定要吃哑巴亏了。”
程间寻扬扬下巴表示没事,眼神落在他一直抱着纪流的手上:“差不多得了啊,饭可以乱吃,人不可以乱摸。”
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抱着纪流,尴尬地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啊。”
“没事。”不知是谁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纪流扫了桌上的二维码点了些肉菜上来,礼貌地给他倒了杯水,“就你自己一个人吗?”
“就我一个人。”男人一口灌掉大半杯,“我叫康赴,刚刚真的谢谢你们。”
“康赴?”程间寻狐疑地看向他,“什么康赴?Chinese KungFu?”
纪流:“……”
康赴面露菜色,慢半拍才跟上他的脑回路:“健康的康,赴约的赴。”
“哦。”
服务员把盘子逐一端上来,鲜切肥牛、谷饲雪花、厚切牛腹……康赴咽了咽口水,眨巴眼睛看着两人:“我能跟你们一起吃吗,我一个人单开一炉有点麻烦,我可以付你们饭钱。”
“饭钱就算了,你先回去换个衣服,湿着吃不好。”纪流倒是无所谓这点钱,卷起袖子往烤盘里铺上烤肉纸,朝程间寻问道,“叔叔阿姨什么时候过来?等他们来了再烤,一会儿放凉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吃不吃,打个电话问问。”
程间寻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门外却突然响起一声嘶哑的惊叫。他们位置靠近门边,听的出来那声音是女人,远得很,不像是从民宿传来的,更像是从正对面的树林里传来。
惊叫只有一声,而且不大。周围群众或是没听见,或是听见了呆愣片刻以为是幻听。纪流紧皱着眉,职业习惯让他瞬间起身进入戒备状态。
“你们在这等着,别让人群起乱子,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就快步往外走,晚上九点的天已经黑得不行了,树林里避光更是看不清路。
雨还在下。
纪流没开手电筒,用脚尖挑起一根木棍拿在手上,摸索着从细微的响动里判断声音来源。
身后袭来一阵风,他警觉地转过头,来的人是程间寻跟康赴。
“不是让你们待在里面吗?跟过来干什么!”纪流压低声音质问道。
程间寻充耳不闻:“你是警察我也是,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带他回去。”纪流冷声,强势命令道。
“回不了。”
康赴目光躲闪地在两人脸上徘徊,一声不吭,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再低一点,免得战火烧到他。
程间寻没给纪流拒绝的机会,听到斜前方又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食指抵在嘴唇上,指向那边示意他别废话赶紧过去。
纪流劝不动他,只能下意识走在他前面。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三人身上都只穿着短袖,没来由觉得周围阴森森地发凉。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微弱声音就在不远处,纪流加快步伐过去,瘫软在地上的是个女人。
她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顺,四周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纪流本能觉得附近还有第五个人的存在,打开手电筒的瞬间,他的直觉果然没错。
面前的树下还有一个女人,或许说是具上吊的尸体。
正脸面对他们。
手电筒的光从女人脸上划过,苍白一片,毫无生机,死得不能再死了。
康赴跟着光线抬头,眼睛蓦然瞪大,下意识抱着纪流不撒手:“啊!救命!”
他惨叫一声差点背过气去,程间寻脸上也不好看,上前几步把已经吓软骨头的女人拉回来。
“别靠近现场。”纪流转向程间寻吩咐道,“通知最近的警局,让他们派人过来。”
“好。”
程间寻条理清晰地打电话报了位置,纪流又四处照了照,雨水大面积地冲刷下还是能看出来泥地上留有的脚印。确定没有别人在场,他才拉着几人往后退。
在警方没到之前他们得先守在这里,康赴眼睛都不敢睁开,像个布袋娃娃一样紧紧抱住纪流,就差把他当电线杆顺着往上爬了,好好的短袖愣是被他扯变形了。
一男一女,一个挂在身上瑟瑟发抖,一个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吊挂的死者,风雨夹杂的树林,撕扯变形的短袖,纪流无奈地拉住一直往后滑的衣领,还不忘低声安慰吓傻的两人,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一股荒谬的喜剧感。
他办过的案子,见过的尸体不少,但现在比起面前死者,更让他觉得恐怖的是背上的康赴。
“康赴,放手。”
康赴声音都劈了叉,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不放!”
“放手。”
“不放不放!”
纪流无语望天,朝程间寻喊了一声。
“嗯?”程间寻刚挂断电话,回头看他。
纪流被衣领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我在这等着,你赶紧把他们两个先带出去。”?
第3章 年轻人就是野啊
警方是半个小时后到的。
程间寻到最后也没同意让纪流一个人待在树林,只是大发慈悲地把抖成筛糠的康赴从他身上强行拽下来按在地上。
女人在警察的盘问下回忆事发经过,只支支吾吾说是跟男朋友晚上吃多了来树林消食,意外撞见的尸体。
程间寻视野跟着光源捕捉到不远处遗漏的小盒子,挑了挑眉,小情侣真是好兴致。
暴雨一直没停过,案件划给当地区的分局接手。警务人员着手封锁现场,对死者和周遭环境详细拍照记录。
纪流跟现场的警察交接情况,程间寻跟在他身后,腿都迈出去了,又倒回女人面前真心规劝道:“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跑了的男人,趁早分吧。”
女人的情绪还没缓过来,木讷地盯着地面没讲话。
良言不劝该死的鬼,程间寻摇摇头点到为止。
纪流那边交接完,正准备换身衣服去警局做笔录,忽然脑中闪回一个画面,猝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程间寻的手腕。
“等下。”
死者是女人。
程间寻颇为意外地看向他,落后他一步,调侃道:“干嘛,你害怕啊?我档你后面呢,鬼来了也只能抓我。”
“别开玩笑,正经点。”纪流脸色严肃,沉声问道,“之前你说局里有人报案失踪,你知不知道失踪者的外貌特征?”
他话还没说完,程间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逗趣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
报案失踪的是名20岁出头的女性,和树林里上吊的死者年龄性别相差无几,不排除是同一个人的可能。
“我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纪流找现场的警察要了张死者的照片发给他,让他连照片一起传回去。
粗壮的麻绳挂在沧桑的树枝上,随着风声一晃一晃。
雨水顺着脸颊流向脖颈,雷声轰轰。
纪流回头看向暴雨中的民宿,灯火通明的喧闹跟这边的阴暗遥相对望,仅隔了一条马路,却像是两个静止的平行世界。
他短暂地停顿片刻,带着几人返回大堂。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大,游客基本没有被惊扰。
局里的消息来得很快,他们前脚刚进大堂,后脚手机就响了。跟纪流猜想得差不多,死者就是报案失踪那家人的女儿,局里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回去。
程间寻轻啧一声,不放心地看了眼纪流:“那叔叔的忌日怎么办?”
“案子重要。”纪流沉默了一会儿,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起身回房,“明早就回去,我爸那边麻烦叔叔阿姨给他上柱香。”
程间寻下意识想劝他别回了,但事有缓急轻重他也没办法,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轻轻拍了拍他算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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