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点的太阳依旧毒辣,丝毫不逊色正午时分,即便有遮阳棚也挡不住刺眼的光线。
无依托狙击的靶子是移动靶,程间寻架好枪,戴上护目镜。刚刚那么激烈的追逐战都好好的肩膀,现在却莫名感到了点刺痛。
比赛还没开始,他手就下意识地在发抖。
他狠狠掐了把大臂,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直等裁判一声令下接连扣动扳机。
移动靶总共十个点位,拼的是准度也是速度,俩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收枪起身。裁判员巡视过靶面,程间寻十中七,而林海竟然只中了五个输给了自己。
程间寻愣了下,握着枪的手轻轻收紧,看向林海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看不出丝毫获胜的喜悦,反倒移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海倒像是轻松不少,拿了两瓶水一边喝一边递了瓶给他:“可以啊你,手受伤了枪法都这么准。唉,移动靶简直是我的老大难,这辈子是没希望攻克喽。”
程间寻没接他的水:“你怎么知道我手受伤了?”
“纪流刚刚跟我说的啊。”林海拍着自己肩膀,“前两年我出任务中埋伏,整个肩膀都断了,纪流刚刚就找我问复健训练的事,我还以为他出事了呢,问了才知道是你。”
“我跟你说啊,这筋骨上的事情可急不了……”
林海一开口就收不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也没注意到程间寻逐渐阴沉的脸色。
“所以是他让你比赛让着我的?”
林海猝不及防被打断,懵了下:“啊?什么?”
程间寻冷声说道:“我说,是纪流让你比赛让我的?”
林海跟纪流是同级,程间寻在训练场见过林海的枪法,就算不是神枪手也是个百分百的高材生。十中五,说他不是故意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信。
林海被问愣了,一时没说话,这幅样子在程间寻里明显就是默认。
“不用你们这样。”
程间寻攥着拳,骨头由于用力咯咯地响。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跟施舍来的面子。
林海的举动就像点了把火,他小心维护了大半个月的自尊心本身就是一堆干柴,这下彻底烧得看不见原样。
林海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解释:“不是啊,我没让着你,只是纪流叮嘱我——”
“输就输了,我不需要你们来让。”
程间寻一言不发地换好衣服扔下枪,跟裁判员说这场比赛成绩作废,没等林海继续开口就头也不回地去了休息室,只留下裁判员跟林海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外面是嘈杂的喧闹声,但休息室里只有他一个。四周的墙壁仿佛都在朝里挤压,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只有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平常遮掩好的情绪才会土崩瓦解,泄洪似的淹了上来。
程间寻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对着面前的货物架发狠似的砸了好几拳。架上的瓶罐摇摆几下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
手机持续弹出消息,他不耐烦地低头看了眼,是纪流跟钱多问他这边结束了没。他懒得回消息,索性把手机扔在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直等背后透来一束光,他才回过神,静静看着出现在门外的人。
纪流明显是跑过来的,还在轻喘气,见他好好坐在凳子上才松了口气。
“怎么短信不回,打你电话也不接?”垂眼看到他手上捶出来的擦伤,下意识拉过来皱眉问道,“手怎么了?”
“不用你管。”程间寻挡开他的手,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出去吧。”
骤然被他打开,纪流右手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眼底露出些不解,知道程间寻今天项目都是体力活,只当是太累了,把手里垫肚子的栗子糕递给他:“先垫一点,还温着。晚上订了家餐厅,要晚点才有位。”
他说着就想拉人起来,但程间寻还惦记着林海赛场上故意放水的事,心里的憋屈一下全涌了上来,烦躁地甩开他的手,连声音带上些不耐烦的低吼。
“我说让你出去!不用你多管闲事!”?
◇ 第37章 突发意外
纪流没设防,被他猛地推开几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程间寻压抑了大半个月的情绪仿佛找到突破口似的彻底爆发,纪流就像是他用来发泄的载体,被他拉着掉进了在火山口中滚烫迸溅的岩浆。
程间寻其实吼完后对上纪流因为不解有些茫然的表情时,自己也愣住了。他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扶起被踢翻的凳子一声不吭地坐上去不再说话。
他低着头,双手搭在膝盖上,纪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见他手掌侧面有剐蹭后留下的血痕。
他直觉程间寻情绪上的反常一定跟今天的比赛有关,可登录系统从头看到尾也没发现他的对手有谁跟他有过节。
程间寻脾气是不好,有时候跟人讲话态度也差,在家没少惹他爸妈生气,但他基本上没跟纪流发过火,还总喜欢吊儿郎当地凑上来招惹几下。
纪流印象里程间寻唯一一次跟他真的生气还是在以前上学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上初三,警局当年的老局长是程远的师父。老局长的孙女意外车祸落下残疾,以后只能终身靠轮椅生活。小姑娘一下接受不了,天天躲在房间哭,不愿意见人。
老局长心里也不好受,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孙女。正好程间寻和纪流之前跟他孙女有过一段时间接触,他想着让同龄人开导开导或许比自己这些做家长的好,但又不好意思抢程远的亲生儿子,就把主意打在纪流身上。
老局长也是纪流父亲的同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程间寻本来也没意见,但当他知道纪流是要住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当即就不高兴了,一哭二闹三绝食,说什么都不同意,还跟家里闹了两三周脾气。
最后纪流没办法只能自己两边跑,空闲的时候就去老局长家,但晚上不管多晚一定会回来。
每次直到他房间的灯亮起来,程间寻喊他有回应后才肯安分睡觉。
天色逐渐压下来,操场的路灯亮了。
休息室的窗户投进一束光,灰尘粒子在光影下成团舞动,清晰可见。
纪流看向一直没动静的程间寻,往前走了几步,但想了想,还是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小寻,你可以跟我发脾气,但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只当是程间寻比赛没发挥好,在休息室的药箱里找了点碘酒,刚伸手要帮他处理就又被他躲开。
“不用。”
程间寻伸手摸向裤兜才发现自己没带烟,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便只低头看着地板发呆。
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要让别人故意放水吗?还是说你为什么要擅自做这些决定?
他沉默地翻转掌心,突然坠下的成绩、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的手臂……他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未知的毛病比已知的更折磨他精神。
他刚开始只觉得手上是个不大不小的伤,养两天就好了。可越往后他心里越没底,那种贯穿全身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
尤其是来回跑了那么多家医院,所有人都说没事,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手抖。
看着一次不如一次的训练效果,他不甘心,说他不受挫不沮丧根本不现实,久而久之他甚至开始害怕,想逃避,怕自己真的好不了。
往常引以为傲的成绩现在落到要靠别人可怜自己主动谦让,他宁愿是真的技不如人,也不想让名次被赋上施舍的含义。
他知道纪流关心自己情绪没错,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冲他发脾气,可说出口的话就是不受自己控制,句句都带刺。
“我一直觉得比赛就要堂堂正正去比,我不用你们谁来让我,也不用你们特意去给我面子。”
“你背后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我真的觉得很丢脸。”
程间寻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眼纪流,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挫败被纪流收入眼底,狠狠刺痛了他。
但比起别的,他现在还是更关心程间寻的情绪。
大比武系统是有排名的,纪流刚刚看的时候就留意到了那栏无效的成绩。程间寻一通脾气发泄在他身上,他多多少少都猜到了什么。
“小寻,你们下午——”
他不想背莫须有的罪,正要问清楚,手机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是叶涸家的保姆打来的。
癌症患者很多都有一起抗病的群,叶涸父母前段时间去外地找群里病友说的一位老中医,叶涸一直是由家里专门的保姆照顾。
保姆平常基本不会打他们电话,所以突然接到电话,肯定出事了。
“王婶?”
电话那边几乎刚接通就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周围还时不时有机械女音播报的动静,听着像是在医院。
“是纪先生吗?你现在有空来医院吗?叶先生住院了!”
纪流闻言脸色微变,摁下免提:“王婶,叶涸怎么了?你别着急,说清楚!”
程间寻也看到手机上王婶打来的未接来电,噌一下站起来:“怎么回事!”
“叶先生早上回家的时候就说身体不舒服想睡觉,让我中午别喊他起来吃饭。但我想着多少得吃点,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了啊,就弄了点吃的打算下午晚一点再叫他起来,可等两点多我再上楼叫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晕过去了。”
王婶说话还带着喘息声,耳边有护士小声的叮嘱,应该是在办手续。
程间寻几大步走上前,抢过手机拔高音量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刚做完今天的检查,后面还有好多没做完的,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王婶语气有些为难,兜兜转转还是说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我晚上得回家带孙子呢,老板现在也不在,但叶先生这里离不开人……所以才打电话给纪先生问问有没有空过来。”
没等纪流开口,程间寻就急忙推开门准备叫车:“有空,你先守着,我马上过来!”
王婶那边还没忙完,说了声好就匆忙挂断电话。
纪流拉住程间寻的胳膊:“我跟你去,我开车了,比你打车快。”
程间寻现在满脑子被恐惧侵占,也没工夫想比赛的事情,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跟他去车库开车。
一路上俩人都没怎么说话,这个点有些堵车,车流像蜗牛似的一点点往前蠕动。
程间寻焦躁不安的呼吸声接连在后座响起,纪流让他别着急,趁等红灯的间隙给叶涸父母发了条消息说明情况,然后才打了转向灯并入另一条车道。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程间寻语气不善,“天天跟康赴在法医室搞到大半夜,都让他注意休息就是不听!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他心里没数吗!”
纪流从后视镜看着他,任由他愤愤宣泄来缓解担惊受怕的情绪,把车里的音乐关了,又把晚上预约的餐厅取消了。
好在车流没堵多长时间,他们进医院的时候叶涸刚刚转醒。
王婶正忙前忙后地给他收拾床铺,房门被人用力从外推开,叶涸疲倦抬眼看到俩人的瞬间,无奈地朝王婶嗔怪道:“不是说了不用跟他们说吗,怎么又不听我的。”
“哎呦,这我哪儿敢听你的啊。”王婶现在想想心都要重新揪起来,“我那会儿上去的时候你都昏迷不醒了,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没法跟老板交代啊。”
“你怎么样了!”程间寻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看他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训斥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把自己身体放第一,你这么大个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上赶着想死啊!”
叶涸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知道自己不占理,只好赔笑着勾勾嘴角:“我没不把自己健康放心上,这次就是突发情况,真不是什么大事。”
纪流看了眼他点滴的情况,见确实没什么异常,拉开程间寻让他别压到输液管,又走到窗前把窗户关小:“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都是听出茧子的话。”叶涸让他们别站着,轻叹出声,“真没什么,之前也断断续续有晕过,没几分钟就能好。今天是王婶硬是要送我来医院,搞得又得全身检查一遍。”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来医院检查,检查再多次结果也不会变,而且来一次就得多痛一次,怎么想都不是很划算呢。
“我回去就让赵局把你开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养病!”程间寻转头就要给赵局发短信。
叶涸无奈看着他,程间寻做不了他的主,但他被自己吓到了难免心里惶恐,总得做点什么排解一下,于是便只由着他,也没阻止。
纪流把他输液管抬高了些,粗略扫了眼床头柜上的诊断单,坐在床角问道:“医生让你在这里住多久?”
“三天而已,三天就能检查完了。”
纪流“嗯”了声,讲话的语气难得带了点命令人的架势:“听医生的安排好好检查,在医生允许你出院之前,警队我是不会同意你回的。”
纪流一直是沉稳的,但叶涸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后怕,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应道:“遵命,副队。”
程间寻跟王婶去茶水间给叶涸换热水,顺便带了碗肉粥。叶涸吃不下东西又不想他们担心,只好象征性地吃了点青菜。
“吃饭了吗?”他朝程间寻抬抬下巴,“心情不好?”
程间寻摇了摇头,这才想起纪流晚上原本订了餐厅要跟自己去吃饭,结果一连串的事轰炸下来,饭没吃不说,他跟纪流还吵了一架。
或许严谨一点,是他单方面跟纪流发火。
程间寻不准备把这事告诉叶涸让他也跟着操心,转言说道:“叔叔阿姨这段时间还回不来,这三天我留下照顾你。”
“你不是还要大比武吗?”
程间寻低头摆弄病床支架,不太想提大比武。他现在废物一个参不参加也没什么区别,省得丢人了。
“不去了,你比大比武重要好吧。”
他说着就要给赵局请假,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啧,忘了,我只能陪你两天,大后天要去市里参加一个培训,那个请不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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